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伯利安号,舰桥。
管理员小姐坐在舰桥的操作台前,一如既往地检视着“克隆地球”的各项数据参数。
舰桥的舷窗外,缓慢回转的暗紫色符文笼罩着水蓝色的行星,它们将这颗由权能所构建出来的星球和外宇宙完全隔绝,并且将空间的环境改写成了地球原本应当接受的模样。
黑暗而冰寒的宇宙,没有任何活物存在,即便是舰体长度在李书白的改造下早已超越了五百米的休伯利安号,也只能像是坠入海中的细针一般,悄无声息地被这片深邃的空间吞没。
这时,舰桥后的升降梯突然传来了一阵迟缓的阻尼声。
随着机械机关的蠢动,升降梯的玻璃门自内而外依次开启,管理员小姐停下了指尖的动作,往后微微转了下上半身,轻轻地点了下头:“有什么事么?希儿小姐。”
话音刚落,升降梯中便回荡起了锁链链条互相撞击的清脆声响,很难想象,以来人对能量操作的精细程度会让自己具现出来的武器[链爪]失去控制到无力地坠落在地面上,但这也恰巧证明了,本应能完美控制自身力量的希儿[魇夜星渊],如今到底已经心神不宁到了什么样的地步。
她好像完全没察觉到自己的武器已经被拖在了地上,面无表情地走到了管理员小姐的身后,腥红色的瞳孔犹如死水一般沉静,让管理员小姐一时半会有些看不出来她在想些什么。
“舰长和琪亚娜她们还没有回来么?”[魇夜星渊]希儿状若平静的问。
“唔,按照舰长那边的时间上来看,他们应该在这个世界停留了半个月左右的时间吧。”管理员小姐的声线一如既往的温婉恬雅,她抬起自己的头,用宁静的眼神注视着[魇夜星渊]希儿的双眸,“您看起来很焦躁的样子,是发现了什么事情想要对舰长汇报么?”
“焦躁?我只是……”[魇夜星渊]希儿下意识地想要反驳,却在反驳的话语即将溢出唇舌之时突然闭上了自己的嘴巴。
她舒了口气,短暂地闭上了双眼,像是在收拾自己的心情,大概十秒钟左右,[魇夜星渊]希儿将双眼重新睁开:“好吧,狼狈成这个样子,要是再不承认自己的失败,大概又会被那家伙说什么浑身上下只有嘴是硬的……”
低声嘟哝了一句后,[魇夜星渊]希儿点了点头:“你说的没错,我现在确实感觉有些心神不宁。”
“具体的缘由呢?”管理员小姐问。
“不知道。”[魇夜星渊]希儿嗤笑了一声,冷彻的声线夹杂着些许疲倦,“如果知道心神不宁的源头,我就不会使用那么模糊的描述了。”
“也就是说,希儿小姐并不清楚这股情绪的由来,而只是相当暧昧的感觉到了‘不安’,以至于希望能第一时间看到舰长,对么?”管理员小姐继续问。
[魇夜星渊]希儿抿了抿嘴唇,有些不甘地点了下头。
看到[魇夜星渊]希儿的反应,管理员小姐的脸色瞬间变得凝重了起来。
身为休伯利安号的管理员,爱衣·休伯利安∧是除了舰长之外对休伯利安各个成员最为了解的一个,如果是论及成员的数据资料的话,她所掌握的数值,大概比舰长还要更加全面。
她很清楚船员们的能力,也清楚眼前的希儿[魇夜星渊]究竟有着多么强大的战斗嗅觉,在绝大多数情况下,舰长都是一个相当讲客观数据的人,但与此同时,他对于一些虚无缥缈的‘直觉’也相当的看重。
或者说,就连这种犹如玄学一般的‘直觉’,舰长也一直认为,它是客观存在的一部分。
在舰长的影像之下,尽管是人工智能生命体,但当管理员听到了[魇夜星渊]希儿那模糊不清的描述之后,她反倒是在第一时间对[魇夜星渊]希儿的话语投入了最高级别的重视。
出于警惕,她先是看了一眼“克隆地球”以及抵达了“克隆地球”成员了数据参数——时间流速为十倍左右,和“克隆地球”的时间恰巧对上,生命体征完好,暂时还没出现任何不对劲的地方。
确认了舰长如今的状况之后,管理员小姐将自己的视线重新朝向了[魇夜星渊]希儿,认真地问:“您是想让舰长尽早回归休伯利安么?”
这一次,[魇夜星渊]希儿没有回答她的话语,只是低下了头,脸色阴晴不定。
“原来如此……”
看到[魇夜星渊]希儿的反应,管理员小姐反倒是心下了然地点了点头。
不确认缘由,不确认来源,甚至都不知晓自己想要什么,只是在对舰长的信赖感情中本能地选择了依靠对方么?
如果是舰长,大概不会反感[魇夜星渊]希儿这种想要下意识地依靠他的感情,但在她自己看来,这种毫无缘由的依靠,应该是一种相当难为情的事情吧。
以她的性格,若是这种没有理由的不安并不严重,甚至很有可能自己就把它忍耐了下来,但既然[魇夜星渊]希儿选择了前来求助,说明那种不安,已经严重到了她没办法将其忽视的地步。
而已这位希儿的性格进行推测,如果说,这个世界上有什么东西能让她不安成这样的话——
“——您是,感觉到了‘另一个’希儿的存在,对么?”
“哈?”
听到管理员小姐那充满了自信的断言,[魇夜星渊]希儿先是懵了一下。
她在说什么啊?
另一个希儿?什么叫我感觉到了‘另一个’希儿的存在?休伯利安号上不是有——
等等。
灵光,自大脑深处一下子就闪了出来。
——爱衣说的,是另一个我?
一直到现在,[魇夜星渊]希儿都还清楚地记得在量子之海中遇上舰长的光景。
崩塌的世界中,一切东西都在消失,天空、大地、物质、精神……还有……连记忆也是。
她仿徨地矗立在崩毁的世界中,拼命地试图寻找着什么,可一直到大地完全崩毁之前,她都没能找到自己想寻找的东西。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被迷惘、焦躁、和绝望所折磨的她,看见了破开了世界的眼熟舰体。
虽说已经忘了休伯利安的名字,但在看到了那个还残留着些许印象的形体之时,她还是拼命地朝它的方向伸出了手。
在那艘舰体闯入那个即将崩塌的世界泡之后,世界泡停下了崩塌的进程,原本无法匹敌的敌人(是谁来着?)也失去了踪迹。
她站在舰体上,眼睁睁地望着那些又熟悉又陌生的人们一个个地找回了自己的形体,可在那之中,却唯独没有自己想要找的那个人的身影。
就结果而言,为了找到那个不认识的、自己原本应该认识的人,她加入了休伯利安,也在休伯利安号上看到了另外一个——不,是两个“自己”。
对于成员当中拥有着识之律者以及数位精神感知系融合战士的休伯利安号而言,找回[魇夜星渊]希儿的记忆并非是难事。
但对于[魇夜星渊]希儿而言,能找回记忆,也就意味着更深的痛苦与自责。
休伯利安号,在那个从崩垮当中恢复的世界泡、以及其周围的量子之海当中寻找了很久,却直到最后都没能找到那朵消失的蝴蝶。
并非是因为能力,只是因为时间的交错,让休伯利安未能在第一时间阻止事故的发生。
幸好,在[彼岸双生]希儿的安慰与关怀之下,[魇夜星渊]希儿还是勉强从巨大的悲痛和绝望当中走了出来。
恢复了些许冷静的她[魇夜星渊],在休伯利安众人和舰长的共同帮助下,推测出了一个可以说的上是救命稻草一般的事实。
至少,另一个她,并没有真正的消失。
道理也很简单——
在休伯利安号抵达的一刹那,那个自诩无所不能的敌人“薇塔”就像是察觉到了一个自己完全没办法对抗的敌人一般,已经彻底失去了踪迹。
原本应该彻底崩塌的世界,还有那些即将消散的人们,也都在薇塔逃离了之后重新找回了形体。
既然是这样的话——那么另一个她……另一个希儿,当然也没有随便消失掉的道理。
而且,希儿也不是什么没有半分战斗能力的弱女子。
以她的能力,就算再一次坠入量子之海,也绝不会简简单单的在量子之海中迷失。
为了找到“另一个她”,[魇夜星渊]希儿彻底加入了休伯利安,在和休伯利安一通航行与量子之海中的间隙,她也持续不断地在寻找着“另一个她”。
持续的追寻,已经让[魇夜星渊]希儿将这种行为化作了无意识的本能,以至于在感到心神不宁后,她甚至都没有将这种异状在第一时间和“另一个她”互相联系起来。
某种角度上来说,无论是哪一个“希儿”,她们更加看重的都是“并非是自己的希儿”。
然而,正可谓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正因为管理员小姐知道,这些体内都有着双重意志的希儿究竟有多么的看重“另一个自己”,她才能轻而易举地看破[魇夜星渊]希儿到底是为什么会不安到这种地步。
“我……感觉到了另一个我?”[魇夜星渊]希儿低下头去,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掌,“可是,另一个我不是还……而且,如果真的能感觉到了另一个“我”,为什么我会不安成这样呢?”
“那大概,并非是您的感受,而是另一个——原本和您共同使用这具身体的希儿,所体会到的感受吧。”管理员小姐温和地说,“您不知道这股不安的来由,说明它并非是由您自身所产生的情感,您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感到不安,说明您并没有遇上什么能让您感到不安的事情。”
“客观来说,包括您在内,目前我们所有知晓的希儿小姐,都与和你们共用同一具身体的‘另一个希儿小姐’,存在着精神方面的接系,所以,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你们都可以让自己感受、记忆、甚至是想说的话,混入对方的意识层。因此,若是我没猜错的话,如今的您所感受到的不安,其实是因为——我们迄今为止所寻找的那位希儿,也已经来到了这附近的空间——”
“——并且,遇上了某种让她感到不安的意外情况。”
管理员小姐那平津陈述的话语,就像是一个富有力量的重锤一般,一下子就沉入了[魇夜星渊]希儿的内心深处。
“另一个我,遇上了危险?”[魇夜星渊]希儿踏前了一步,一把抓住了管理员小姐的肩膀,面色焦急到甚至有些狰狞,“你说清楚一点!什么叫遇上了危险!她现在在什么地方?!”
“稍安勿躁……虽然想这样说,不过看您的样子,应该也没办法在短时间内平静下来。”管理员小姐并没有因为[魇夜星渊]希儿的激动举措而感到生气。
或者说,在她说出自己的结论之前,她就已经猜测到了[魇夜星渊]希儿会产生什么样的反应。
管理员小姐轻轻地拨弄了一下[魇夜星渊]希儿的手掌,平静地说:“既然您是休伯利安号的一员,那么,另一个您,当然也是隶属于休伯利安号的合法成员,身为舰船的管理员,我的第一职责就是维护大家的安全,请您先松开我的手,我会马上对附近的空间展开排查工作,希儿小姐,如果您没别的工作,可以请您去通知琪亚娜小姐和西琳小姐她们么?”
“对哦!她们是空之律者!我马上去叫她们。”[魇夜星渊]希儿立刻就反应了过来,先是松开了自己抓住管理员小姐的手掌,然后头也不回地跑向了升降梯的方向。
突然,她脚步一顿,有些别扭地偏过头去:“对,对不起,稍微有点激动了,没抓伤你吧。”
“没关系,我理解您的心情,事实上在推理出这一切之后,我和您一样,都对另一个希儿小姐如今的状况感到相当的担忧。”管理员小姐笑笑,“只是,职责所在,我必须在舰长离开之后保持最佳的理性思考,希望您不别怪我的话语太过直接就是。”
“……谢谢。”[魇夜星渊]希儿轻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