术式的链接被切断的那一刻，哨塔上的阿加莎睁开了眼睛。<br/> 高塔的学徒狐疑地看向小镇林德尔，她还记得那个身躯最后看见的风景——一道疾驰于大地之上的闪电。<br/> 虽说有自己大意的成分在里面，但是阿加莎不得不承认就算自己当时提前做好准备，大约也没办法在那种速度下做出什么有效的反击。<br/> 对方快得连她身上固化下来的一些防护法术都没来得及自动展开。<br/> “那是突刺的剑术？奇怪，林德尔这边什么时候来了这么厉害的家伙？”<br/> 阿加莎身下的植物藤蔓虬结成一团，如同她现在矛盾的心情。<br/> 法术的研究要求冷静与客观，阿加莎不会去否定自己与那一道剑光之间的差距，但是就这么灰溜溜地走了感觉也很不爽，毕竟就在片刻之前，这里所有人的命运都由自己主宰。<br/> 一时间，阿加莎不仅有些埋怨侯爵那边的情报，怎么能漏了这么关键的一个人？<br/> 没有给阿加莎留下太多犹豫的时间，林德尔靠近森林的那一侧再一次有紫电一闪，这一次四周的植物茎络在阿加莎的控制下直接做出反应，回拢在一起的植物变成一堵翠绿的高墙，法术填充进每一根脉络，使得它们坚硬如同金石。<br/> 不过没什么用。<br/> 阿加莎并不怎么意外地看见翠绿的高墙轰然破碎，一抹紫电从破碎的缝隙之中瞬间盈满视野。<br/> 啊啊，这具身体也……<br/> 脑海里连一个念头都没有转过去，盈满视野的电光已经收束成一柄普通的金刚长剑落在自己的肩头。<br/> 阿加莎有些诧异地看了一眼左肩，极端的速度下已经略微泛红的剑身如同烙铁一样烧穿了肩头的长袍，在自己肌肤上烙下属于面前这个人的愤怒。<br/> “那么，你是谁？”<br/> 早已经切断痛觉神经的阿加莎无所谓地看向面前持剑的人，随后露出一丝惊讶的表情。<br/> 意外的年轻。<br/> 另一具分身被杀时她没有看见这人的脸，若是刚才这人没有留手，自己大概也同样不知道杀死自己的会是这么一个年轻人，至少以自己作为参考的话，她以为能有这种实力的人至少也是活了个五六十年的老家伙才对。<br/> 但是面前的执剑人大约只有二十几岁。<br/> 阿加莎不仅想起那个带领萨卡兹人的家伙，还有那头乌萨斯的小熊仔，现在天才都是扎堆出现的吗？<br/> “这是我的问题，你是谁？谁让你来这里？你来这里做什么？”<br/> 执剑人一把抓住阿加莎的长袍，丝毫不在乎贴身的危险，一把将阿加莎拉过去，近乎脸贴着脸地宣泄自己的愤怒。<br/> “你只有一次回答的机会！”<br/> 阿加莎倒也没有尝试做一下反击。<br/> 她已经很清楚彼此之间的差距，说到底她自己也是一个术士，面对比自己更弱的战士还可以骑脸嘲讽，但是遇见同一层次，甚至更高层次的战士，一旦被发现位置往往就是现在这样的结果，小手段只会加速自己的死亡，而不会有任何效果，这点她在过去已经反复用自己的生命试验过了。<br/> “你的眼睛里只有愤怒，没有疑惑，这些问题在你的心里大概已经有答案了吧。”<br/> 阿加莎第一句偏离话题的发言就让左肩的长剑落下三分，余温未退的长剑焦黑了肩头的肌肤，露出皮肤下的白骨。<br/> “反正你也能从那些人嘴里知道的名字，那么就容我再自我介绍一次。”高塔的学徒浑然不在乎左肩的伤势，微笑着说道，“我是阿加莎，常春之塔的学徒，至于我来这里做什么，你为什么不回头自己看看呢？”<br/> 话语落下的瞬间，刺入阿加莎身体的长剑有剧烈的能量爆发。<br/> 小镇的哨楼上仿佛出现另一个太阳，膨胀的能量与高温形成一种现实的幻觉，而在这个虚幻的太阳之中，所有攀附在哨楼之上的植被燃成飞灰，就连哨楼本身的石墙也被漆黑的燃灰换了颜色。<br/> 能量的爆发消失之后，林逸面前不再有任何高塔学徒的痕迹。<br/> 但是哀嚎与光影还在身后闪烁，林逸站在哨塔上回过头，从这一个镇上小孩们的秘密基地能够看到整个林德尔——林德尔已经坠入深渊。<br/> 有时候林逸非常痛恨自己的计算能力，从这一个广域的角度目睹整个林德尔现状的那一瞬，他已经计算出结果。<br/> 林德尔已经消失了。<br/> 七成以上的人口已经被消灭，剩下来的只有被留在林德尔的十几名兰登卫队保护下来的不到一百人，那些看似坚挺的房屋之中已经不存在任何生命的气息，若是满怀希望打开那些门扉，只能看见——<br/> “父亲！！！”<br/> 凄厉的嘶喊滑过夜空，小丫头的声音如同一柄利剑刺进林逸的心头，他死死捏住剑柄，控制不住的愤怒从嘴边漏下来，变成嘶哑的低吼。<br/> “娜塔莉亚！”<br/> 如同受伤的野兽一样低沉的声音，这样的声音下，林逸的阴影中站出来一个平静的人影。<br/> “大人，请问有什么吩咐吗？”<br/> 那平静的声音彻底点爆了林逸胸中郁积的情感，林逸反手拉住那黑白的人影，将她推到哨塔的边缘。<br/> 叮！<br/> 剑锋融化的断剑贴着女仆的脸在漆黑的砖石上留下一道白痕，鲜红的血沿着断剑润进漆黑的燃灰。<br/> “回答我，娜塔莉亚，为什么你在这里还会让那种渣滓肆意妄为！”<br/> 声音近乎从牙缝中蹦出来，林逸需要用全身的力气去控制自己的手不会将断剑横拉过去切断女仆的咽喉。<br/> 他的确没有想到时间会这么巧，就在他们都离开的时候，马利侯爵手下的人就抵达林德尔来完成灭口的任务，但是侯爵会派人过来是板上钉钉的事实，所以林逸才会让娜塔莉亚留在这里。<br/> 莱塔尼亚的皇室女仆，双子女皇的代言人，只要娜塔莉亚亮出身份就能让侯爵的手下不敢轻举妄动，更别提面前这位皇室女仆本身就精通源石技艺，林逸能够轻易感知到氤氲在这一具女仆身躯内的巨大能量，比起刚才逃跑的那位高塔学徒也不遑多让，甚至犹有过之！<br/> 正因为有这样的女仆留在这里，林逸才会放心地展开行动。<br/> 现在你保护了什么？<br/> “大人，我的任务不是保护任何人，而是作为女皇的代言人来带路，根据莱塔尼亚的法律，在女皇授权之前，我们没有干涉任何贵族行事的权力。”<br/> 林逸捏紧拳头，女仆的衣领几乎被他生生捏碎。<br/> “面前发生这样的惨剧你还能这样说吗！上千人！上千人就这么在你面前被屠杀，被凌虐，被当成娱乐的对象，你却对这一切视而不见吗！这就是莱塔尼亚的做法，这就是双子女皇对待子民的态度！？”<br/> 林逸看见皇室的女仆抬起头。<br/> 他原以为女仆会有一番辩解，她是能有一番辩解的，从贵族之间的掣肘，莱塔尼亚的政局，北境八月与中央领的距离等等等等角度来，她都可以为自己的毫无作为有一番狡诈的辩解，但是最后林逸得到的回答却只有两个字。<br/> “是的。”<br/> 横压下去的长剑在最终切开女仆的咽喉时，还是被林逸拉住了。<br/> 一条破开肌肤的血线横在娜塔莉亚的咽喉，甚至能看见鲜血下蠕动的肌肉。<br/> 哐当！<br/> 染血的断剑被林逸随意地丢弃在地，他抬起头，好几次的深呼吸后才让自己从背后的哭喊中挣脱出来，但是张开嘴的刹那，还是止不住身体的颤抖。<br/> “好了，你可以回去了。”<br/> 再次看向这个陪伴自己一路的女仆时，林逸有些控制不住自己将她当成是某种敌人。<br/> “女皇大人给我的命令是作为您的向导，带领你前往中央领。”<br/> “没那个必要了，你的主人想要看到一个真实的我才好评价如何与我相处，那么我就如同你们的愿望那样展现真实的自己就好了。”林逸平静地说道，“我不会前去中央领，至少不会是以你们以为的那种形式前往中央领，在这里的事情迎来一个结束之前，我不会去任何地方。”<br/> 双子的女皇想要判断林逸是什么样的人，林逸也想要知道自己将要联合的对象是什么样的人。<br/> 如果这就是双子女皇的态度，那么林逸也会做出自己的选择。<br/> 黑白的女仆似乎也并没有为林逸的话语而惊慌失措，她如同她说的那样，仅仅是女皇们的眼睛与耳朵，而眼睛与耳朵是不需要惊讶的。<br/> “您打算做什么？”<br/> “我？”<br/> 林逸回过头，迎向身后如同海浪般扑过来的哭喊。<br/> 不只是小丫头的声音，在危险消除之后，人们才回过神来寻找自己熟悉的身影，当看到日复一日的平静生活变得面目全非，自己所爱或者爱着自己的人们称为深渊的点缀，积累的生活变成无法控制的情感波涛，将整个林德尔湮没在内。<br/> “不是我打算做什么，我只是一个外来者，我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谈论要做些什么？”<br/> 林逸放在哨楼上的手渐渐收紧，将砖石挤压成粉。<br/> “你应该问他们怎么做，我和普瑞赛斯的继承人不一样，我不在乎多与少，只在乎对与错，如果他们希望的是一场轰轰烈烈的变革，一出无视一切规则的复仇，那么请你转告双子女皇，请她们做好莱塔尼亚北境八月完全失控的准备。”<br/> “我会成为无力者的剑，替他们践行意志。”<br/> .<br/> .<br/> .<br/> 大地上有钢铁的驮兽缓缓前行，如同行走的山峦，移动城邦的每一次移动都震撼人心。<br/> 这钢铁的造物，文明的奇迹之上承载着一座略微复古的城市，沃伦姆德的天际线并不像是其余移动城邦那么高，这个标准的中型移动城邦本身却没有承载标配的人口，这使得移动城邦的空间显得要宽敞许多，所以城市内的建筑一般也就是两三层的独栋别墅，或者四五层的公馆。<br/> 整个城市的最高点只有侯爵大人的城堡，那是一座活在历史中的建筑，往前可以追溯到移动城邦还没有诞生的时期。<br/> 以前的伯爵领建起了这座漂亮的白色城堡，过去一直是莱塔尼亚沃伦姆德地区的中心，直到移动城邦建立之后，以前的伯爵家也就将这个城邦迁移到移动城邦之上，现在更是在侯爵手下经历过数次翻新，成为沃伦姆德一抬起头就能看见的最高点。<br/> 特别是城堡中的一些高塔，那些哥特式的建筑符合人们对于神秘的所有幻想，好似那些尖细的高塔内都居住着故事中的巫师。<br/> 沃伦姆德的高塔中还真的居住着高塔的学徒。<br/> 一座高塔之内的空房间里，摆放在桌架上的瓶装标本突然活了过来，瓶中干瘪的植物根茎如同回溯时间一般重获生命，随同“噼啪”一声脆响，迅速生长的植物撑开了玻璃瓶，瞬间撑满了整个房间。<br/> 这些膨胀植物在塞满房间后顿了一下，又像是放了气的气球迅速收缩，最后变成一个熟悉的身影在凌乱的房间内伸了伸懒腰。<br/> 正是阿加莎。<br/> “好可怕的家伙，那绝不可能是默默无闻之辈，不过什么时候泰拉又出现了这种天才？”<br/> 阿加莎找了一件长袍罩上，然后有些苦恼于莱塔尼亚与外界之间沟通的不顺畅，她一时想不到那个年轻人是谁，但是有一点十分明显，那就是自己大约不是那人的对手。<br/> “需要帮手啊。”<br/> 阿加莎苦恼地摇摇头，她倒是能找到一些能提供帮助的人，只是苦于要支付的报酬。<br/> 莱塔尼亚的高塔联盟早就在巫王时代就分崩离析，双子女皇击杀了巫王，却不知道为何没有积极地恢复旧日高塔的秩序，导致现在各个高塔几乎各自为政。<br/> 虽然失去守塔人的统一管理，各个高塔的的行动更加自由，但是想要让其余高塔的人来帮忙也不可能像是以前那样依靠守塔人之间的默契直接打发了，那可是要真金白银付出代价的。<br/> “算了，该烦恼支付代价的是马利侯爵，倒是要找谁来帮忙呢？”<br/> 大脑中抽出一根枝条，垂落在眼前的树叶上记录着一些熟悉的名字，而这些名字的顶端，这一份联络方式的最上方有一个简易的标识：<br/> 星夜，荒野，高塔如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