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一直说陈默是个笨蛋,其实陈默早就知道,在狐狸眼里他不仅是个笨蛋还是个优柔寡断的蠢货。
像是他们这种人最大的忌讳就是犹豫,片刻犹豫就可能要了你的命,让你踏入万劫不复的境地,而命这种东西,说宝贵也宝贵,说廉价也廉价,向来没有第二次可言。
狐狸谨小慎微,生怕行差踏错,而陈默却在一次次重蹈覆辙。
狐狸对陈默有多失望呢?
或许她每次见陈默之前心里都会祈祷他不要再做什么蠢事吧,明明知道这样做没什么用,可还是会忍不住想,忍不住想这个人啊,如果有天聪明点,能多为自己想的多点,她大概也就放心了。
但虽然是这样想,如果有天陈默变成了狐狸希望的那种人,她兴许会更失望也说不定。
人一直是矛盾的。
就像陈默希望狐狸一直是他认识的那个狐狸,可狐狸变成了如今的样子,变成了龙门近卫局的苏警司,陈默失望的同时不免会为此感到庆幸和放松。
庆幸狐狸活的更好,庆幸狐狸有了更好的生活不必和自己一样。
活着这件事。
我们一直都想弄明白,以为自己明白了,却一直没能弄明白。
人永远无法只为自己而活着。
那些留下的牵挂,感情,过去,迟早会变成一条条锁链,变成累赘,破绽,缺陷,绊住你的脚步,让你的每一步都不得不小心翼翼。
“一有情况我再联系你。”
狐狸离开的时候背对着陈默挥了挥手。
“走了。”
她这样说。
“不送。”
“见外,哦……”狐狸像是想起了什么停下脚步,回头低声说:“小心诗怀雅。”
“诗怀雅……”
“到时候你就知道咯。”
她的话总是只说一半。
“这次真走了。”
她收起挥着的手揣进大衣的包里,可陈默还是能看到她离开时背影里头顶软趴趴的耳朵和身后尾巴,在巷子外的路灯灯光里带着她的影子映入陈默的眼底。
他才发觉,原来过去那个小鬼都已经这么大了。
在陈默看不见的地方,狐狸微微张开嘴,轻叹了口气。
现在的她心情大概很不错。
陈默不是笨蛋,更不块木头,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狐狸肯定在心里想过,自己能相信她,能站在她的身旁。
她知道陈默可能不会这么做,塔露拉对陈默而言意味着什么,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人比狐狸要清楚了。
只是来迟了一步,也许命中注定如此。
可陈默这样做了,尽管有些卑鄙,而这种卑鄙陈默不认为狐狸会看不出来。
她没有说什么。
他们两人心知肚明。
好笑的是,其实陈默和狐狸一直都无比信任着彼此,但与此同时,他们在彼此面前总是会不断说着谎言试探。
他们之间一直隔着些什么。
陈默想那大概是他和狐狸分别的这十多年里,他们之间难免会出现的陌生和疏离,以及他们彼此所走的道路的不同而产生的分歧。
陈默和狐狸都在努力克制着这种分歧,以至于让他们两人能一直维持现在这种诡异而又矛盾的关系。
不是没有谁离不开谁,只是离开后会觉得不适应。
陈默永远也不会忘记狐狸曾经在龙门移动城市200米深的地下源能组输送管道闸门前对自己说的那句话。
她说:世界上谁都会背叛你,但我不会,因为我要背叛你不必等到现在。
狐狸从没要求过陈默要去信任她。
所以尽管被狐狸耍不是一次两次了,陈默还是没能学聪明。
他和狐狸之间有过很多回忆,近的,远的,模糊的,清晰地,很多算不上太美好的回忆,很多回想起来至今依然会觉得很恶劣的回忆,以及很多遥远到以及记不太清的回忆。
以前是措手不及但无可奈何,现在是不愿意再去想那么多。
陈默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个聪明人,但狐狸是,以至于陈默到最后还是没能搞懂狐狸最后离开前留下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当她提起那个名字时,陈默很想装作自己不知道,甚至他以为自己已经可以在不经意间忽略这件事。
可事实证明,他还是做不到,尤其是在他知道了当年发生的一切后,这个名字总会在无意间勾起他的回忆。
诗怀雅……
他不太愿意面对这些回忆。
狐狸大概是故意报复,因为她知道陈默心里最怕也藏的最深的秘密是什么,但陈默却只能接受这种报复。
陈默知道自己没有理由去恨诗怀雅,她是无辜的,甚至于她也是当年的受害者,年幼的她又能知道什么呢。
陈默也知道,他的理智告诉自己不能将所有的错,祸害的源头归咎于一个什么也不知道的女孩身上。
尽管,后来陈默一直在幻想,如果没有她,没有诗怀雅,他的人生会不会就不会变成这样,他也就不用忍受那种罪恶。
但这个世界从来没有如果。
就算没有那个菲林女孩,也会在某一天,以不同的方式离开,或许是个鲁珀,也或许是个沃尔珀甚至拉特兰。
谁说的清呢。
这些年里,陈默唯一学会的就是已经发生的事没有改变的机会,而人生从来没有重启键。
我们不能决定自己的出生,我们的人生一直在被各种各样的事物推着向前走,可我还能选择去成为怎么样的人。
还能选择以何种方式迎接自己的终末。
这大概已经足够。
维娜曾半开玩笑的对陈默说,太过贪婪的人不会有好下场,她说的没错,而陈默只想尽量做个学会适可而止的家伙。
伤痕累累的罗德岛号在深夜一片细雨朦胧里静静停泊进龙门落蹄州港湾。
罗德岛舰上的人员被勒令了登陆人数,尽管如此在经过严格的检疫后,遇到龙门近卫局此次代表的陈时,双方的会面也算不上融洽。
陈对在这个关键时期造访龙门的罗德岛号众人表现出了明显的警惕和质疑,不信任和排斥几个字几乎是挂在了脸上,而面对陈的质疑和警惕,罗德岛的阿米娅一直在试图解释什么。
官方文件和入境申请上明确写明了罗德岛号是因为航行线路途中遭遇到了疑似感染者的不知名团体袭击,舰体严重受损所以才不得不中断行程临时来龙门修整。
面对这样的原因,龙门没有拒绝的理由。
在魏彦吾执政期间,龙门一直是一座包容性和自由度极强的城市,它不会冷漠到拒绝客人的造访,何况是遇到困境的旅商。
这种宗旨造就了现如今的龙门。
罗德岛是一个颇具影响力的国际医疗组织,他们救治感染者的行为和宗旨为他们带来了不小的影响力,且一个尚不具备强力武装力量的机构,一艘半损的陆行舰和一船大半的感染者不太可能具有颠覆龙门的力量,况且他们的还具备一定的影响力。
综合上述几种原因,龙门答应了罗德岛的停靠请求,至于他们究竟为此付出了什么,大概只有上层的少数人才清楚。
从罗德岛号上离开后,陈很快看到了等在港口外的星熊。
披着的雨衣也无法掩盖住那个高大的身影。
“结束了?”星熊问。“怎么样,还顺利吗?”
“很顺利。”陈蹙着眉点头,“不如说顺利过了头。”
“有什么不对劲?”
“暂时没有。”
面对龙门的审查罗德岛没有表现出太强的抵抗意图,这让陈对他们的怀疑减轻了不少。
“真是艘大船啊。”星熊掀起雨衣的兜帽感慨的盯着小雨里罗德岛上亮起的灯光:“他们说什么来着?从切城来的路上遇到了袭击,我按你的要求带工程组的人去看过了。”
“怎么说?”
“说是作假成本未免也大了些。”
“嗯……”陈沉吟了半响。“那意思是他们遇袭的这件事本身看来没什么问题。”
“前提咱们工程组的人没有被收买的话。”星熊开了个玩笑:“我说老陈,你还在怀疑他们?”
“小心点没错,而且太巧了,诗怀雅那边刚收到点线索,他们就来了。”
“兴许真是这么巧也说不定呢。”星熊摊了摊手解释道:“要我说一个从乌萨斯过来的感染者医疗组织会受到袭击也不是什么不常见的事吧,毕竟那里是乌萨斯,他们对感染者的态度众所周知的严厉。”
“星熊警员……”陈凝视着星熊。“你似乎对罗德岛抱有好感?”
星熊顿了顿。
“好感扯远了吧。”星熊望着陈身后的巨舰感叹:“不过我倒是对他们挺好好奇的,致力于拯救感染者的组织我还是第一次见。”
陈怔了怔,低声回答:“也许是一时脑子发热。”
“就像乌萨斯的整合运动那样?”星熊忽然说。“我听说他们现在好像发展的有声有色。”
陈看过去时,星熊正直直的盯着自己,突然她笑了笑。
“自从那次你回来后就像变了个人一样,老陈。”星熊笑着说。“我一直没问过你到底遇到了什么。”
“你要问?”
“不,我现在也不打算问。”
“……谢了。”
“我们是朋友嘛。”
“也是同事,而我现在还是你的上司。”
“是是是。”星熊毫无诚意的敬礼:“那长官,说说船上的事儿呗。”
那模样让人无可奈何,可心里却忽然感觉温暖了许多。
星熊警员在工作的时候还是挺严肃的一个人,可但凡严肃的人和朋友一起也会轻松许多,何况还是同事,也只有面对陈时,星熊才会在工作的同时说笑。
陈无奈的叹了口气,她们都不是刚进警局的小菜鸟了。
“我见了他们的领导人,一个14岁的小姑娘。”陈说:“要不是她旁边的人一副忍不住想和动手的模样,我还以为他们是在故意消遣我。”
“这样……”星熊忽然转过头看着陈,好奇问:“你做了什么?”
陈转过头看了星熊一眼,没有说话。
星熊像是突然明白什么,她大概能想象到在船上那会负责和陈会面的人到底经历什么,大概会被呛的说不出话来,老实说即使是在近卫局里陈的性子也颇让一部分警员感到为难,更不必说是本就被陈警惕的罗德岛众人。
一定很不愉快,至少对面是这样的。
星熊转开话题。
“接下来咱们怎么做?”
“让人盯着她们,一有什么动作立马动手,这个关头我不希望再出现些乱七八糟的人。”
“明白了。”星熊脱下雨衣拉开车门,坐在后座上,陈坐上驾驶位,星熊望着前面的陈:“诗sir那里还继续吗?”
“还不是让她回来的时候。”
陈掏出钥匙,引擎震动,雨刷清除着车窗前的积水。
“对了,之前苏sir打电话过来,你在船上……”
“她说了什么?”
陈踩下油门,车灯刺破眼前的黑暗后,汽车缓缓起步转向,驶向港口外的公路,车窗两旁的集装箱和塔吊慢慢后退,星熊将雨衣放到脚畔。
“她说,人行动组那边已经抓到了。”星熊说完悄悄看了眼车厢前座陈的反应。“问你什么时候过去?她自己个人处理不太合适。”
“不太合适……”
陈有点想笑,握着方向盘的手猛的捏紧。
“她会有那么好心?”
星熊明显感觉车厢内的的空气凝固了几分,不知是不是错觉。
“我觉得苏sir可能不是这个意思。”她放缓声音问;“要去看看,老陈,说不定会有什么线索。”
陈瞥了眼车前的时间——1:23。
汽车驶出港口大门,转向城市高速。
陈忽然想到了这个时候可能还等在家里的小默和某个人,握着方向盘的手松开了一些,原本冷漠的眸子渐渐温和下来。
“让她自己处理吧,虽然不知道她到底想干什么,但那两个人对我们来说不是关键,我们只需要盯好罗德岛的人和追查团。”
“但之前诗sir不是说消息是从追查团传出来的?”
“你信?”陈反问。“一个才去了两天的近卫局高级警司,就算有价值,但能被选成追查团的人不会有蠢货,如果是你,你会信她?”
“那她们……”
“故意的,诗怀雅还没那么蠢,她兴许是真察觉了什么,也说不定只是想耍我一次。”陈冷笑一声:“真是里面外面都一团乱麻,随她的便吧。”
后视镜里,星熊看着陈嘴角的冷笑,她心里一紧,猛的明白了什么。
她狐疑的问:“喂,老陈,你该不会是故意支走诗sir的吧?”
这可不像你啊,老陈。
你怎么变得这么坏。
陈微微回头看了星熊一眼,露出笑容。
“我说是,你信吗?”
“唉,可怜的诗sir喲。”
星熊同情了几秒诗怀雅。可转念一想,诗怀雅不在近卫局,没了诗怀雅陈也不太容易和人吵起来,不如说是没什么人有底气和胆子敢和陈警司争论,倒是让她轻松了不少。
既然这样,那就委屈诗sir再当几天卧底吧。
“讲实话,诗怀雅不在局子这段时间耳边清净了不少,现在想起来多少倒有点不习惯。”
陈说着相当嘲讽和小人得志的话,她现在的心情好了不少。
星熊默然的没有回答,只是心里觉得茫然和不对劲,其实她也觉得自己心情好了不少。
“这个点要一起去吃点宵夜吗?老陈。”星熊问。
陈摇头。
“不了,先回去,说不定接下来就没什么留给我们休息的时间了。”
“你呢?”
“回家。”陈简短的说。
“回……”星熊忽然没有反应过来,但很快,她想到了什么。
“也是,你快两天没回去了吧,说起来我也好久没见过小默了,你把她自己留在家里不要紧?”
“没关系。”陈说,又补充道:“至少这回不是她一个人。”
“哦……哦。”星熊竖起食指:“懂了。”
星熊只是愣了两秒就理解了陈的意思,她默默盯着陈,两秒后开口:
“你变了,老陈。”
“……”
合着只有我是孤家寡人呐。
星熊莫名觉得自己现在孤零零的貌似看起来有点孤单。
“老陈,你说我现在结婚还来得及吗?”星熊忽然说。
“怎么提起这个?”
“突然感慨罢了。”
“你不是以前结过婚?”陈奇怪的反问。
“呃,唉?……(⊙o⊙)…”
星熊尴尬的伸手摸摸了脸颊,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是……是吧?”
她心虚的瞄了一眼前面的陈。
“说起来后面怎么样了?”陈不经意问。
“后面?什么意思。”
“没再见过面?”
“这个嘛……见是见过,反正就那样啦……”星熊糊弄着:“都是好久以前的事了,别提了。”
“哼,这种人最好祈祷没机会落进我手里。”
“嗯?嗯。”
陈没有追问。
星熊心里重重松了口气,无力的依靠在后座上。
请问我该如何不失礼貌又合理的告诉我最好的朋友兼上司,她的老公是我的合法前夫呢?
我们只是纯洁的夫妻关系?
星熊觉得自己不仅会面临和陈割袍断义还会丢掉工作。
这个时候只需要保持安静就好。
做个安静的东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