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永远不该被忘记,与之相对的,有些恶行永远不能被原谅。<br/> 人性的上限,美共在与布尔什维克的导师们相处时已经明晰,而人性的下限,他们也从联邦政府身上见识过了。<br/> 这世界上以人为主食的兽类,从来只有一种,那就是资本。<br/> 卓娅缓缓地穿过碎裂、燃烧的合成人所构成的坟墓,此地没有荣耀,没有英勇,留下的只是恐怖跟盘旋于每个战士头顶的阴霾。<br/> 并非所有美共战士都是无家可归,深陷贫困的原美军,他们当中甚多知识分子,家境殷实,此时却不需要任何引导跟声嘶力竭的演说,也仿佛感同身受地体会到了那些走投无路或是寻求帮助的可怜人被骗进接济和保护设施之后所遭到的非人待遇。<br/> “……生物电已经拧成一团了,我无法将他们甄别保存。”<br/> 来到前线的卓娅见证了又一场悲剧——西雅图作为西岸的明珠绿洲城,虽然也窝藏了许多罪恶,但龌龊程度远不及她随军东进所见到的这些,她取得那些人的记忆,也只是知道了人类是喜爱自相残杀的种族——直到她亲自参与进人类的争端,这个种族凶狞的一面才完全向她展现。<br/> 在这种重新认识人类的过程中,她越发庆幸自己遇到的是克里姆林而不是其他心怀鬼胎的外交人员,否则她很可能会化身成帮助人类内耗的工具或帮凶,并因此不得不面对更多珍贵的灵魂消逝于深空。<br/> “很快这些脆弱的灵魂就会自然消散……很抱歉。”<br/> “你不需要道歉,更没有理由替他人的恶行道歉。”<br/> 大克环着臂,冷着脸目送士兵们将无辜者最后的“遗体”集中起来掩埋——他们已经决定在附近建造一处纪念碑以纪念这些因联邦政府那无尽野心而遇害的可怜人,要知道即使是北联、重樱、英联邦时期的他国政府也没有如此大规模地将人做成“罐头”过,即使都有不同程度地涉及人体实验领域,但最后的遮羞布终究没有扯下来,到了美帝这里,他们甚至可以为了一个操纵舰娘的可能性大批捕杀平民……<br/> 这还是表面上诸国当中生活条件最好的国度……<br/> 观察者群体早就知道这里发生的一切,但她们甚至没有阻拦,或许说明在别的实验场,人类早就做过比这更加残忍的举动,她们已经习惯了……<br/> “恐惧和绝望……有时候我会觉得灵能太敏锐也是一种悲哀,他们残留的情绪至今还能影响到我……”<br/> 大克叹息道:“过去不可追,我们只能用最简单暴力的方式去祭奠这些人。”<br/> “我现在一点都不后悔参与到这场斗争中来了……克里姆林同志。”<br/> 卓娅之前不懂得如何模拟人类愤怒的情绪,但现在她明白了,悲伤到极致便能酝酿出愤怒来,不需要她去领会和研究,因为这是生物对于族群同类遇害而催化的本能——人类是群居动物,除非主动去“克服”这种情绪。<br/> 从生理角度上说,卓娅还不是人类,但接触了人类这么久,她的思维方式已经很像是人类了。<br/> 克里姆林想过要改造卓娅,让她成为能够理解自己的同志。他希望改造是循序渐进的,不会给予她太多刺激的……但现实打破了他按部就班的计划,甚至有所提前。<br/> 用许多父母都喜欢说的话去解释——她只是“长大”了而已。<br/> “有些灵魂即使保存起来也对我们毫无用处……我不想去接触那些被你标记为死敌的生命……”<br/> 这就是卓娅对美高层施以的“暴力”,对她来说,不保存死者的生物电已经是她能想到最严重,最恶劣的报复行为了。<br/> 哪怕在大克甚至舰娘看来,这手段都太过被动了,但这正是她的不同之处,也是她生自孤寂星球,统合智慧之下缺乏交流所养成的种族性格。<br/> “没错,有些东西还是永远消失的好。”<br/> 大克点起一颗烟来,就在那血腥之中吞云吐雾起来——自从成了半灵体生物之后他就越发放飞自我,因为尼古丁跟酒精已经彻底对他造成不了任何负面影响,更不会害到孩子跟孩子妈。<br/> 现在他只是需要一个发泄的方式,至于尼古丁到底能不能帮他提神已经不重要了。<br/> “……企业同志回撤到鲍灵格林,并带着溃兵冲击第二道防线,很快合成人的事情就会闹得全联邦皆知……但是在亚欧两边的舆论攻势还是不能做得太猛,如果知道未来的盟国参与过如此非人的实验,民众会恐慌,进一步质疑和抵触美共的融入,哪怕他们也是受害者。”<br/> “这就是为什么人类经常不说实话吗?”<br/> “不,我基本只说实话,但有些话说出去没有意义,我就选择闭嘴,或者说得不够重罢了。”<br/> 大克踩灭烟头,确认过已经满是干涸液痕的地面不会被自己放纵的行为点着之后,才抬头又看向卓娅:“山姆是个老混蛋,但他的儿子是个三好青年,我们没必要把老山姆的过往都套在他可敬又可怜的儿子身上。”<br/> “……我大概懂了。”<br/> 卓娅点点头。<br/> “现在,暂时忘掉这里发生的一切,我们还需要帮助姑娘们恢复一下情绪,她们也是第一次被这种针对舰娘的干扰装置影响。”<br/> “之前跟塞壬作战的时候没有被类似的装备干扰过?”<br/> “性质不一样。”大克不想往深了解释。<br/> “哦……”<br/> ……<br/> 与其说是被干扰到算力无法恢复,不如说姑娘们集体进入了士气超低迷的状态,跟已经变得同仇敌忾恨不得飞到华盛顿特区把白宫里的家伙都拉出来毙了的劳动军比,原型舰因为没有亲自面对过如此灭绝人性的造物,把无辜者遇害的大半原因都揽到了自己身上。<br/> 她们许多都在想,如果不是我不愿意配合美军实验的话,或许就不会有那么多人死去了。<br/> 哈曼就是有着类似想法的可怜姑娘,她和她的西姆斯姐姐猫耳全都趴趴着,整个人处于已经迷离的状态,仿佛没人过去晃她们两下她们能僵在那儿直到坐沉。<br/> “振作一点。”<br/> 幸好大克还是走过去推了推她们,把她们涣散的注意力集中在自己身上。<br/> “邓弗里斯的龌龊事还轮不到你们代为埋单,哈曼同志,从始至终你都没有做错任何事,无论是你拒绝配合实验,还是不参与邓弗里斯计划,你都是好样的,为什么要摆出这种臭脸?”<br/> “但是当时如果GFB的白皮书出台时我过去当实验品的话,这些人都不用牺牲……他们明明来找我谈过的……”<br/> “那样的话,可能装在合成人战车里的大脑就是从你颅骨里翘出来的了,哈曼同志。”<br/> 大克指了一手哈曼的额头,让她浑身一机灵。<br/> “别这么看着我,我肯定他们做得出来,有第一次就有无数次,而且会越来越恶劣。因为舰娘的不可控性跟强烈的自我情感问题,他们绝对不会赋予你们人权,会更加地将你们军事化,温顺化,就像对待那些瘾君子跟流浪汉一样,然后把你们做成真正的兵器,并在这个过程中分化你们,让一部分舰娘成为合作者,打着‘这都是为了国家的未来’的旗号,另一部分装罐——通过这种方式去尝试和塞壬作战。”<br/> 大克又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脸上一点开玩笑的意思都没有,这甚至不是他站在最坏的角度进行分析所得出的结论:“一旦舰娘能够可控并制式化,美国就会回到霸权的道路上,跟塞壬作战将不会是义务,而是筹码,以此要挟他国,甚至把其他国家的舰娘要过来,抢过来,做成更多的——”<br/> “不要再说了!!求求你不要再说了!!”<br/> 哈曼猛地蹲下,抱着脑袋呜咽起来。<br/> 原本状况好不了多少的西姆斯在听了大克那耸人听闻的分析之后,倒是已经有点麻木起来,因为她潜意识地认同了克里姆林的分析。<br/> GFB的内部有很多将领都是寡头、大企业扶持的,相关研究机构更是由大量的外包人员构成,如果舰娘身上的秘密可以应用在商业夺权中,或者有人说舰娘的配件比人类的脏器要好用很多,移植之后能让人长命,他们就算是冒着天大的风险也会想办法把舰娘“开盒”分尸,甚至可以在害死舰娘之后逼迫兵役处开具阵亡通知书。<br/> 看到脆弱无比的哈曼,以及后方散发着颓败气息的姑娘们,大克没有再做什么震撼人心的演讲,又或慷慨激昂地跳到台上让她们振作起来。<br/> 他只是微微俯身,将哈曼抱了起来,搂在自己的臂弯之下:<br/> “我以我的党性起誓,绝不会让舰队国际的同志们遭到迫害。”<br/> 他轻拍着哈曼的后背,直到这个本来很坚强的驱逐姑娘在更剧烈的颤抖中哇地一声哭出来。<br/> 这一哭带动了所有白鹰舰娘心底的悲恸,她们自以为已经是美利坚不可分隔的一分子,但GFB却要把她们当成洪水猛兽提防,还杀了那么多人做成了限制器——理性上她们可以理解美国高层的自危心理,但这种事情无论再怎么替施暴者找借口,真的发生在自己身上时,被背叛的愤慨还是会摧毁她们仅存的希望。<br/> 如果是极端一点的、没有导师的舰娘或许都会生出人类毁灭了也无所谓的念头,甚至亲自去做那个促成世界终结的魔女,就像最初的齐柏林那样……<br/> 但大克在这里:<br/> “我保证每一位同志享有普世之人权、为集体所保护的自由,能够骄傲地活着,追逐太阳的光热,让他们的理想永不蒙尘。”<br/> 他单手抱着哈曼,缓缓地来到每一个脑袋低垂的姑娘身前,向她们敬礼,感谢她们为全人类解放事业所做出的不朽贡献:<br/> “美共不会忘记,布党不会忘记,世界不会忘记,海风吹拂之处,哪怕是宇宙中的无光之地都会记住你们所付出的努力与牺牲。”<br/> 不止是舰娘,是每一个为我们事业奋斗的同志。<br/> 美共的将领和还在后方打扫战场的后勤士兵们,也纷纷效仿大克的举动,向这群如天使降临至人世,差点被污染,但至今仍靠着坚定意志维持思想高度的姑娘们表示敬意。<br/> “……啊,下雨了。”<br/> 有些木讷的大黄蜂突地抬起头来,刚刚还带着点灰色的眼眸在落下的雨珠融入她眼角膜的瞬间,重新明亮起来。<br/> 升级过舰装的她并没有受到那些合成人的影响,也没有其他未曾亲自对洛城高层动手的舰娘那么脆弱,但雨点的浸润,也让她看上去像是哭过一般。<br/> “大雨会洗刷一切,但无法洗刷人心。”<br/> 站在她身边的饺子不知为何喃喃道。<br/> 今天她依然没能跟前辈一决胜负,但有些事情已经在悄然中变得不那么重要了。<br/> “这样也好,现在我的心境如果被涮掉的话,我可不会轻易原谅自己。”<br/> 大黄蜂抽了抽鼻子,重新平视,望向克里姆林怀里好像已经哭累了,睡过去的哈曼。<br/> 小舰娘趴趴着的猫耳重新弹起,随着她轻轻的呼吸,白色的绒毛微微颤动着,但不是恐惧,而是一种释放过压力后的舒适。<br/> “正是为他人付出过许多的舰娘才受伤最深……但好在还有人记得她付出过许多。”约克城轻叹道:“辛苦了,小哈曼。”<br/> “是时候写点东西了。政治部的工作之一便是把每个同志的功劳,以及他们所经历的悲剧都记录下来,等到合适的时候公布于世。”<br/> 饺子将两侧濡湿的双马尾捞至身前,关停了认知防护,任由雨水冲刷她的躯体和舰装。<br/> 脚下已经凝固的钢水发出清脆悦耳的啪嗒声,仿佛急促但有序的心跳。<br/> 这种微妙的氛围一直持续到西姆斯走过去,朝大克努了努嘴,还带着泪痕的脸勉力做出一个揶揄的表情:<br/> “我妹妹身子很软吧?话说我的也不赖哦?要不要尝试下左拥右抱姐妹双收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