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的时间并不长。<br/> 深秋朦胧的晨曦笼罩着整个静悄悄的营地时,娜依兰在篝火的劈啪作响中睁开眼。<br/> 相比于自己平时休息的帐篷,现在身处的这个帐篷要质朴许多,帐篷内有的也没有行军床与摆放文件的桌子,她靠在一叠垒在一起的粮食袋子旁就陷入朦胧的沉眠。<br/> 整个夜晚,她并没有在自己的帐篷中休息。<br/> 自己给沃伦姆德的小心思设下了期限,无论沃伦姆德想要利用这次谈判做什么,今天早上的会议就必须要有一个结果,所以他们能够行动的时间就只剩下这最后的夜晚。<br/> 枕戈待旦,这个从炎国传来的词语用来形容昨天的营地最好不过。<br/> 整个北境联军的营地都在秘密的命令下做好防备袭击的准备,北境联军并非是那种遭遇突然袭击还能保持绝对冷静的现代化军队,可是在提前有了心理准备之后,遭遇袭击的混乱就会被限制在最低限度,整个营地都在一个提前量的命令中保持着最高的戒备,类似于娜依兰这样的核心指挥官还离开原本休息的帐篷,防备某种他们可能无法预见形式的斩首攻击。<br/> 一个晚上娜依兰都保持着浅寐,只要被叫醒立刻能够投入指挥。<br/> 虽然这么做让休息质量不是很好,从粮食堆上跳下来时浑身像是终于不用再受委屈似的爆开一阵脆响,但至少能保证昨夜就算营地遭遇袭击也可以最快地做出反制。<br/> 只是预想中可能会出现的敌人偏向了另一种可能性。<br/> “巡逻网仍旧很完整,每一个斥候身上的生命追踪术式没有出现缺漏,昨天别说是正式的袭击,连巡逻网都没有任何变化的话,沃伦姆德的部队根本就没有靠近。”<br/> 洗漱的时候,端来热水的内廷骑士罗伯特做了一番简单的报告。<br/> 营地一夜的准备落到空处,今天早上针对沃伦姆德方向的观察与以前每一天的观察都一样,对方根本没有任何行动。<br/> “维持监视,我不相信那位女伯爵真的会投降。”<br/> 娜依兰将毛巾甩回洗漱的盆子,狠狠伸了一个懒腰,让疲累未消的身子重新打起精神:“另外派人前往他们休息的地方,告诉他们军议马上就开始。”<br/> “会不会稍微早了些?”<br/> “我不想让这样的紧张状态继续下去,他们该给我一个他们究竟打算做什么的答案了,况且这边的事情有了结论之后,我才可能放你们去调查那些怪物的事情。”<br/> 娜依兰拍拍脸走出临时休息的后勤帐篷,跃出地平线不久的太阳没能摸出大地上所有的白霜,细微的霜结雾气仍旧让营地陷入一种雾蒙蒙的模糊状态。<br/> 即使是隔着这一层霜雾,沃伦姆德上空聚集的天灾云也特别显眼。<br/> 准确来说,那其实不应该叫作天灾云,而是能量云,当一个区域的游离能力过于汇聚时就会发生的自然现象。<br/> 大部分天灾产生时都伴随着巨大的能量变迁,推动地震的地壳变迁,数千万乃至上亿吨海水运动的海啸,将山脉烧尽的山火,延绵天际似乎不会结束的雷暴……推动这些天灾的能量如果存在于空气中,那么就会因为能量的过度凝聚开始在空气中结晶,而能量场会将这些源石结晶束缚在天空,远远望去,源石与空气结合之后就是这种夹杂着金色闪电,偶尔反射阳光的漆黑云层。<br/> 能量云的产生意味着有天灾能级的能量汇聚,但其实并不意味着就一定是天灾。<br/> 建设在营地后方的能量高塔并没有在引导天灾,莱塔尼亚有更加可控的利用方式,天灾等级的能量会被能源高塔抽取,然后以放射性能量的方式照射出去,说成是将天灾给直接发射出去也不未过。<br/> 还有一天,能量高塔就能完成对于能量的绝对支配,到时候可以直接摧毁沃伦姆德的力量将结束这一切。<br/> 不管沃伦姆德在这最后的时间点是想要做什么,其行动的目标一定会是瞄准这些给沃伦姆德带来倒计时的能源高塔,因此他们的行动最终都会指向能源高塔本身,就算不知道他们的具体计划,然而知晓其目的的时候就有了阻止的办法。<br/> 娜依兰收回视线,向昨天的军议大帐走去:“能源高塔那边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br/> “没有,昨天一晚守卫部队都保持着最高等级的戒备,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就连沃伦姆德带来的那些护卫也老实地呆在给他们划定的范围中,没有任何展开行动的迹象,倒是这样高强度的戒备持续到现在,让所有人都有些疲惫。”<br/> 营地中其余地方的士兵还能有浅寐的机会,唯独能源高塔旁的士兵一宿都没睡。<br/> “让他们再撑一会儿,这一次军议就能直到沃伦姆德打的什么算盘。”娜依兰从怀中翻开一块怀表,“还有半个小时,其余人已经快到了。”<br/> 这一次的军议并不是为了沃伦姆德这些人召开了,而是在能源高塔完成前,关于最终攻势如何展开的常例会议。<br/> 除开基层指挥,中层以及各个兵团的指挥都会到场讨论最终攻势的各种细节,也算是赶了个巧,正好可以在这个会议上按照贵族战争的规则接受沃伦姆德的投降。<br/> 贵族少女抵达军议帐篷时,各个兵团的指挥官已经陆续抵达,大多数人在昨天就知道沃伦姆德的代表到来的事情,但是却被指责束缚没能当场,所有人都对沃伦姆德的人会有什么反应感动好奇,现在一看见娜依兰到场都停下讨论,投来好奇的视线。<br/> 北境联军中血统最为高贵的贵族之子,帮助娜依兰完成联军统合的葛温·林德第一个开口:“那位女伯爵怎么说?”<br/> 娜依兰瞧了一眼这位真正意义上的自己人,决定实话实说:“不好说,不知道她有什么打算。”<br/> “不是来投降的吗?”<br/> “怎么可能,所有的行为细节都指向她别有目的,否则我怎么可能让联军都要提高警惕?”<br/> “我想也是,那么等下怎么办,只是走一个过场吗?”葛温·林德敲了敲桌子,“总不可能真的让那位女伯爵参与我们的军议吧?”<br/> “为什么不呢?”<br/> “你认真的?”<br/> “我打算将她软禁到明天,一直到我们发动攻击的那一刻。”<br/> “哈?”<br/> “只要她没有回到沃伦姆德,那么在沃伦姆德的眼中谈判就还在继续,这样我们发动的突然袭击就会带去更加严重的冲击,再加上沃伦姆德被虹光炮贯穿的结果,敌人的抵抗土崩瓦解的可能性将大幅提高。”<br/> 任何纪律严明的军队在失去指挥的情况下遭遇袭击都会陷入混乱,既然洛洛·林德尔已经回到沃伦姆德,那么毫无疑问她就是那一个能代表沃伦姆德命运的人,哪怕她自己只说她是沃伦姆德其中的一个代表,但是只要接触过这位女伯爵,任何人都不会这么想。<br/> 那个小女孩身上有一种奇异的魅力,那无畏前行的身影总是让人忍不住跟随其后。<br/> “不该是由她来负责谈判,这等于将沃伦姆德最大的弱点送了过来。”<br/> 娜依兰说着话的时候,议事帐篷再度被从外面撩开,光线的明暗之间,一个相对娇小的身影带着霜雾窜进了升起篝火的帐篷。<br/> 整个帐篷一下子安静下来,人们的视线集中在那一个跟在娜依兰身后抵达的小女孩。<br/> “但愿我没有打扰你们的谈话,各位贵族大人。”洛洛拿出手巾吸了吸在披肩上化成水滴的霜雾,然后看向还没有坐下的娜依兰,“我来得早了一些?”<br/> 娜依兰微微皱起眉头。<br/> 表情没有阴霾,声音没有沉重,言行之间看不出有任何思绪的积累,仿佛这一个晚上的时间都不存在一样,她仍旧是昨天初见的那种轻松模样。<br/> 果然投降什么的只是幌子,如果真打算投降,怎么可能在倒计时如此轻松?<br/> 不过她这么肆无忌惮地表现出这一点又是为什么?<br/> 紧锁的眉头未曾散开,娜依兰直接开口说道:“女伯爵大人起得真早,我还以为你会拖到最后一刻才姗姗来迟。”<br/> “没那样的必要,指挥官大人,我们什么时候开始谈判?”<br/> “你很期待投降?”<br/> “我很期待和平。”<br/> 娜依兰深深地看了洛洛一眼,脑海里尝试思考她这么轻松的理由,然而空白的思考只能给出空白的答案,她只能皱着眉头说道:“既然如此,那么女伯爵大人想必已经有了答案,我想知道那个答案是不是我期望的结果。”<br/> “现在就说吗?”<br/> 娜依兰虚了虚眼:“有什么隐瞒的必要吗?”<br/> “当然没有。”洛洛拉开一张椅子坐下来,认真地说道,“我现在就可以代表沃伦姆德签订投降协议。”<br/> “……哈?”<br/> 娜依兰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洛洛表现出来的态度与所说的话截然相反,她一时不知道该相信对方的态度,还是相信言语。<br/> “我说我随时可以签订投降协议,嗯,应该不用我重复第三遍吧?”<br/> 虽然十分意外洛洛·林德尔的这番话,娜依兰也根本不相信这样的说辞,但是既然洛洛这么说了,娜依兰也不介意让这样的言语变成现实。<br/> “既然如此,那就直接签订投降协议吧。”<br/> 娜依兰从腰间抽出一臂长的制式法杖,她点了点自己的脑袋,法杖从脑子里扯出来某种朦胧的幻象,然后那幽灵一样的东西随着法杖在羊皮纸上一点,润进纸张之中的“幽灵”变成延绵的文字,顷刻之间一份符合娜依兰想法的投降协议就出现在现场。<br/> 贵族少女直接将羊皮纸递给洛洛:“我要求的只有无条件投降,不接受任何形式的谈判,就像你说的那样直接签了吧。”<br/> 洛洛接过羊皮纸,她连看都没看就将羊皮纸朝下压住:“按照贵族战争的规则,这里需要有一位纹章院的见证人在场,我并没有看见——”<br/> “我就是。”<br/> 娜依兰直接打断洛洛的话:“你面前的就是纹章院在职的贵族裁判官,贵族战争并没有规定战争其中的一方不能成为裁判官,只要裁判官能在相关的裁定中保持绝对的中立就行,还是说你要以无法信任我来继续拖延时间?”<br/> 洛洛摇摇头:“倒也不至于,只是投降协议需要双方的代表都有参与,我对莱塔尼亚的全体贵族宣战,那么投降自然也应该当着所有贵族代表的面。”<br/> “这里的人就足够了,你面前的敌人是北境贵族组成的联军,联军所有贵族的上级贵族都在你的面前,协议的合法性将得到北境贵族共同的承认,至于其余地方领的贵族没有参与这场战争,自然没有受降的资格,如果你喜欢投降大可以在签订完这份协议之后跑去其余人的领地挨个儿投降。”<br/> 娜依兰直接堵死洛洛拖延时间的借口,她走上前,一巴掌拍在桌面上的协议。<br/> “你的选择只有签或者不签,如果你不签的话,我们现在就仍旧是敌对的状态,我会继续扣押你。”<br/> “扣押使节可是贵族战争中的减分项。”<br/> “不,你以投降为理由前来,那么当你拒绝投降的时候就已经失去使节的身份,贵族战争的规则将之视为欺骗,扣押一名来自地方的骗子并不会影响贵族战争的评判。”<br/> 娜依兰直接怼了回去,望着哑口无言的小女孩,贵族少女等待着对方的下一次诡辩。<br/> “这么说,北境联军的所有上层指挥都已经在这里了?”<br/> 完全不相干的话题让娜依兰一怔,随后她猛然产生到某种尚且不明原因的危机感。<br/> 轰!<br/>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北境联军的营地中传来一声清晰可闻的炸响。<br/> 巨大的声响宛如无形的波涛扫过晨曦下寂静一片的营地,娜依兰刚刚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转过头,脖子上就停住一柄冰凉的锋刃。<br/> 贵族少女向洛洛·林德尔的身边看去,萨尔贡的黑山羊已经拔出焦红的长剑。<br/> 锋芒停在自己的脖子上时,内廷骑士的长剑也已经停在她和洛洛·林德尔的脖子。<br/> 落针可闻的帐篷内,洛洛·林德尔朝合拢的掌心吹了口气,轻轻搓散晨曦停留在肌肤上的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