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塔尼亚的新年庆典有自己的习俗。<br/> 这片大地上的大多数聚居点的新年庆典都是对未来的期盼，人们在畅想中载歌载舞，莱塔尼亚则稍微有些特别，他们会将过去一年最烦心的事情用树枝编成一个具体的木偶，然后在庆典最后一晚的篝火中将它烧掉，以此来告别从旧的一年带来的霉运。<br/> 对于沃伦姆德来说，去年印象最深的灾难刚刚结束不久。<br/> 广场上七冠巨龙的木头架子足足做了有五层楼那么高，从去年跨到今年，一个月以来都不曾熄灭的火焰贪婪地吸食着这具躯体的每一个角落，仿佛要将旧日的阴影彻底清洗一样为这个木头架子赋予火焰的身躯，而在那份焰火之下，人们绕着篝火以奇怪的姿势跳着背手舞。<br/> 气氛上嘛，说是庆典，其实入夜后的现在，那场面看上去更像是什么大型的祭祀现场。<br/> “这也没办法，大多数人的一生都是短暂的，短暂到他们根本不可能那么容易从某件事中挣脱出来，只要静下来就会陷入回忆，然后人们就会意识到自己失去了很多东西。”<br/> 林逸侧过头看向莫斯提马的时候，嘴唇触碰到一个滚烫的东西。<br/> 他下意识张开嘴吞进那个热腾腾的丸子，在嘴里滚了好几下之后才咽了下去，味道倒是没怎么尝出来，只感觉一个滚烫的火球从食道一直落到胃里。<br/> “啊，可惜了，这种丸子所有的味道都锁在里面，讲究的是一口咬破时那种仿佛新天地扑面而来的爆炸感，这样直接吞下去什么也感受不到哦？”<br/> 身边通过法术伪装的乌萨斯族的萨科塔人脸上露出一个狡猾的笑容。<br/> 林逸不由得白了莫斯提马一眼，他才不信这家伙真的会感到可惜呢，说到底难道不是这家伙故意将这么一个滚烫的丸子直接塞过来的吗？<br/> “这种料理啊，和东国的海兽烧还有炎国的串串烫都不太一样哦。丸子自身的做法倒是差不多，重点是烘烤的方式，东国是用那种专门的铁板厨具，炎国的做法则是下锅直接烫，两者的温度其实都很难做到精准控制，导致同样的食材在口感上会有些微的差别，但是沃伦姆德有些地方会用专门的法术烤炉进行温度调控，所以——呜哇！”<br/> 莫斯提马说道一半，叉起来的丸子被旁边窜过来的脑袋一口吞了进去。<br/> 咬开丸子的时候，内藏的味道瞬间在口腔里炸开，调配好的香料与特制的酱肉混合而来的香味仿佛要冲出口腔一样四处乱窜，让人忍不住将那一口芬芳吞进去，顺着食道流进身体，与热食特有的温暖在身体里留下难以忘怀的印记。<br/> “吓了一跳，里面的肉原来是流质的吗？”林逸呼了两口气，惊讶地看向旁边收起惊讶的莫斯提马。<br/> “嗯，是提前炖烂了的肉哦，准确来说是炖熟后的肉再捞出来配合专门的酱汁进行揉制，最后将揉拦的碎肉进行二次炖制，等到肉彻底被炖烂了之后再将汤汁与烂肉一起捞起来放入恒温的法术烤箱保温制成半成品，最后包裹在丸子中放入烤箱进行最后的烤制，实际上吃起来的口感更像是肉羹那样的口感吧，不过因为炖制的汤底有大量调味的山珍，所以不会像是肉羹那样容易令人感到腻味。”<br/> 说起料理的做法时，莫斯提马显得很高兴，林逸不由得看了一眼莫斯提马的身后，哪怕经过法术伪装变成了乌萨斯的短促尾巴，那个贴在屁股上的小小毛团也在莫斯提马畅所欲言的时候一抖一抖的，让被路过的一位母亲抱着的孩子看的一愣一愣的，小手朝着这边伸过来想要逮住那个软乎乎的毛团。<br/> 就在林逸觉得好笑的时候，一只手挡住了那个小小的毛团。<br/> “你在看什么？”<br/> 莫斯提马挑了挑细长的眉毛，那一张一贯成竹在胸的表情上露出一丝微薄的红润，<br/> 林逸想了想，露出一个爽朗地笑容竖起大拇指：“莫斯提马，很可爱哦。”<br/> 咔嚓——<br/> 脚趾传来一阵剧痛，林逸在新年后的冬日倒吸一口冷气，零下四度左右的空气倒灌进刚刚还充分享受过的喉咙，让他一下子体验到什么叫作天堂与地狱的差别。<br/> “你再这样捉弄我，我真的要生气了哦？”<br/> “不，这还不算生气吗？”林逸单脚在地上跳了跳，哭笑不得地说道，“还有只不过是换了一副样子，为什么变化会这么大啊？”<br/> 这样的反应的确出乎林逸的预料，他从没想到会在莫斯提马身上看到这样的娇羞。<br/> 说出那句话的时候，其实他已经做好被莫斯提马反杀的准备，不如说他就是想知道莫斯提马会怎样反击才故意那样说的。<br/> “笨蛋，任谁被改变生体特征都会感到不安的。”<br/> 莫斯提马摸了摸自己的脑袋，那里已经没有萨科塔的光环与萨卡兹的双角，只有一双毛茸茸的熊耳朵。<br/> 莱塔尼亚不愧是法术之乡，而双子女皇也不愧是站在万法顶点的存在，理论上不会被任何法术干涉萨科塔的种族特征直接被一个变形术给解决了。<br/> 那还不是将这些特征隐匿下来，而是直接从生理上进行重构。<br/> 天知道这个变形术的阶级有多高，反正现在的莫斯提马就算去任何体检中心检查也只会得出“乌萨斯族”这一个检查结果。<br/> 也正是这样的原因，莫斯提马总感觉有些不适应。<br/> 最熟悉的自己变成自己都陌生的模样，哪怕再坚韧的精神也会有些许无所适从，从这种无所适从诞生的不安如果不是因为有身边这个男人，恐怕随时会演变成某种焦躁，或者更加负面的情感，但也正是因为有身边的男人，这份不安变成某种从来没有如此清晰过的依赖。<br/> 最关键的是，莫斯提马十分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的心态变化。<br/> 从这种变化中察觉到的某个事实就像是将自己小时候随手写的幻想大声读出来一样，无比强烈的羞耻感总是在一些时候不经意地夺走莫斯提马对身体的控制权。<br/> 她抬起手背贴了贴在冬日中有些发烫的脸颊，尽量维持着平日里的淡然，开始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今晚艾米丽·格拉西亚就会去找罗兰·沃珀，后者大概会给前者一个满意的答复，让前者知道莱塔尼亚的贵族不足为虑，然后呢，你打算立刻启程前往卡西米尔吗？”<br/> “差不多吧，这个城市也没有我能做的事情了。”<br/> 这次出行莱塔尼亚本就是应双子女皇的邀请而来，为的是解决“星与月之塔”的传承落在林逸这里的问题，但是随着林逸选择加入高塔巫师，成为塔基的一环，这个最开始的问题也已经不再是问题。<br/> 林逸轻轻抬起手。<br/> 四周仿佛有微风卷过，从环绕着整个核心城调整环境的法术造物“生命之树”上落下来的叶片受到未知的力量牵引，它们纷纷从地上飘起来，裹卷成一头小鹿，一只兔子，一条小狗，变成可爱的小动物围绕着两人又蹦又跳，就连路边的一些人看到这鲜活的法术表演，也不由得吹了一声赞美的口哨。<br/> 莱塔尼亚其实常常能看见这样的场景，法术学徒为了练习法术而在人们面前进行法术表演。<br/> “这就是星与月之塔的传承？”莫斯提马有些好奇地问道。<br/> “传承是很复杂的东西，这只能算是传承之一，星与月之塔的传承与占星术有些类似，偏向于预示类的法术，引力的操作只是其中的一部分，还有相当一部分幻术的传承。”<br/> 林逸稍稍解释了一句。<br/> 高塔的传承最为厉害的地方大概就在于这些无数代人积累下来的知识与经验在完成传承之后会直接变成现任塔基的所有物，哪怕接手高塔的只是一个普通人，他也能立刻成为法术领域的巅峰存在，同时，现任塔基自身掌握的法术也通过这一套系统不断地转刻入高塔，成为下一任塔基的力量之源。<br/> 高塔的法术并不依存于泰拉的系统，塔基能够与源石中的千塔之林进行直接的交互，通过那一套系统来完成施法，林逸也不用担心使用法术而被泰拉再次盯上，以更加充分的准备来再一次夺走身体的控制权。<br/> 传承的问题得到解决，沃伦姆德的事件也宣告结束，他也没有继续留下来的理由。<br/> 或许还有留下来帮助沃伦姆德进行重建的选项，但是如同洛洛说的那样，沃伦姆德将成为凡人之都，而从各方面来说，现在的林逸都不能算作是一个“凡人”，各方面的基本素质他都已经完全超越对于凡人的定义，他若是参与沃伦姆德重建，只会在不知不觉间扭曲这个城市的发展。<br/> 这也是当初洛洛与霍恩洛厄伯爵让双子女皇将他留在佛卡雷特的理由。<br/> 人类并不会无缘无故坚强，若是有一个超人可以依靠，所有人都会在无意识中忘记自己也可以并且应该去反抗一切强加于自己的苦难。<br/> “我相信沃伦姆德的人民能够自己完成重建，洛洛提出来的凡人之都虽然并不是绝对先进的代表，但是相比于莱塔尼亚贵族已经是十分进步的表现，他们不可能输给那些腐朽的贵族，而且我也有可能只有我才能完成的使命。”<br/> “普瑞赛斯的事情？”莫斯提马压低了声音。<br/> 林逸沉默地点点头。<br/> 他并不相信在源石之中与七冠巨龙的意识最后进行接触的那段时间，“泰拉”借着七冠巨龙的意识所说的那些话。<br/> 泰拉并不是普瑞赛斯。<br/> 但这并不意味着泰拉就一定在说谎，它很可能只是换了一个角度在陈述事实。<br/> 泰拉的灵魂，或许真的就是普瑞赛斯的灵魂。<br/> 那么普瑞赛斯为什么要这么做就变成一个不得不去思考的问题，林逸倒是有一个模糊的答案：<br/> 普瑞赛斯的确赋予泰拉以灵魂，使得泰拉迅速从一个朦胧的失控程序变成一个具备灵魂的独立个体，但有可能也正是因为泰拉拥有了灵魂，所以在权限方面反而出现诸多束缚。<br/> 单纯以“泰拉”作为方舟计划监督者，中央数据库建造的第二个自己，所有权限的至高点这样的角色来看，在很多地方它都没有展现出它应有的权能，甚至不得不采取很多无意义且会多出许多失控风险的迂回策略来干涉这片大地，就连晶簇的上级节点被敲掉，它也没办法立刻做出补救。<br/> 各种反应看来，泰拉并不符合它本来的定位。<br/> 正是失去了那些它原本应有的权能，所以泰拉的文明才能发展至今，从这个角度来看的话，普瑞赛斯将自己的灵魂交给泰拉，使得泰拉加速进化却导致大部分权限受限，或许也是一个可以说得通的解释。<br/> 只是这样的解释终究没有实际上的证据，也可以说成是屁股决定脑袋的单方面幻想。<br/> 林逸在过去两个月联系过凯尔希，凯尔希关于这件事也没有多谈，只是说她会去乌萨斯那边接回一个叫作“博士”的人之后再作联系，并且希望自己如果要去卡西米尔的话，带上铃兰帮她去处理一下罗德岛在卡西米尔遇到的一些事情。<br/> 那个老女人已经确定自己会去卡西米尔了。<br/> 没办法，现在文明点亮的范围内，能够进入方舟深层的通道只有莱塔尼亚的晶簇巢穴以及卡西米尔被天基武器轰开的落日深渊，普瑞赛斯的故事在地面上止步于她进入地下世界的那一刻，后续的故事也只可能在地下世界还留有相应的记录。<br/> “说到底，还有碧洛迪丝女士的委托，虽然我们已经通知卡西米尔以外的盟约各国那些骑士雕塑的危险，各国也开始拆除，并且骑士竞技的转播现在也有喀兰贸易在控制，但是十王的谋划也不是那么简单能戳破的阴谋，更别说他们之后还有一位态度不明的提灯女神，我终究还是要去一趟卡西米尔的。”<br/> 莫斯提马低着头，用叉子戳着手里的丸子，然后在林逸静静的声音中抬起头，看着叶片编织的动物欢呼雀跃着跑向广场，穿过人群，没入熊熊燃烧的七冠巨龙之中，变成照亮沃伦姆德的光明。<br/> “林，我只有一个要求。”<br/> 林逸侧过头，有些惊讶地看向莫斯提马，他很少听见莫斯提马使用“要求”这两个字。<br/> “带我去。”<br/> 林逸眨了眨眼，他微微张张嘴，心中涌现的各种想法最终变成笑容。<br/> 他抬起手，轻轻捏了捏莫斯提马现在的耳朵。<br/> “嗯，我们当然要一起去。”<br/> .<br/> 三天后，莱塔尼亚掌玺大臣与霍恩洛厄女伯爵在沃伦姆德举行第一次正式会谈时，一艘喀兰贸易的商船离开沃伦姆德港口。<br/> 雪境之旗高高飘扬，它将经由莱塔尼亚北境航线进入东境，穿过无序之地，瞭望者高地，守望丘陵，千塔要塞，最后进入骑士之国——<br/> 卡西米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