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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趣阁小说网 > 龙门回忆录 > 第一百五十九章 我对你 二
         我曾以为塔露拉是我为这个陌生的世界所找到的锚点,是她告诉了我人生之后的意义,但我错了,她只是我在迷茫和彷徨中恰好遇到的一个人,一如我曾是维娜生命中的过客。
         我们不过是在恰当的时间,刚好遇到彼此,并聊以安慰自己失措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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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乌萨斯帝国的皇帝和议会在推行改革的道路上,试图利用整合运动平衡牵制国内的反对势力,整合运动的立场所代表的感染者们将成为费奥多尔改革路上的前锋,替他吸引旧贵族和军权派们的压迫,也牵制由特雷西斯所收拢的军权主义者们。
         没有那位皇帝会看着一个阻碍的倒下,又一个阻碍的诞生,而国家无一不是各个势力和派系互相平衡拉扯的结果,这些派系之间的纠纷和矛盾代表了他们各自的利益,整合运动所代表的感染者在某种程度上很适合成为皇帝和议会的助力。
         如果整合运动还是当初的整合运动,他们当然没有这个资格,但如今的整合运动已然能够步入皇帝的眼中,他们的存在在乌萨斯看来算不上举足轻重,但具备一定的实力和影响力是不争的事实。
         皇帝可以为了拉拢这个新生的代表感染者的派系付出代价和承诺,帝国南境的切城早在二十多年多年前便在鲍里斯集团的诞生中脱离了皇帝和议会的统治,他们在皇帝议会和军权派间左右权衡,但明显倒向后者,
         用一座名义上的领地将整合运动拉入自己的战车队议会和皇帝而言无疑是一笔划算的买卖,比起让他们在和军权派中斗争中作为消耗品而使用,现在的整合运动未必不能做到更多。
         塔露拉能猜到帝国和议会的想法,正是因此她才会犹豫,一旦参与进皇帝和残余的旧贵族们之间的争斗,整合运动所面临的倾轧将是以往的数十倍,议会将会视整合运动为马前卒,而那些预感到危机的旧贵族和军权派们也将想发设法的把皇帝和议会的这个马前卒清理干净,甚至将他们视为警告和针对皇帝的筹码。
         到那时,整合运动是否还能是现在的整合运动,塔露拉也能想象到,当她成为新任乌萨斯权贵,切城城主的那一天,整合运动内部必然也会爆发出各种声音和质疑,她会被当成叛徒,而以往所做的一切都会被一部分人们传为为了实现自己个人的私欲,而笼络感染者为自己卖命。
         整合运动将不再那么纯粹,他们为之奋斗的目标也势必染上阴霾。
         可塔露拉心里很清楚,就算他们在议会和军权派们之间保持中立,但一旦某一天他们的争斗得出了结果的时候,整合运动都会成为被清算的目标,如今的整合运动太过弱小,而感染者们也不具备治理国家的条件,况且想要推翻乌萨斯这个庞然大物的统治,哪怕这些年它已经渐渐成了一个衰败的老人,但也不是整合运动能抗衡的。
         乌萨斯帝国除了感染者们还有大量的普通人,这些普通人中少数一部分对感染者抱有同情,但在十几年前的大暴动之后,这群走上街头的感染者怜悯人士,就遭到了帝国的强力镇压。
         除此之外,乌萨斯国内,大部分人对感染者的处境其实并没有什么多余的情感,得益于帝国多年推行的对感染者政策和宣传,以及先皇时代所留下的大乌萨斯政府理念的存在,他们不会站在感染者的一方。
         整合运动无法通过宣传和拉拢的手段,得到大部分普通民众的支持,源石病将成为阻隔他们之间交流的魔鬼,在切尔诺伯格这座城市里推行感染者和普通人共同生存的政策尚且会存在如此多的阻力和问题,更何况是庞大的帝国。
         而作为德拉克的塔露拉,即使有着科西切养女的身份,具备一部分乌萨斯帝国的理法继承权,可皇帝和乌萨斯的皇族还存在着,她的理法性在这些人面前不值一提,况且,除了这些问题之外,和乌萨斯沾亲带故的莱塔尼亚也不会坐视乌萨斯被整合运动和塔露拉所占据,他们必将打着清缴叛逆的正当旗帜,在世界的瞩目下,派遣国际军队进入乌萨斯清理整合运动。
         一旦想到这些,塔露拉就难免会觉得迷茫,摆在她和整合运动面前的困境和难题太多,也太大,竟一时之间让她找不到任何应对的方法。
         似乎除了成为皇帝和议会的马前卒外,整合运动已别无选择,乌萨斯的争斗迫在眉睫,军权派和议会都给了她答复,这份答复好似是回应她这些年奋斗的结果,但也仅此而已罢了。
         比起军权派们的威胁,皇帝的条件似乎要丰厚许多,但在改革这场争斗中,皇帝和议会一向是弱势,所以他们才愿意花费巨大的价码。
         整合运动和塔露拉都需要盟友,不仅如此,整合运动需要的更多,他们需要订单,需要保障,需要优秀的人才,也需要具有远见卓识的参谋,塔露拉需要有一个人能告诉她,接下来的她该如何做才能避免整合运动在这场风暴中走向未知的毁灭。
         塔露拉仰起头,龙门黑色的天空看不见一颗星光,黑夜漫长而深沉。
         她想起了卡兹戴尔那位议长阁下,科西切的精心教育让塔露拉具有了充足的知识和远超常人的目光。
         她曾在和卡兹戴尔秘密合作后调查过这个国家以往的历史和崛起时所发生的剑经历,试图从中找到值得自己借鉴和参考的经验。
         想必那时的特蕾西娅议长阁下也面临过和自己相似的难题,可卡兹戴尔的倔起并不能成为整合运动的经验,虽然他们和整合运动同样是唯二两个接纳感染者的国度,不,整合运动还算不上国家。
         卡兹戴尔的倔起建立在大量集结在特蕾西娅麾下的旧贵族和领主们的推动下,这些领主旗帜鲜明的站在了当时卡兹戴尔的正统继承人的手下,为她提供了大量的雇佣军团和物资,支撑卡兹戴尔内战的延续,而即使是这样,他们也一度被王室军团逼入过绝情,随后那些左右摇摆的领主,忽然之间不知为何放弃了权衡,而统一的加入特蕾西娅,才挽回了这份颓势,随后是战争,不断地战争。
         塔露拉不知道更多,如果她知道的话,她就会明白当时那些骑墙派领主的是在刀剑和利益的逼迫和诱惑下才做出决定,而当时维多利亚内部爆发的争斗,严重的阻碍了王室军队从维多利亚获得支撑战争继续的给养和物资,特雷西斯的盟友被抄了老家,战争之所以才能结束的如此迅速,随后的清洗和屠杀是战争结束后,那些贪婪的领主和残余的旧贵族们没有爆发出更多问题的原因所在。
         谢尔领大公的头颅至今仍悬挂在城头,干枯的双眼注视着那群试图得到更多的领主们,高贵的领主们在他面前和死狗没有任何分别。
         塔露拉不具备这些条件,乌萨斯的贵族们领主们也不会站在感染者的那方,而他也不是乌萨斯皇室的正统继承人。
         卡兹戴尔共和王国的变革经验不足以衡量如今的乌萨斯。
         前路的不确定性和迷茫令塔露拉和她的整合运动举步维艰,好似又回到了那个冬羽不在啼叫的春天,乌萨斯的冬天漫长寒冷,春天似乎被埋没在纷扬的大雪里。
         一路走来,原本是该离自己的目标越来越近,近的仿佛现在只有一步之遥,感染者们已经拥有了自己的城市,在这片他们的土地里他们也有了自己的生活,工作,切城的每个感染者脸上时常带着笑容。
         他们不再麻木和凉薄,那双眼中常常带着希望,好像能一直这样下去,他们的要求并不多。
         塔露拉实现了她当初的承诺。
         但这些就好像是一场梦,一场快要破碎的美梦,梦里的切尔诺伯格像是镜花水月构筑起来的空中楼阁,仿佛一碰就碎。
         龙门的承诺只是杯水车薪,即使带着龙门的感染者和技术资源回到切城,切城也无法立刻将这些知识整合成实用的力量,他们需要时间,需要大量科研人员,需要经验,也需要足够的军队和武器。
         “叛徒……”
         塔露拉不由轻声念出这两个字。
         整合运动的延续和毁灭只在她的一念之间,而无论是乌萨斯给出的那个选择,都意味整合运动这个当初感染们怀抱着希望和信仰所凝聚出的名字在她的选择下成为过去。
         “你会怎么选呢?”
         霜星看着前方塔露拉的背影,在十几米的距离上,霜星默默的跟在她的身后。
         她其实很想上去,她能感觉到塔露拉现在的状态很不对,似乎充满了迷茫,可霜星犹豫了很久,还是没有走上去。
         自从切城独立之后,她和塔露拉之间就很少再有交流,一座庞大的城市足以让感染者们在先期的喜悦之后忙的焦头烂额,各处的问题和感染者之间爆发的争端,让霜星疲于应付。
         她从来没有想到,在切城独立之后,一部分感染者居然会想普通人大打出手,也没有想象过这群自己信赖和同胞们,会在某一刻好似让她见到了曾经乌萨斯移动城市能普通人对待感染者的态度,甚至更甚。
         贪婪,私欲,仇恨,这些东西理所当然会在那一刻爆发,在冲出牢笼的那一刻爆发在普通民众身上,因为他们是感染者,因为这个身份竟然让他们在切城独立后觉得自己就该是这片土地的主人。
         感染者和普通人之间的隔阂的严重,霜星到那一刻才明白,不知不觉间竟然连感染者们都将他们和普通人当成了不同的生物。
         很多人,很多人,在切城独立之后都不愿意在继续奋斗下去。
         霜星忘不了在市政小组处理感染者和普通人斗殴之后,那名感染者对自己说的话,她说,既然都已经得到土地,我们已经能平等和安稳的生活下去,为什么要反抗,为什么还要去和乌萨斯作对,我可不想为了你们的富贵没了命。
         她记得那名感染者眼中轻蔑和排斥,好似再说自己的虚伪,他那么的理所当然,而那名被打的普通人,霜星也看到了他看向自己目光中浓浓的愤怒和仇恨。
         是自己这群人毁掉了他的生活,是感染者们,也是塔露拉带着整合运动让切城独立,可这份独立并没有换来谁的感谢,只有痛斥和仇恨。
         那一刻的霜星是真的手足无措。
         她终于明白,推翻暴权和治理城市是两种事情,她信心勃勃,雄心壮志的想要感染者们站起来反抗,夺回自己的权利,找到一处属于自己的家园,这是每个感染者们心底共同的愿望。
         可,她忘了人心各异,她还年轻,她以为热血可以湮灭任何阻碍。
         父亲的话语这一刻才终于突兀的出现在她的脑海中。
         爱国者从来不赞成塔露拉的做法,他视霜星和塔露拉的妄想天真而不切实际,但他不能否认她们确实做到了,可爱国者只是认同,切城独立的那一天,每个人都在笑,都在欢呼,唯独爱国者,博卓卡斯特,这名最后的温迪戈,面色沉重,沉默不语。
         他是战士,不是政客,也不是市政官,他只懂战争,但老人经验告诉了他很多道理,告诉了他眼前的感染者们,大多没有接受过教育的感染者们不足以治理这座庞大的城市。
         他们像是小孩子成为国王,如何懂得治理国家。
         但塔露拉做的还不错,她的所作所为让这只温迪戈心里真正将她视为了自己的领袖,将她视为希望,而不是迫于现状的勉强认同。
         她保留了切城原本的政府机构和市政系统,当然引起了反对,感染者们迫切的需要权利,需要一种能弥补他们自卑的心在面对普通人和压迫他们的乌萨斯帝国官员面前抬起头来的伪装。
         塔露拉用她的威望和权利强硬的压下感染者们的私心,当然,她也任命了一部分真正具有才干的感染者入驻切城政府,但比起庞大的基数而言,这些人太少。
         霜星已经不是第一次听说有感染者在私下里流传塔露拉的贪婪,说她又是一个借着感染者名义的旧贵族,甚至有人还说她是乌萨斯人派来试图奴役感染者的人,塔露拉科西切养女的身份被他们曝光,扒露。
         霜星不止一次要求严惩这些流言的感染者,不止一次质问塔露拉问什么能无动于衷。
         可她只是说,让他们去。
         流言止于智者,可你不能期望所有人都是智者,而人确实是一种容易动摇的生物。
         她知道,一旦自己的去制止他们,只会引发更严重的后果,坐实他们的猜测,她没有任何办法,因为她需要处理的事物太多,而这不过是最微不足道的一件事,甚至不会立即爆发任何明显后果。
         霜星不能理解。
         为什么他们就不能睁眼好好看一看,看一看塔露拉为他们做了什么,为什么他们就不能理解塔露拉,又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霜星终于知道,原来她当初的想法是如此的可笑,原来父亲是对的,感染者们获得了他们想要获得的一切后,这群人会发生可怕变化。
         不可否认一部分人依然一如既往的相信和信赖塔露拉,是他们还不至于让霜星对感染者们彻底失望,可也不可否认的是,另一部分的所作所为让霜星感到难过和迷茫。
         她越来越看不懂塔露拉了,也越来越害怕,有一天塔露拉会为她的行为感到后悔,甚至,连霜星都曾有过恍惚的时候。
         当初那个众志成城的整合运动,如今只能让霜星在罗德岛上回忆起来,可罗德岛上的人不会懂,霜星难免有些羡慕,他们只需要做他们的战士就够了,为了理想奋斗,背后的卡兹戴尔会是他们最坚实的后盾。
         可塔露拉的后盾又在哪里?
         霜星明白,事到如今,不论是整合运动还是切城,都已经无路可退,她只能站在塔露拉的身旁守护她,却不能帮到她。
         霜星犹豫了。
         塔露拉停下脚步。
         霜星脑海里想到了某个人,又轻轻摇了摇头。
         也许,他对塔露拉已经不再剩下什么了吧,他不欠整合运动什么,没有再为他们付出的理由,而霜星也无法自私的将他在拉进来,因为他已经给出了回答。
         霜星不能否认,她心里其实很清楚,就算他再回来,也做不了什么。
         如果阿丽娜在这里就好了。霜星想,起码她比自己更了解塔露拉心里在想什么。
         这样想着的她,忽然感觉有谁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霜星下意识回过头。
         那人竖着食指在唇前做了一个嘘声的动作。
         白色的卡斯特听到他说。
         “罗德岛那边的事我交给别人了,我回来的还不算晚吧。”
         霜星回过神。
         卡斯特莫名的感觉到了一阵安心,也许就像是他们一起在去卡兹戴尔回来的那个冬天里,卡斯特也有过相同的感觉。
         他总是能做些别人以为做不到的事。
         “领……”霜星说,又忽然止住了话语,只是点了点头。
         “她在等您。”
         “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