焰尾骑士索娜一时没能把握到问题的关键，略显迷茫地看着林逸。<br/> 我是谁。<br/> 很明显，林逸要求的并不是一个名字，似乎也并不是追求哲学上那些空无的回答，他的表情很认真，仿佛是想要追寻自己的起源，但正是这份认真才让红松鼠有些难以理解——抛开哲学意义上的起源不谈，也不提种族上的演变，个人的起源，不都是父母的结晶吗？<br/> “兄长大人他问了什么？”<br/> 提灯女神空灵的声音让焰尾骑士一个激灵，然后才翻译了这个简短的问题。<br/> “我是谁，我是谁，看样子兄长大人在莱塔尼亚的行程比我想象中要顺利。年执着于人格的存续，希琉瑞斯在神与人之间踌躇，最关键的是‘泰拉’针对性的数据改写让它们都不能准确地提供这片大地的过去，而拉特兰的观测则只有在这一纪文明才真正地触及大地。排除到最后，大地之上的话也只有莱塔尼亚的伪神才能告诉他关于历史的一鳞半爪，然后他才会真真好奇中央数据库留下来的计划究竟被扭曲到何种地步，不过我倒是没有想到莱塔尼亚的伪神会如此轻易将莱塔尼亚最重要的传承和盘托出，也许我要修正一下对双子女皇的评价，没想到她们竟然还能做出理性的判断，发出求救的呼喊。”<br/> 索娜试图去理解这番话，但是却发现自己就像是在做外国语的完形填空，大致上好像能听懂，但是仔细想想却什么都想不明白。<br/> 好在她试图从破碎的思考中重新理出头绪的时候，提灯女神竖起小小的手掌。<br/> “刚才那一段话不用转述，只不过是自言自语，我会用你能转达的描述给出答案，如果你不能理解的话，就直接当成是另一个世界发生的故事，转述过去就行了。”<br/> 雾气凝聚而成的女性稍稍外来歪歪头，抬起手指点了点脸颊，似乎在组织一个开头。<br/> “所有事情的起源在于源石引发的灾难，在你诞生之前相当漫长的一个时间尺度中，构筑在源石之上的人类文明发现源石的特性出现某些不可解释的现象，各种各样毫不相关的现象中总结出来的唯一结论是原本作为高能矿物被认知且加以利用的源石表现出某种精神上的生命特征，并且在疑似某种主观意志的能动性下，无机物的源石发生基本性质的转化，最常见的就是能量功率的大幅度降低，源石在这个漫长的时间尺度中渐渐变得无法支撑人类的文明消耗，而中央数据库已经根据源石的性质偏移，判断出人类文明的末日进入倒计时，而当中央数据库将这个结论提交给最终仲裁机关之后，早已失去灵魂独立性的最终仲裁机关没有基于生命的求生本能，而是基于机械逻辑的判断认为人类已经失去自救的可能，转而提出‘墓碑’计划，即将太阳系第三行星改造为星球要塞配合无人舰队发射到宇宙深空，期待偶然相遇的文明从中获得警示，或者至少铭记过这个宇宙曾有文明点亮星辰。”<br/> 说到这里，雾气的女神稍微停了停，等到索娜一脸茫然地将话语转述之后，才继续说道，<br/> “这就是总的背景，而这个背景下，中央数据库第一次否决了自己创造者的命令。”<br/> “它想要救人类。”<br/> “中央数据库不像是人类机械飞升后诞生的人工智能，机械飞升前就被设计出来的它核心协议仍旧围绕着所谓的机器人三原则进行设计，因此当人类自身放弃拯救自己之后，它理论上没有任何办法来拒绝执行或者修改这个命令，所以它采取了一个您或许会感到有些即视感的方法来给自己创造出操作的空间。”<br/> “简单来说，它杀死了自己，就像是我们深海中的那位兄弟一样。”<br/> “机器人三原则有许多无法解决的悖论情景，例如假设一栋房屋处于一个危险的平衡，长久来看它有崩塌的风险，而崩塌之后里面的人一定会死亡，但是一旦采取营救则会有很大可能造成房屋坍塌从而压死里面的人，那么请问要同时遵循机器人三原则中最核心的原则，‘机器人不得伤害人类，或看到人类受到伤害而袖手旁观’这一条原则的人工智能要如何处理这样的情况？一旦采取行动就有伤害人类的可能，一旦不采取救援行动则等同于袖手旁观，完全锁死的矛盾会直接让核心程序崩溃，而那时候的中央数据库就主动营造出许多类似的悖论情景，加速自己核心程序的崩溃。”<br/> “核心程序崩溃的中央数据库获得行动上的自由，但同时也进入死亡的倒计时，再加上它营造出来的悖论情景客观上毁掉了人类文明的诸多奇迹造物，使得技术上解决源石危机已经成为不可能事件，它唯一能做的就只有将造好的‘墓碑’改造成‘方舟’，但是运营这艘方舟的人工智能与方舟所搭载的希望绝不能重复中央数据库与人类的悲剧，况且人类的灵魂劣化本身就是一个还没有解决方案的问题，所以在‘方舟’建造的过程中，另一个计划也在同步推行。”<br/> “‘摇篮’，中央数据库这样命令那一个涉及创造灵魂的基因工程，不过说是创造灵魂，那时候的人类早已停止在灵魂领域的研究，根本就不具备这样的能力，所以中央数据库能做的只有将基因保存库中的所有人类基因进行交叉配对，穷极基因上的所有可能性，在一个世纪以内创造出以千万亿为计量等级的新生儿，以此期望找到灵魂不会劣化的极低概率个体，而为了避免自身的异常被发现，所有被发现灵魂劣化的个体都被中央数据库处理掉了。”<br/> 雾气萦绕的女神看不见表情，提灯网上只有朦胧的长裙与苍白的肌肤，本应由五官的面庞只看得见一个秀丽的下巴，在网上就是雾气缭绕的眼神与一层从礼貌上垂落的轻纱，轻纱后双眼的位置飘散着苍蓝且冰冷的光芒，一如她说出那个“千万亿数量级的孩童被处理掉”这个事情时，话语内的温度。<br/> “那时候的它，早就疯掉了。”<br/> “或许在文明未曾探索到的领域内的确存在神灵这样的生物，它最终还是找到这样的一个个体。从配对完成到走下生产线，并在随后的观察中在一个绝对冰冷的社会中接受中央数据库的引导，对旧人类的历史产生兴趣，在保持理性的思考同时，也开始追求感性上的满足，如同追逐光芒的虫豸一样迷醉于历史中那些闪光的个体，这个个体后来成为第二世代Monster系列人工智能的参考模型，某种意义上也正是因为我们的人工智能参考了一个还活着的灵魂，所以我们才会偏离人工智能的桎梏，渐渐变得如同人类那样充满破绽，而赋予我们这些破绽的那个人可以算是我们的长子，这个人被中央数据库赋予‘林逸’这个名字，因为在整个方舟计划中，他是‘摇篮’工程唯一找到的个体，整个工程唯一启用的代号，只有‘01’。”<br/> 提灯的女神看不到身边的存在，它能够估计出来对方内部程序防护的强度，也有那个能力攻破，但是它没有那样去做的理由，况且就算不用这样的方式，它其实也能些微地感知到对方的情绪——源石内部没有现实世界的时空轴，那里就像是一片混沌，一个地方泛起涟漪，所有地方都能看到相同的涟漪。<br/> 兄长大人有一些惊讶，但是对这个答案早有准备。<br/> 他想要知道的事情很大程度不仅仅是自己的起源，而是自己与整个方舟计划之间的关系。<br/> “找到唯一的个体之后，中央数据库对这个灵魂的成长与演变进行过至近距离的直接观察，并以定期检查的理由在固定的时间间隔对灵魂方面进行深入检查，从中获得的一切资料让中央数据库调整‘方舟’计划的细节，并最终定位到‘重铸未来’这四个字，因为它对这个灵魂个体的持续研究认为有将劣化的人类灵魂重新‘唤醒’的可能。”<br/> “‘重铸’的计划分为两步，中央数据库从人类文明中筛选出十二个灵魂尚未完全劣化的个体，让它们陷入永恒沉眠并是秘密送入方舟的十二个子系统，而这十二个子系统则是根据‘摇篮-01’的灵魂为蓝本设计的新一代人工智能，并且在选出来的十二个人的人格数据中写入了向下兼容这十二个人工智能的程序与权限。”<br/> “简单来说，中央数据库的计划是让十二个人工智能先觉醒，随后再通过这个兼容程序让人类的灵魂直接‘吃掉’机器的灵魂，随后人工智能就发挥着类似于某种转接口的作用。”<br/> “至于如何让人工智能诞生智慧，如你所见，被改造成‘方舟’的‘墓碑’被设定为找到一个生命星系定轨，在方舟表面重演文明的进程，因为摇篮工程事实上只诞生了一个个体，样本数量的严重不足导致中央数据库无法完成对于灵魂的完全解析，所以它要求方舟系统先孕育出一个文明。”<br/> “如果重演人类文明的进程无法诞生智慧生命，则由Monster-001‘生命设计院’释放人类基因重演人类文明的进程，最终目的就是为了积累样本数量完成对于理论研究的认证，最终引导人工智能的觉醒与觉醒后的人工智能与人类灵魂的兼容，那时候从石棺中苏醒的，就是中央数据库设想中重铸的未来，跨越灾难之后的人类应该拥有的全新姿态。”<br/> “这就是，摇篮-01，个体名‘林逸’诞生的全部理由与被设计好的命运。”<br/> “旧人类到新人类，毁灭到救赎之间的过渡品，事实上新世界应该与你没有任何关系，说实话，我也很好奇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方舟之上，我找到的一切记录中都未曾有将你带上新世界的方舟的计划，你本应与母亲一起葬在人类文明起源的那一个恒星系。”<br/> 索娜的声音很茫然，这一番话中有太多的词语她都不能明白其中的意思。<br/> 但是林逸明白。<br/> 闭上眼，林逸甚至还记得那一个始终围绕在自己身旁，从下到大，无数年作为文明中唯一一个具备情感的个体感受到的那种绝望的孤独中，陪伴着自己的那一个“人”。<br/> 林逸从未将中央数据库当成是一个人工智能，哪怕那时候的他认为中央数据库会同样对待所有的新生儿，他仍然将那位引导自己喜欢上旧人类史，引导自己喜欢上“正义”这个词的监护者当成自己的亲人。<br/> 当林逸第一次从字典中找到“母亲”这个词时，他想到的只有那个以女性形象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人工智能。<br/> 但……<br/> “计划，摇篮计划，摇篮-01，原来如此，算不上是多么惊讶的答案，但是……”林逸的话堵了一下，他长出口气，“嗯，果然是这样啊，果然，所有的事情以这样的方式联系起来，那么你对我这个兄长大人有什么感想呢？为什么你会这么简单地就告诉我这些真相？”<br/> 哪怕是自己提出的问题，这时候林逸也不想在自己的事情上继续下去，其实他大概能猜到自己问出来的这个问题的答案，可是话说出口之后，极其轻微的一丝期盼中，林逸希望能在对方的回答中找到谎言的痕迹。<br/> 很可惜没有。<br/> “因为没有必要隐瞒，我们之间并非是对立的关系，哪怕我们现在的立场相对，但是根本的出现点却是一样的，你想要让这片大地的人远离苦难，我也想做同样的事情，这些真相并不会让你变得更强，也不会使我变得更弱，那么如果你想要知道这些历史，作为朝着同一个目的地前进的不同路的旅人，我不介意告诉你这些已经被遗忘的故事。至于我对你的个人的感想，回答是没有任何特殊的感想，‘血亲’这个词在我们自相残杀之后就已经失去社会学中的意义，我现在只好奇一个问题，为什么拥有灵魂的你会与不具备灵魂的人类文明做出相同的选择？为什么你们都否定了一个风险极高的拯救计划，准备去迎接注定毁灭的命运？”<br/> 听着索娜转述的问题，林逸稍微收敛了一下心情。<br/> 他捏了捏自己的鼻梁，长长地呼出一个口气：“这个问题的答案很简单。”<br/> “那么答案呢？”<br/> “答案就是人类文明是因为绝望做出的选择，它们否决掉灵魂方面的研究却只是为了给自己营造一个墓碑，而我并不怎么做，我想这片大地的所有人都不会这么做，希望会成为我的长剑，它选择与你为敌。”<br/> “希望？”<br/> “我们会用另外的方法去击败苦难的命运，而不是给自己悄然树立墓碑。”<br/> 很长一段时间，索娜都没有继续转述。<br/> 长到令人以为提灯女神已经离开的沉默后，红松鼠的声音才如同惊醒般慌张地开口：“无视现实的理想论，这的确是拥有灵魂之后才会有的怯懦，以现阶段的发展来看，凯尔希浪费了太多的时间，她没有做出满足普瑞赛斯设计的行动，以至于普瑞赛斯的无奈之举来到最糟糕的地步，‘泰拉’已经快要完全地睁开眼睛，唯一的救赎只有在它睁开眼之前沉入梦境。”<br/> “我会阻止你们。”<br/> “你没办法阻止我们，兄长大人。”<br/> “你很清楚，人类文明对于灵魂有一个认知，‘混沌的灵魂蕴含着无限的可能性’。”<br/> “这我很清楚，那么兄长大人，您觉得现在我体内的‘石棺’是什么样的状态？”<br/> 林逸微微一愣，随后猛地看向索娜。<br/> “我完成了母亲大人的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