【人永远做不到忘掉过去,所谓忘记,不过是被新的事物所取代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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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门下城区靠近外环木禾仓库附近有一家隐藏在废弃市场巷口的茶楼,名字叫茗汇,茶楼废弃已久。
三十年前,龙门还是小型城时这里热闹非凡,或许曾经也有过人声鼎沸,但现在早廖无人迹。
就如这片废弃的区域,下城区多的是相同的地方,随着并入的移动城市变多,龙门虽繁华,也少不了人去楼空。
这里有一夜成名,有纸醉金迷,有繁华盛景,有很多你能想象到的一切,金钱,权利,地位,甚至梦想,欲望……数不胜数,但更多的是黑夜下家徒四壁的无奈,四处奔波的疲惫,碌碌无为的哀叹,阖家平安的满足。
龙门的大街小巷,坡道码头,高楼大厦,金碧辉煌,腐朽恶臭,人生百态。
喜悦,悲伤,无奈,哭泣,庆幸,愤怒……
这些东西不知疲惫的一幕幕在这座城市各个角落重演。
每种人都过着属于自己的生活,活在他们自己的世界里。
因为地处老城边缘,城市建设规划排不到这么偏僻的地方,且历时年久,人烟稀少,很少会有人流到来,曾经一度是陈默和猎狐犬的一处藏身之所。
从这里可以远远的看到远方龙门东港区的人色匆匆,车辆络绎,成排的仓库有规律的裸露在天空之下,货区,码头,到处都是人,有时仿佛能听到从那边而来的喧嚣,回过神这里却是一片寂静,像极了两个世界。
后来,猎狐犬不知从什么地方花钱将它买了下来,陈默至今仍然清晰的记得城建局的人脸上洋溢的热情笑容。
猎狐犬说这个地方很好,靠近港口,荒无人烟,很适合做他们这种人的家。
看那方人生鼎沸,此处荒凉寂静。
陈默不予置评。
他觉得自己在像个外来人般到龙门安生立民,可他心里很清楚,自己在这里待不了太久,这里是他的家,但再次回来后,他却觉得这里的一切对他而言都是陌生的。
生冷的陌生。
在当时的陈默眼里,猎狐犬兴许还算是一条有家可归的狗,而他,不过是漫无目的无家可归的野狗罢了,魏彦吾将绳索套在他脖颈上,他心甘情愿成了别人一条咬人的恶狗。
猎狐犬突发善心替他暂时找到一个落脚的狗窝,将钥匙放在卷帘门左下方的缝隙里,可陈默却不会因此而感恩戴德,因为他们都很清楚,他们不会是朋友。
从来都不是。
尽管他和猎狐犬生死相同,性命相依,尽管曾有过一段时光里的错觉让他们不免将彼此当成了朋友。
可他们不是。
陈默想那时候的猎狐犬一定觉得他这种人很可笑,分明早已落魄困顿,却始终抱着心底那点坚持不肯放手,好听一点说叫做尊严,不好听点说就是贱。
狐狸从来都是这样,若有若无的提醒着陈默看清自己的定位,她总说自己和陈默是两种人,哪怕他们在做着相同的事,她警告陈默不要去做一些无谓的梦,因为梦始终是假的。
梦里的一切,温柔,眷恋,都是假的。
梦会醒,梦醒后你依然一无所有。
狐狸看出了陈默心里的不甘,却试图用她的方式将陈默变成和她相同的家伙,她在救陈默,用她自己的方式,而陈默只是当做她的讽刺。
陈默没有看到自己当时的表情,但他想,一定是警惕和冷漠的,也足够伤人。
狐狸会不会脑海里也曾闪过这么一种念头,就让我这种人自生自灭好了,她大抵是想过的,只是想过。
狐狸是个很好哄的笨小鬼,但凡有谁能对她好点,即使只是一丁点,她也能在心里记住一辈子。
她呐,这辈子其实没什么远大的理想,最大的梦想就是能混吃等死,哪怕是蛋糕店,也不过是为了弥补小时候的渴望和遗憾。
陈默这辈子其实也没什么太伟大的理想,因深知自己不是那种人,所以哪怕换了一个世界,换了一个名字,他还是他,脑海里不会冒出许多光怪陆离的智慧,也无法随心所欲的驾驭人心。
平凡之辈,再适合不过用来评价我这种人。
就为了那个所谓的坚持,那个不值钱的约定。
那都是骗小鬼的把戏,听听就好啦。
他无数次用相同的办法来自欺欺人的这样告诉自己,心里却比谁都要明白,比谁都要明白它什么也算不上。
可除此以外,他又还能剩下些什么呢?
从他来到这个世界的那天开始,从那场大火带走了他熟悉的一切开始,他就什么也不剩下了。
他不够努力,也不够坚定。
碌碌无为,注定一事无成。
在大火后的茫然四顾,和狐狸的相依为命,到孤儿院的幼稚算计,龙门这座城市,从六岁之后,对陈默而言本就该是陌生的。
只是他太过贪婪,奢求的太多。
或许陈默能做的更好,因他有比谁都要成熟的灵魂,让他天生就会比别人多走出了一步,让他天生就比他人更有优势。
但他没有利用好这种优势。
陈默这浑浑噩噩的前半生里,一大部分的结果都是自讨苦吃,自以为是,他不能否认自己所做的一切到头来是咎由自取,也愿意接受这样的苦果。
自然,也从不会后悔。
其实陈默明白,就在魏彦吾让他抉择的那个雨夜他就明白,他有过这样的机会选择后悔,选择重新开始,况且到黑钢后,他也曾有无数次重头再来的机会。
陈默想那时候的他想必能利用好自己这点微薄的天赋,兴许有一天,如果自己足够好运,虽然不自信能站在和魏彦吾相同的高度,但起码足以仰望。
那时的自己大抵就能够将自己的命握在手里,去成为自己想要成为的那种人,哪怕他当时并不知道自己的将来会通向何方。
但这世界上从来没有如果,也没有再来一次,兴许……有过重新开始,但选择重新开始的人里,陈默想没有一个会忘掉自己的过去,所谓的忘记,不过是被新的事物所取代罢了。
就像那个埋在土里的盒子。
陈默没摸到那枚藏在铁门底下的钥匙,推开生锈的铁门时候,阴沉的天空终于飘起了小雨。
小雨纷纷扬扬的顺着巷子上空狭长的天空落下。
不多时,雨势渐大。
一楼是昏暗的,过去他和猎狐犬一起腾出了楼底下的桌椅用来停她改装过的车,狐狸的车后备箱里一向会塞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大多是武器,有时也会是烤架,此时一楼停放着一辆红色机车,外面黯淡的光线找不到这么深的地方。
顺着二楼而去的阶梯上能看见温暖的灯光。
有人早早等在了上方。
陈默从没想过自己会在这种地方,这种场合,再见到眼前这只萨卡兹。
有过那么一刻他脑海里闪过了离开的念头。
可那个萨卡兹太过了解他,他也太过了解那个萨卡兹,她红色眼睛静静的凝望着陈默的方向,没有思念,没有惊讶,也没有憎恨,只有一种陈默很少见过的安静。
仿佛时间都在那一刻凝固,而她轻轻迷了迷眼睛。
陈默能看懂她嘴里在对自己说什么,于是那翘起的嘴角刚好成了一个讥讽的弧度,像是在讥笑自己的懦弱和胆怯。
她笑起来准没好事,但我已习惯了她的笑容,反而是安静的她,让我陌生又踌躇,因为她安静的那天,预示着她心中出离的愤怒。
很长一段时间以来,陈默都在考虑她和之间的关系,没能找到一个合格的定位,而她又总是阴晴多变的。
他们算是战友,同事,也不免互相敌视,她对自己抱有很大的成见,这一点陈默无比清楚,陈默不在意她的这种成见,以至于她毫无道理的刁难,只是让人觉得无理取闹,不能理解,而她却将这当成了最重要的事在做。
陈默如果有一天自己死了,她大概会是最高兴的那个,高兴的睡不着觉,会迫不及待的跑到他的坟头给他上柱香,顺便再放几颗炸弹助助兴。
她们坐在正对楼梯的沙发上,从楼梯上来后刚好能看到坐在陈默左前方的萨卡兹和她右边的狐狸。
这个地方,除了依然叫做茶楼的破烂招牌还没取下来外,没有任何一处地方能让人想起这两个字。
狐狸脸上平静的表情让陈默瞬间明白了这是一个早有预谋的阴谋,他的脚停顿在最后一阶楼梯上,再也迈不动脚步。
陈默看到了狐狸放在桌上的那枚熟悉的钥匙,她的眼里藏着一抹浓烈的笑意,几乎是瞬间,陈默联想到了什么,可这个联想不免让他觉得有些头疼。
这次,陈大概要白忙活了,而陈默有一种深深的预感,他可能会碰上一个不小的麻烦。
现在的陈默无比想要揪着猎狐犬的耳朵,问她到底想要搞什么飞机。
偏偏狐狸还故作的意外的对陈默抬手。
“来了?我来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这起联合案件里卡兹戴尔方面的调查官W小姐,负责追踪这起案件的嫌疑人,先与追查团一步进入了龙门,并且据w小姐说,她已掌握了一部分可靠情报。”
狐狸说着对陈默眨了眨眼睛,脸上的表情十分的做作。
“这位是我们行动组的副组长……”猎狐犬说着顿了顿:“陈默组长,W小姐请放心,陈默组长是我们行动组经验最丰富的人,拥有十分可靠的个人作战和指挥能力。”
陈默不得不佩服狐狸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水平,狐狸这些若有所指的话不免让陈默觉得她可能正在考虑如何努力把他给推销出去,事实证明,陈默的想法并没错。
“陈默组长?”狐狸的声音大了一些。
正在思索着狐狸有什么阴谋诡计的陈默回过神,正好看到了狐狸在对自己使眼色。
“什么?”
我就知道,魏彦吾会亲自来找我果然没有那么简单。
“苏警官,说起来,这位陈默先生的名字倒是和我以前认识的一个人很像呢,也叫陈默。”W仔细瞥了瞥站在楼梯口的陈默:“似乎相貌,身材也有些相似。”
“这么巧,w小姐的一位朋友也叫陈默?”狐狸显得有些惊讶。
“朋友?”w嘴角上扬起略带恶意的笑容:“是啊,朋友,想来我这位朋友死的有点早,还真是让人觉得有点可惜呢。”
“人死不能复生,W小姐。”
“可惜没死在我的手上。”
W话语一转,狐狸下意识偏过头看向陈默,又很快收回视线,陈默知道狐狸的戏演不下去了,她大概现在很想问,你究竟干了些什么。
“你说呢?”W的嘴角的笑容忽然平静下来,只是望着站在楼梯口的陈默:“狗…杂…碎。”
陈默不知道何时起从她的嘴里听到了这个令人难堪的称呼,她对自己抱有的恶意从自己认识她的第一天就无疾而起,陈默往往能在和殿下一起的时候发现鬼鬼祟祟躲在墙角的她。
殿下曾告诉陈默,w是个很有趣的孩子,有趣,陈默不这样认为。
就和大多数憧憬殿下的眼神一样的,每个认识殿下的人都自发的愿意去守护她,尤其是萨卡兹人,他们大多不放心陈默这样一个外人待在殿下的身边,可凭心而论,或许正是陈默这样一个外人,一个不是萨卡兹人的人才最具有守护在特蕾西娅身旁的理由。
陈默慢慢接受了她这样的称呼。
算是对她犯下的错事的针对,尽管这件事是由她而起,而陈默才是真正的受害者,实际上,大多数萨卡兹人或是像陈默这样散漫的雇佣兵都不在乎类似肉体上的接触,她平时的表现好像也故作将一切都不放在心上,哪怕是性命。
他们曾都想过能活一天算一天,也都想过拼死也要活下去,前提是有机会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