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如此。”郑成功深以为然:“这就是‘全国为上,破国次之’。全须全尾的吃下这个国家,这才是我们中国人自古以来就用的高明的手段——诶,头儿你总是说的那句话叫什么来着?哦对了,这叫:比那些暴戾的洋人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
“就是这个理嘛。这可是真正的‘糖’衣炮弹,靠着白糖和银子就能摆平一个国家,不费一兵一卒,不伤一人一命——额,那个国家的酋长除外啊,我不晓得政变的时候他会不会被吊起来暴打。”
“不过...头儿啊。”
“干嘛?”
“我们这样子巧取豪夺,是不是不太仗义啊?”
“这怎么叫不仗义呢?南洋有一大票国家都处于水深火热的原始部落时代,好一点的出于封建时代,他们的人民受到的压迫比天还大。我们的目的是把他们从封建主义压迫下解放出来,让他们接受资本主义的剥削。”
“额...这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吗?”
“差别大了去了。你是愿意当农奴还是去当自给自足的工人?虽然工作苦一点,好歹人身自由能够保障,也能收到足够的教育,我们还提供科举让他们出头。这不比在奴隶生活中沉沦好无数倍?毕竟他们是零,我们哪怕是一都比他们好‘无穷大’倍。”
“原来是这么个‘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
“诶呀,经济发展哪有不剥削的?只有共产主义不剥削人,你觉得我能在近期建成共产主义吗?”
“我连共产主义是什么都不知道...”
“这不就行了。既然17世纪的共产主义根本指望不上,那我们就只能用医疗和教育来取代蒙昧,以剥削为代价帮他们打碎奴役的镣铐。以自由为代价,帮他们整个国家摆脱黑暗时代走向繁荣走向现代。宣扬圣人教化,让这些番邦蛮夷的国家兴盛起来,让番民安居乐业,这才是大仁大义,这才是大明的天职。所以啊,你不要有什么心理压力,这都是在为他们好——我们是真真正正地在为他们好,当了狗依旧是一条独立的狗不是吗?我们又不会干涉他们的独立自主,这一切都是全球市场的安排。”
“啧...头儿,你觉得将来会不会有人觉得你是管仲再世?”
“别别,你信不信将来会有人骂死我们,觉得我们是帝国主义国家——不过,对别人太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工业化的进程中我们的百姓已经够幸苦的了,总不能让他们的辛苦白白浪费吧?反正,你记着一点就行了——我们现在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在将来的工业化大潮里把大明往产业链的下游推进。我们要生产白糖这样的工业制成品,这才能从整条贸易链中分得最多的利润。”
“唉,此消彼涨此涨彼消,这便是天道有常啊。也罢,剥削一下南洋,总比让自家百姓受苦好——至少让我们来剥削他们,总比让洋人来奴役他们好。我们能给他们繁荣和解放,保证他们的自由和独立,只是要搞垄断而已。”
“你能想明白就好。我知道你不喜欢当恶人,怕你下不去手。”
“我知道...让我静静就行,我能想明白。”
“唉...”郑成功从回忆中抽脱出来,不由得叹了口气:“没想到刚过了两个月不到,我就能干出把手雷当茶壶卖这种事情了。难道我真的变了吗?可是...唉,我本来只是想在国子监好好念书,将来当个尚书郎,却不曾想跑到南洋来喝着冰镇果汁当起了剪羊毛的恶毒总督。唉,头儿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哦对,这叫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挨骂就挨骂吧,总比受苦强。”他望了望楼下的棕榈树,那些景观树被风吹得微动。
“还真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啊。”
与此同时,吕宋港外的苏禄海上。
“奇怪?怎么天色有点暗了?”孙和京站在伊达丸的艉楼上抬头望了望天。
平常这个时候他都能看到月亮,可现在月亮却被乌云遮住了。渐渐地,他似乎感觉到有些闷热。抬头一看,桅杆顶上的旗帜已经垂了下来。。
他回头准备去找那个日本大名的儿子问问情况,却发现他身旁的一个老水手神色凝重地望着远方的海面。
他四下里看看——和那老水手神态一致的还有另外几个人,都是水手打扮。他们不约而同地放下了手头的事情,站在舷侧,站在船头凝望着夜空和大海。
似乎连船速都慢了下来,整船的人都发现了异样。伊达宗光也站到了艉楼上,抬头望着天。
“大八!是不是要出事了?”
“我们出门的时候吹的是东北风,母上大人也说这个时候吕宋岛周围也是盛行东北风才是。”
“那现在呢?”
“现在没风...”
“那...那这说明什么?”
“说明...”
话音未落,一道贯彻天穹的惊雷划破夜空。
大雨不由分说地浇了下来,整船的人都被浇了个透心凉。随之而来的便是猛烈的东风——船帆被吹得鼓了一起来,桅杆顶上的旗帜在狂风中凌乱地飘动着。
只听“刺啦”一声,绘着伊达家纹的蓝底金竹雀旗被大风从旗杆上撕了下来,在海面上来回飘荡了几下,随后立即被卷上了天。
“收帆!收帆!快!”
“快收帆!”
船上充斥着水手们的呼叫声,负责操帆的水手迅速奔到捆绑着帆索的地方,解下绳索用力拉拽。盖伦船巨大的帆面在风中剧烈的晃动着,像一匹脱缰的犀牛——三五个人,七八个人,十几个人,他们竭尽全力拉着帆索。
“喂?你们在干什么?为什么不把帆索砍掉?”孙和京拉住了一个一直给他当翻译的会荷兰语的老水手。
“明国的大官啊,这是洋船!不是我们自家的船。这帆是从顶上放下来的,不是像我们自家那样是升上去的帆面。洋帆全靠绳索绷着,要是砍断了帆面就会乱飞,弄不好桅杆都要给扯断。不到万不得已我们不会砍帆,至少会留一点帆面,要不然在风暴中就只能随波逐流,那等于等死。”
话音未落,一股势若奔牛的狂风呼啸而至,船身突然间开始向一侧倾斜。
“快砍!快砍帆索!快把帆索砍了!”
围在帆索旁边拖曳帆索的水手闻言便歇了一口气——他们用尽最后的力气拉直了绳索,几个人围到了帆索旁抽出了肋差开始割绳子。
缆绳非常粗,就算是锋利的刀子也很难将其隔断。伊达丸像浮萍一般在风中被吹得左摇右晃几乎倾覆,每个人都抱紧了手边能够固定自己的东西。
过了十几秒,几声尖利的呼啸声从桅杆顶上传来,被斩断的帆索在空中飞舞了片刻,随后连带着一排帆面被扯上了青天。
“完了...”望着被卷上天的帆面,老水手无力地跌坐在地上。
“五郎先生!五郎先生!”孙和京扶着护栏走到那老水手身边疾呼道:“我们现在怎么办?”
“扶好护栏,听天由命吧。”
突然,前方突然传来一声呼叫:“后面的注意!船艏要穿浪了!!”
“什么意思?他什么意思?”
“就是叫你抓紧!”
“啊?唔...咕咕咕...”话音未落,一个大浪迎面打来,从甲板上横扫而过,孙和京还未说出口的几个词全都变成了泡泡。
“老天啊...这怎么办?五郎先生?”
“后面的!是疯狗浪!都抓稳了!”
“咕咕...咕咕咕咕...”
次日晨,阳光洒向海面。
伊达丸的甲板上光洁一新——除了人,所有的没固定的东西全都被卷进了海里,下层火炮也因为挣脱了绳索被送下了海。
每个人都面色惨白地呆坐在原地,望着空荡荡的风帆。
海面风平浪静,没有一点风暴过后的痕迹。微风吹过甲板,这点风连浪都吹不起来。
“五郎...五郎先生...我们这是到哪了?”
“呵呵...呵呵...”五郎站起身向四周看了一眼,干笑了几声。
“五郎先生你别干笑啊,你倒是说说我们这是到哪了啊...”
“吹了一晚上的西风,你说到哪了...”
"哪啊?"
“外海...我们被大风从南洋吹出来了,这是到了外海了。”
“那...那我们怎么办?”
“怎么办?呵...”他一边摇着头,一边站起了身:“吃点好吧。”
“啊?”孙和京惊愕地站了起来。
“唉,只能看运气喽。我们还有备用的帆索,只是现在好像给吹到无风带上去了...啧啧,能不能活命就听天由命了。”说罢,他走到了一个固定甲板上的水桶前,舀了一瓢水。
“啊,新鲜的雨水,比发霉的水好喝多了。喂,明国的大官,赶紧来喝一口吧,今天你和少主估计都没得烧开的茶水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