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要拼死的活下去,多讽刺。
生物的本能驾驭着我们逃避死亡,我们活着,为了活着学会趋利避害,为了活着变得自私无情。
有人说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人没有一个是无辜的,原本可能有,但后来便都没了。
有人说你无法改变这个世界,无法改变横跨在人们心中的成见。
有人说信仰一文不值,它是愚者自欺欺人沉溺幻想的美梦。
他们是对的。
我得承认,我向往甚至尊敬那些在逆境中不断攀爬坚守本心的人,我无比渴望自己也能成为他们的一员,在我的良知向我发出谴谪时,这种感觉将变得无比真实,我不否自己对那种美好,无畏,坚韧的灵魂们的崇敬,而我,却永远也无法成为那些人中的一员。
我曾向往过美好,也曾试图伸手去将之触摸,拥入怀中。
但后来,这种情绪随着在世俗的辗转流离中渐渐远去,一如我的名字,蛇,离不开阳光的温暖,却永远无法留住那种温暖。
我只能不断游离在冰冷和阳光的夹缝,在血液变得冰冷之前,尽力让自己不要忘记心里最后一丝为人的良善。
吃人的良善。
——————————
后来,狐狸向陈默提起关于今天这件事,陈默很高兴这一次她没有试着继续用她精湛的谎言来敷衍自己。
但他却发现自己已经无法分清从狐狸嘴里说出来的话到底有多少真,多少假,这取决他究竟能对狐狸抱有多深的信任。
可信任这种东西在他们之间似乎从来没有真正存在过。
“狗…杂…碎……”
W话语里毫无掩饰的深深恶意让陈默无处可逃,她从来学不会,也不屑去遮掩她对陈默的厌恶和痛恨。
陈默轻呼了一口气,也许这个时候,他应该来一句好久不见,确实,她和自己算的上是好久不见,自从离开卡兹戴尔的纷乱和王庭后陈默就再也没有见过这只古怪的萨卡兹。
陈默迈上台阶,站在她的对面,目光扫过她斜靠在沙发上的那柄奇怪铳器。
“你怎么会来这里?”
陈默尽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
其实不用问他已经猜出了w来这里的目的,狐狸和魏彦吾告诉陈默的只言片语已经足够他推测出所谓的“真相”,但凡事一但涉及到眼前这个女人总会变得扑朔迷离。
“怎么……不欢迎我?也对,谁会想到有一天会在这里碰到你呢,被人发现夹着尾巴逃回狗窝之后,即使是你也会觉得脸红。”她用一种理解的语气说,又仿佛想到了什么,轻轻捂着嘴:“哦,不好意思,我好像忘记了,你本来就是个没脸没皮的家伙。”
气氛算不上剑拔弩张,在她说完这充满针对性和讽刺的话后,陈默忽然没了继续追问的念头。
陈默熟悉的走到她对面的沙发坐下,询问的看向狐狸,等待着她给自己解释。
但狐狸却一直没有吭声,仿佛连陈默的眼神都下意识忽略,而是充满了有趣和探寻的目光不断游走在他们两人之间,一副看热闹的架势。
“不说点什么?”
陈默忍不住开口。
“还是老样子啊,连想说点话都要虚伪的假借别人的嘴。”
陈默无视了w的嘲讽。
“那啥?两位,如果两位是想要叙旧的话,等正事谈完之后,多的是时间给两位慢慢叙旧。”狐狸轻咳了一声:“现在还是让我们先谈谈正事吧,w小姐?”
甚至忽略了陈默的态度。
w也没有继续在纠缠下去,这让陈默心里微微松了口气,只是她还是是不是若有所指的在话语里的嘲讽陈默也能当做视而不见。
毕竟,想要和这样一个阴阳怪气的家伙同处一室,心态不好可不行。
“也就是说,w小姐已经确定了那伙人的躲藏的位置,但为了避免出现什么意外情况,我们需要有人潜伏进去,最好是单兵作战能力强的人,准确找到装置所在的具体位置,并在近卫局的人赶到之前先将其控制起来。”
陈默安静了。
看了看狐狸故作严肃的脸,和对面萨卡兹刻意投过来的目光。
“为什么不去找督察组?”陈默问。“这件事,督察组的人知道吗?”
“暂时并不知情。”狐狸仰起身回答:“考虑到督察组如果和我们一起行动,动作太大,为了保险起见,这次行动会绕过督察组和近卫局。”
她橙色的眸子里倒映着陈默的脸,身后的旧栏窗外,雨点开始敲打泛黄的玻璃。
“你的意思?”
陈默不怀疑狐狸选择绕过督察组和近卫局的秘密。
“你说呢?”狐狸看了他一眼。“魏长官希望能尽快干净保密的结束这起案件,督察组插手进来目标和影响太大。”
“知道了,所以督察组完全是你们的一个幌子。”
“也不能说是完全是幌子,他们能取得进展最好,我们也不能全指望他们。”狐狸点了点桌面:“追查团的人同意了这次秘密行动,他们同样不希望搞得人尽皆知,督察组现在的行动方案让他们不太愿意和督察组的人合作。”
“我听说昨天近卫局已经有了行动。”
“但没有任何结果,你知道的,如果他们真的有了进展,今天的龙门不会这般平静。”
陈默发现自己无法否认猎狐犬的话,他甚至因此而联想到了狐狸昨晚告诉自己的打草惊蛇,看来蛇不止一条。
“谁是指挥?你?”
“行动组负责接应,一旦遇到突发情况我们会在最快的时间内赶到现场,不过先期支援可能需要一段时间,这段时间内如果被对方察觉,你们只能靠自己。”
“我能拒绝吗?”
“理论上是可以的。”
“也就是不可以了。”陈默点了点头:“我还有最后一个疑问。”
“你说……”
“为什么是我?”
“当然是我推荐的咯。”狐狸理所当然的说。
“……那还真是谢谢你八辈祖宗了,狐狸。”
“客气。”狐狸谦虚的说,看向坐在对面的陈默,又看了看左边坐着的萨卡兹:“W小姐,你还有什么疑问吗?”
“疑问啊……”w仰头想了想,转头看着狐狸:“没有唉,不过你能保证这位……陈长官,真的肯乖乖配合我完成行动而不会中途逃跑吗?没有在针对谁,只是据我所知,这位陈先生以前很擅长做类似的事情。”
w交叠在一起的腿轻轻摆了摆,左手手肘撑着膝盖撑着脑袋盯着陈默的目光。
她的话语总是如此尖锐。
陈默还没来得及开口,狐狸就已经代替我做出了回答。
“关于这点,我曾和陈副组长有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合作,我可以肯定的回答w小姐的疑问,作为行动组的副组长,陈默完全具有完成这次行动的能力。”
“哦?”w突然间来了兴致,她上下打量了几眼狐狸:“真是少见呢,苏警官是在帮他说话吗,如果我没记错和这人打过交道还能活着的,苏警官倒是我认识的人里的第一个哦。”
“兴许是因为我运气比较好吧。”
狐狸谦虚的笑了笑。
“这可不是运气那么简单的事情。”w指着陈默做出一副讨教的姿态。“要是你知道这家伙的过去有多恶劣,我想你就不会说出这种轻飘飘的话了。”
“过去?W小姐是指的维多利亚和卡兹戴尔内乱以前发生过得一些往事吗?这个,我多少还是知道一点的。”
狐狸说的很轻松,轻松的让w明显的呆了呆。
“我虽然不知道W小姐和陈默副组长以前有过什么交集,但W小姐,每个人印象中的人都是不同的。”狐狸说,嘴角的笑容谦虚又和蔼:“很不巧的,我和陈默副组长从小就认识了,可能这些年过去他多少也发生了一些改变,但我个人认为人都是会变得,这没什么可奇怪的。”
陈默能清晰的看到w轻轻咬了咬牙。
狐狸脸上的笑容在她眼里看来是如此的刺眼,刺眼的就好像在赤裸裸的炫耀什么东西。
可惜的是,w从来不是一个会忍气吞声的人。
她的错愕很快就转变成了灿烂的笑容。
“这样……原来苏警官和陈警官是从小就认识的朋友吗,那想必两位的关系一定很好吧,说起来,我好像从来没有听到他提起过你呢。”w微微皱眉思索了一下:“是我记错了吗?我记得他以前画册里的画是另外一个女人,和你们督察组的陈警司长得很像,不知道是不是同一个人?”
狐狸嘴角的笑容忽然有过那么一刻的僵硬,但她掩饰的太好,好的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就连眸子里的平淡也仿佛是真实的反应。
“W小姐没有记错。”出乎意料的是狐狸并没有反驳:“说起来,那位陈警司恰好是负责这次案件的督察组的负责人,我和她是同事关系,W小姐可能还不知道吧,再过一段时间,如果w小姐还有闲暇在龙门留一段时间,说不定有机会赶上他们的婚礼呢。”
陈默不记得自己说起过这件事,事实上,这完全是狐狸自己的临场发挥。
“是吗?这么热闹的事我可不太愿意错过。”W有些意外,但很快便露出笑容,谁也不知道她笑脸下到底在想着什么。
“不知道陈警官欢不欢迎我这样一个老朋友?”
她询问的看向陈默。
那笑容里夹杂的讥讽和嘲笑仿佛在说陈默是一个人渣,某种程度上以陈默曾经的所作所为,的确称的上人渣这两个字。
陈默毫不怀疑,如果真的有这样一场婚礼,在进行到一半的时候,礼堂的大门绝对会猛地被人推开,然后在这个女人满脸狷狂和冷厉的笑容下,宾客的惊呼和她疯狂的笑声中轰然倒塌。
她很擅长破坏别人的喜悦,并为此而欣喜若狂,乐此不疲。
“玩笑开到这里就行了。”
在雨声渐大的时候,房间内终于安静下来,两人的目光同时看向他。
陈默轻叹了口气。
“接着说刚才的事情吧。”
“这种转移话题的方式真是直白的让人怀念呢……随你们怎么安排吧,这个人也好,要换个人也罢,反正这也是你们龙门自己决定的事,我在这里想必有很多话两位都不放心说出来。”W无所谓的摆了摆手:“我们之间的账,可以等之后再慢慢解决。”
w深深的看了陈默一眼,仿佛将陈默的样貌记在了心里,然后站起身,单手勾起放在沙发上的铳器,头也不回的离开了二楼,消失在楼梯口。
不久后,楼下响起了机车引擎发动的声音。
陈默和猎狐犬同时沉默了下来。
风夹着雨落在窗台,十几秒后,狐狸递给陈默一支香烟。
“你和她认识?”她点燃香烟后斜着眼问。
“你不是早就猜到了吗?”陈默接过她递过来的打火机,又放在桌上。
狐狸笑了笑,没有反驳。
“说老实话,狐狸,这是你的主意还是他的主意?”
陈默越来越看不懂猎狐犬了,在远离了过去的生活一年之后,他的警惕和忌惮仿佛和他的身体般在直线下滑。
“一半……吧。”狐狸抿了抿唇:“追查团的人早就联系过魏长官,行动组和督察组的联合行动,实际上不过是为了方便行动组之后的动作,我向他举荐了你,你也知道,他不会看到我把你放在一个轻松安全的位置上,恰好我也是这样想的。”
“你觉得离追查团的人越近我就会越安全?”
“难道不是?”狐狸反问:“魏长官想知道他们的具体目的,但他却无法确定自己能及时控制住她们带消息中的危险性所以他将督察组推了出来作为保险。即使我们明面上知道她们别有所图,但碍于两国的官方和对方目的的正当性,龙门无法主动出手。”
“魏彦吾不会看不出你的想法。”陈默提醒。
狐狸轻笑了一声。
陈默突然意识到自己问了一个很蠢的问题。
魏彦吾当然能看出来,但他不会反对,他甚至会很乐于将陈默这颗没用的棋子扔出来探探虚实。
“你怎么变得这么蠢啦?”狐狸笑着问。
陈默没能反驳。
“对了,你准备什么时候结婚?”
陈默不解的看向狐狸。
“我以为你是在开玩笑。”
“我刚想到,也许不是玩笑呢,你觉得以我们的交情,我该准备多少份子,先说好我可没你想的那么富裕,不如把欠我的前当成份子怎么样?”
她很少会说这种无关紧要的烂话。
“狐狸。”
“怎么?”
“没什么。”
“狗子,我们还是朋友吗?”狐狸忽然问,陈默看到她站起身,像是准备要离开这里。
“一直都是。”
“好朋友?”
她俯视着陈默,背后是阴雨连绵的天空,雨点顺着锈迹斑斑的铁窗围栏滴落,她展开双手伸了个懒腰,纤细修长的腰肢和上半身展现在陈默面前。
夹在指尖的香烟熄灭在烟灰缸里。
狐狸嘴角扬起轻快的笑容,头顶的橙色双耳和背后毛茸茸的尾巴,陈默想起了那个曾经在安置营的邋遢小鬼。
后来他才知道她是女孩,那时她赌气的告诉陈默,她长大了会嫁给自己。
“我忽然觉得,这辈子我们做到朋友就好了。”
她拿起座上那个银色的打火机走到楼梯口,陈默看着她的背影,消瘦又单薄,他的耳边仿佛响起了一个声音,让他留下她苏璃。
陈默抬了抬手,想要说些什么,狐狸忽然转过身,陈默的话语被堵在嘴边。
“我给你留了东西,在老地方,你会用得着的。”狐狸回过头提醒:“行动时间是今晚22点,记得别忘了。”
她转过身,背着陈默潇洒的对他摆了摆手,陈默没能看到,转过身的狐狸,脸上的笑容垮塌下来后,喉管深处残余的烟味让她紧抿着嘴唇,眼里藏着深深的落寞。
狐狸不会否认,她心里突兀产生的后悔。
“走咯,晚上见。”
“晚上见。”
陈默看着坐上还未完全熄灭的香烟,忽然觉得有些寂寥,雨声断断续续,那些话终于还是没能说出口。
两个人如果对彼此太过了解太过接近,反而不容易更进一步,也不知该从何处下手,又况且是像陈默这样的人。
遗憾的是,狐狸和他,却成了这种人。
他们可以是敌人,也可以是朋友,甚至能将彼此视为亲人,可他们终究无法成为真正的亲人,而狐狸对陈默,也不仅是亲人那么简单。
陈默想,有时候狐狸也会和自己一样考虑这个问题,如果狐狸想,她有无数种方法可以留下陈默,可她没有。
他和狐狸都知道会有那天的到来,也早就做好准备,所以在离别前才能那么平静。
因为他们相信,他们会再见面。
可谁也没想到,那之后一共过了十三个春夏秋冬,写于1077年龙门的一封信,在抽屉里独孤的躺了十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