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br/> 被一桶凉水泼在脸上,阿尔伯特爵士浑身战栗着醒来,眯着朦胧的双眼连连观察周围环境——<br/> 不像地牢,而是某处农场的木质仓库。<br/> 当他视力完全恢复以后,看向盖了他一头的那个家伙时,瞳孔猛地胀大。<br/> “……你也有今天,杂种。”<br/> 吉姆冷冷地瞪着他,将手中的空桶随便一丢,在泛黑的空间中发出清脆声响。<br/> “克里姆林同志不让我对你动私刑——但是——!”<br/> “咚!”<br/> 他猛地给了眼前的贵族一老拳,虽然动作在受过几日的折磨后,有些变形,力道也不够,还是当场把爵士给打出了鼻血。<br/> “……不能下降到私人恩怨,那就这样吧。”<br/> 甩了甩手,吉姆不爽地背身走出门去:<br/> “同志,他交给您了。”<br/> 木门咯吱一下被推开,庞大的身躯占据了多半边模糊的视野,仍处在剧痛中的爵士心底拔凉拔凉的,不敢抬眼去看那个恐怖的男人。<br/> “……即使你不合作也没关系,因为你本来就对我们的任何行动起不了决定性帮助。”<br/> 克里姆林走过他的身前,双手叉腰,手中掐着一根没点燃的香烟。<br/> 仿佛看穿了这个特务头子的心中所想,大克摆着一副根本不在乎的模样,语调也丝毫听不出威胁的意思:<br/> “我甚至可以立即释放你,只要你有胆子回军情六处报道去——其实这样反而能帮我一点小忙。”<br/> “……你是在耍我吗?”<br/> 爵士面如死灰:“即使我回得去——我的同事们也不会相信我什么都不用付出,就能从革命党手里逃出来。”<br/> 当探员的,只要是被释放或者交换过一次,就意味着基本退休,而在非国际场合,特别是跟布尔什维克打交道的环境里,这种“退休”还要更彻底一点。<br/> 以他的年纪,支撑不住改头换面复出需要的时间——他有贵族身份,能继续留任政府部门,但这层身份也意味着他跟内阁的部分人有着利益冲突,有了“被革命党释放”的背景,加上敌对者的落井下石,他铁定是跟前线以及晋升无缘了。<br/> 探员阿尔伯特已经死了,现在只剩下爵士的躯壳,苟延残喘。<br/> 但至少真的捡了一条命回来。<br/> “当然不是什么都不用付出,你付出了自己的社会地位和名声。”<br/> 大克陈述似的语调在爵士听来无比嘲讽:“今天伊丽莎白同志受邀旁听对革命党的公开庭审,但主客迟迟不来,这很难办啊——”<br/> 爵士心底连连发出咯噔咯噔的声响,仿佛自尊心碎了一地。<br/> 他压制住把头埋进地底的冲动,分析着大克刚刚对舰团领袖的那个称呼到底意味着什么。<br/> 随后他看到那个苏*联男人从旁边的桌上拿起一面平板,并点开视频——上面记录的正是从狙击点高处拍摄的,当时阿尔伯特举旗投降的画面。<br/> “啧啧。很像是美国佬才会穿的衣服,你外甥品味不错。”<br/> 阿尔伯特原本还在为自己能善终而庆幸,但看到平板里的录像后,整张脸都涨成了猪肝色。<br/> “或者你愿意留下来,为我们的革命事业添砖加瓦?”<br/> 大克将平板丢在阿尔伯特的大腿上,摆弄着手里的香烟,越发愉快:“你那个外甥,已经答应为英国人民服务一生了,就是想挽回你的名誉——多么孝顺。”<br/> “莱利那个软蛋……唉。”<br/> “请别介意我这么说——在我看来你们并无区别,想活命嘛,不寒碜。”<br/> 大克把烟塞进了浑身湿透的男人嘴里,顺便掏出打火机帮他点上:“……你考虑考虑,如果到明天早上还没做好决定,我们就把你放了,就这样,祝你有个轻松的夜晚。”<br/> “等下,唔——”<br/> 手被绑着没法掐着烟嘴,阿尔伯特差点把烟给抖落在自己的腿上,呜呜地叼住,却见克里姆林根本没有理他,就这么径直走出门去,还很贴心地帮他关上,给了他一个审视自我的私密空间。<br/> “……”<br/> 门外,几日来饱经折磨的吉姆汤米都在等候他。<br/> 这两个年纪不算特别大的同志如今已是胡茬满脸,三天的时间就脱水了一整层,身上少有脂肪。<br/> 而且看得出来,他们对大克处置那个特务头子的手段并不满意。<br/> “恕我直言,同志,您这样温和地对待那些吸血鬼恐怕不会有任何好结果。”<br/> “至少应该从他嘴里多掏出一些情报来——”<br/> “时候到了他自然会告诉我们的。这也是他劳改必须的第一步。”<br/> 大克对两位同志的偏激回以理解的眼神。<br/> “杀人是件很容易的事情,但如何杀死一个人的坚持和信仰是很难的。我们现在掐住了他的两处软肋,他不得不考虑和我们共事——需要的不是酷刑,只要表现出一种我们很大度的气魄就够了。”<br/> “恕我直言,他是反动者。”<br/> “自然,可他在乎自己的名誉和社会影响力,即使他当得是个需要低调行事的特务头子,也一样没改了沽名钓誉的坏习惯……虽然在命和名之间他先选择了命——这对我们来说仍是可以利用的,在意他人对自己评价的人一般很方便改造,只要他活命无忧,就还是会想要名,毕竟人心贪婪。”<br/> 大克拍了拍身边英国同志的肩膀:“吉姆同志,我保证他会以其他方式来补偿对你所做的一切暴行,而你将保留有问责他的权力,这是我的承诺。”<br/> “……您想用那份视频威胁他吗?”<br/> “他那个外甥说了,他的妻女都在肯辛顿区过着光鲜的生活——她们是‘贵族人质’,可以是叛国者的妻女,也可以是中途加入革命队伍的,戴罪立功之人,怎么操作全看他是不是努力配合我们。”<br/> 大克又摸出一根烟来放在鼻头上嗅了嗅:“……我刚刚透漏给他一个情报,伊丽莎白是我们的人——这对他来说应该能起到一定积极影响。对他这种人来说,只要革命是自上而下的,他便有一种自己并没有背叛国家,也没有背叛亲人的侥幸心理,无关乎之前他对舰娘的观感有多差。”<br/> “我们的事业并不是叛国——是为了让英国更好。”<br/> “没错,所以我们等他自己说服自己就完事了。”<br/> 大克是个老心理学带师了,末了他突然叹了口气:“比起那个探员,我更担心可畏同志,她留下的心理阴影不是一般的重,看来我的‘英国自理策略’还是把她逼的太紧了,应该多准备些缓冲的……她毕竟不是铁血的同志。”<br/> “我们是第一次知道……舰娘也能对人类开火……”<br/> 汤米对大克的态度比之吉姆要更狂热一些,却畏惧参与营救的舰娘——哪怕他知道,是眼前的同志引导舰娘攻击反动者的。<br/> “不要因此惧怕可畏,汤米同志,她是为了救你们才开炮的……分清楚敌友,畏惧就会转化为强大的精神支柱。”<br/> 大克看出了他的担忧,告诫道:<br/> “我所认识的许多铁血和重樱舰娘都不会因为杀人产生任何愧疚感,并积极运用武力来获得权力——对比可得出,可畏同志她们的纯洁性毋庸置疑,内阁政府曾经诱惑过她们无数次,想让她们对无辜的平民下手来将她们染黑,但她们顶住了压力,并亲手将裙摆染红以表抗争,你们应该欢迎她们投身正确的事业,并为她们的理智和善良骄傲。”<br/> “是。”<br/> 汤米很快整理好了思绪,赞同地点点头。<br/> 克里姆林同志并不是他想象中那种高站在台上的领袖,他亲临一线并持枪营救自己等人,这种完美的大将仿佛只存在于古代的诗歌之中……<br/> 他们不知道的是,大克为了贯彻自己“只用平凡人的力量”营救他们的承诺,到底花了多少心思,逃跑线路,车辆布置,警署搞来的地刺跟拌线,都是英国人自己动手跟计划的,而大克踹的那两脚,也仔细控制过力道,不然会把人带车一起都踹瘪。<br/> “明早六点整再来看看我们的客人,今晚他肯定会通宵思考的……准备一些高糖分高营养的食物……我要去阁楼看看她们的情况。”<br/> ……<br/> 40毫米实心弹从高射炮中飞出,击中人体的血腥景象在可畏脑海里萦绕不去。<br/> 自己真的用对抗塞壬的武器去攻击了人类,如果说铁血和重樱的某些女人已经在漫长的时间中逐渐克服了自己的本能设定,敢狠下心来威胁甚至攻击人类的话,可畏这种姑娘就真的是从未想过自己也会致人死亡。<br/> 没有优雅的截停,没有宣战布告,也不能击毁关键部位以强行瘫痪对方,留他一命——<br/> 对塞壬来说,40毫米炮的威力甚至不能把她们那用水泥浇筑过一样的舰载机打下来,但人的生命只需要一颗弹药,一阵短促的轰鸣便会散去,无比的脆弱,远比塞壬脆弱。<br/> 她接受了这个事实,也知道错不在自己身上,可她仍无法平息罪恶感。<br/> “……可畏……蹭蹭。”<br/> 柴郡作为行动组的后备人员,并没有亲历那一切,但她能从可畏流出的精神波动中感受到沉重到让人喘不过气的压力,因此将自己的软绵绵的身子扣上去,试图让可畏舒服一些。<br/> “柴郡……还好对人类举起炮口的不是你……否则,我无法想象你会变成什么样子。”<br/> 可畏揽住猫猫的胳膊,汲取着她的味道——珍珠般的泪水滴在她的袖口上:“我会和指挥官申请把你调离战斗组的……这对你来说太残酷了,我不能让你去接触那些可怕的东西……”<br/> “这场行动里,每个人都做出了自己的决断,也出过力了,可畏同志,你已经挺过来了,但如果你不想重复这个过程,我准许你和柴郡都离开战斗组。”<br/> 当柴郡的欢乐能量都要被可畏的伤感给盖住的时候,大克推开了门,强行挂上严肃的面孔,快步走至她们身边。<br/> 尽管他此时心中也十分悲伤——他从来不认为舰娘为了正确的事业去杀死同类是个“无可奈何”的事情,他也想这些漂亮的精灵坐在和煦的午间阳光之下吃着甜品喝着红茶,搂搂抱抱为世界增添纯粹的美,但他必须尊重舰娘们“减少伤亡和破坏程度”的意愿,并提供了最简单的建议。<br/> “正面战斗交给男人就可以了,本来就是我们该干的事情。”<br/> “不,我要继续干下去,但是柴郡和小天鹅……”<br/> 可畏仍在哭泣,她的身子剧烈地颤抖着,揽着柴郡的手也稍稍施力,把猫猫抱得发出一声痛哼。<br/>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我不想你们也变得和我一样,柴郡……”<br/> “啪嗒。”<br/> 大克宽阔的臂膀将两个女孩子搂在了一起:<br/> “……我可怜的姑娘啊。”<br/> 大克鼻头酸涩,他在人前表现坚硬,能够以冷静讽刺的语气游说阿尔伯特,但他此时已无法用公式化,热忱的语调去开解可畏。<br/> “你的内心一定很煎熬吧,但你要想想,今天你救下了两个同志,他们在发自真心地感激你的奉献,你以自己的痛苦为代价让他们免于痛苦——”<br/> 大克的额头抵着可畏的发帘:“有时候我们可以自由文章,但更多的时候只能做选择题,世界的运转并不是围绕着我们来的,如果我们不击毙那个探员,他被内阁政府当成尖刀的每一刻,都可能会导致我们同志的苦难,我们是可以尝试接触并让个体离开敌对的暴力机器,不与人民为敌,比如阿尔伯特和莱利——但他们这样的尖刀有太多把了——我们要想保证自己的生存,很多时候就必须开枪,没有足够的时间去策反所有敌人。”<br/> 大克感受着可畏冰凉的额头,轻声道:“这样的情况会出现很多次,包括那些无论怎么杀,你们都不会生出愧疚心理的塞壬——她们很多都是有着自我意识,有着生活需求和人际关系的‘人类’……不要被你的愧疚给压垮了,可畏。”<br/> “我怎么可能不愧疚呢……”<br/> 可畏喃喃着,即使是如此脆弱的时刻,她依然是美丽可爱得犹如地面上的一缕月光。<br/> 她是如此虚幻又真实,让大克心生怜惜。<br/> “那就怀着愧疚继续走下去吧,这样你便不会忘记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才战斗的。”<br/> 大克无视了旁边柴郡为难的表情,继续用劲儿挤压着她们的身子:“当你觉得自己偏离了最初的目标时,不妨停下来反思一下——绝不能让那些被自己击溃的敌人,和牺牲的战友死的毫无意义……他们会是你的负担,也会鞭策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