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赫茉妮知晓这片大地上总有一些超出理解范围的怪物，她原本以为与这些怪物的战争会是结束维多利亚的纷争以后的事情，却没有想到就在维多利亚的事情刚刚开始的这个时候，就已经要与这些怪物进行兵锋之争。<br/> 准备还是不够充分。<br/> 如同闲暇时的预测一样，他们仍旧不具备与那些巨物对抗的能力。<br/> 深蓝的“花”正在工厂绽放。<br/> 它的每一条“藤蔓”都是抓进一具身体的胸膛，如同根植在血肉之中，不过比起“尸体中盛放的花朵”这种残忍血腥的描述，它要更加优雅瑰丽。<br/> 那些“藤蔓”大概是某种源石技艺的造物，带着一种介于虚与实之间的朦胧，它们没有撕开众人的胸膛，而是直接从人体外穿过，然后——<br/> 点亮了源石。<br/> 阿赫茉妮看见那些躯体皮肤表层下有柔和的光芒流动，深入到躯体内的那些触手与人体内的源石循环，强制让人体血液循环中的源石颗粒活性化。<br/> 每一个链接的人体，都已经成为活着的施术单元。<br/> “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br/> 阿赫茉妮的视线落在那些被“藤蔓”链接的人体，其中不只有深池的人，还有原本在工厂内抗击的驻军残部。<br/> 狩猎神话的猎人似乎已经变成邪恶的神话本身，在“捕食”这一点上她没有任何挑剔。<br/> “阿赫茉妮大人。”身边的超凡法师气喘吁吁。<br/> 赫尔曼远不如阿赫茉妮冷静，他的双目缩着那杯无数透明的“藤蔓”包裹起来的身影，那个女人就像是在水箱中畅游地鳞兽一样游走那些“藤蔓”之中，又或者是被“藤蔓”托起，她浮在一个居高临下的位置，一如现在的局势。<br/> 小丘郡的部队的确是深池的主力，但不是人人都成为了真正的“鬼魂”。<br/> 只有那些火焰的躯壳能躲过“藤蔓”的捕食，死亡是一切的终点，这个终点没有任何事物可以被捕食。<br/> 依靠着这些“鬼魂”，他们才能把这个怪物困在这里，不，说是他们主动将对方困在这里未免有些自大，实际上是用虚幻的触手构建出一个怪物躯壳的猎人还没有失去对他们的兴趣。<br/> 这点人拦不住对方，她想要离开随时都可以离开。<br/> “你们的生命很有趣，不，我不知道是否该将你们称之为生命，你们的存在超越我对生命的认知，我该怎么弄明白你们的存在是否可以成为进化的道标？”<br/> 她的声音溢满每一跟透明的触手。<br/> 那言语中没有任何高傲，也不存在仇恨，她似乎只是很好奇，像是一个刚刚对世界睁开眼的孩子一样满是天真。<br/> 令人毛骨悚然的天真。<br/> 话音落下来时，阿赫茉妮感觉到能量的波动。<br/> 她向着能量波动的地方看了一眼，一个被捕食的人影对着她伸出手，能量汇聚成一条简单的火线，随后描绘出一个巨大的火球，朝着阿赫茉妮就飞了过来。<br/> 源石技艺。<br/> 很简单的一种能量放出术式，从破坏能力来看，还没有面前的怪物挥一挥触手来得大，可是她似乎很热衷于用这样的方式来调戏他们，不使用那足以碾压文明的力量，而是反过来借助那些失去意识的身体来施展源石技艺。<br/> 火球接近阿赫茉妮的那一刻，像是迎面撞进一处深潭。<br/> 简单的能量干涉就让这个单纯的火球变得不再稳定，稳固的火线变成散落的星火，舞过阿赫茉妮的眼前。<br/> 她继续看向面前的怪物，怪物却似乎对她已经没了兴趣。<br/> 被触手控制的人体又一次抬起手弹出一个火球，然而那火球的对象却不是他们中的任何一人，而是指向了同样被怪物控制的另一具躯体。<br/> 阿赫茉妮微微皱起眉头，然后就发现那火球像是先前那样，在真的命中目标之前就彻底瓦解。<br/> 破坏火球的手法，与刚才自己使用的方法一模一样。<br/> 那不是什么精妙的手法，接受过术士教育的正规术士大都能做到这一点，但正因为是过于简单的操作，这些朝越常识的怪物真的会用这种简陋的手法来编织术式？<br/> 又或者，她在学习？<br/> 阿赫茉妮脑海中闪过这样一个不安的猜测，不过她也没有仔细去朝这个可怖的方向继续思考。<br/> 时间被耽搁太久了。<br/> 她不知道小丘郡现在的具体情况，但是她对局势的所有变化判断中，深池主力都不应该在这里被拖上这么久，他们的敌人抱着求死之志而来，并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打发的散兵游勇。<br/> 他们有一个大胆且完整的计划，有更多的人手，现在又有了足够的武备，深池挡不住的。<br/> 只是不知道外面的战斗会以什么样的方式结束，那个怪物慢慢现出形体的这段时间，工厂仿佛进入一个独特的世界，阿赫茉妮早已听不见外面的声音，就连工厂内的战斗也变得十分安静，倒不是战斗无声，而是某种难以言喻的重压郁积在胸口，游走在神经，令人根本没有余力去仔细辨别战场的声音。<br/> “赫尔曼，接下来你可能需要看着一点我们的‘领袖’，还有照看一下还活着的人。”<br/> 阿赫茉妮突然的话让赫尔曼微微一愣，超凡法师倒也不是愚蠢之辈，他立刻听出来阿赫茉妮话语中的意思。<br/> “您的意思是要我们向小丘郡投降？”<br/> “继续战斗下去没什么意义，小丘郡的归属多半已经决定了，汉密尔顿已死，小丘郡处于没有主官的状态，所以对于你们的处理卡在一个尴尬的进程，他们必须将情况上报，等待伦蒂尼姆给出回答，可是伦蒂尼姆现在的状态不可能给出答复，至于他们自行处决你们的可能性，我觉得那个萨科塔信使不会这么做，有他出面的话，你们的生命可以得到保证，结果上来说小丘郡将会变成十分复杂的状态，我需要一个人来统领小丘郡的深池，避免深池卷进更糟糕的事态，你是一个十分合适的人选。”<br/> 深池在小丘郡的主力，基本都是铁公爵手下部队的退役老兵，而赫尔曼正是铁公爵的代言人，有他在这里能够约束投降后的深池在情况不明的状态下做出过激行动，导致给小丘郡得到绕过伦蒂尼姆处置他们的借口。<br/> 阿赫茉妮给出的理由，永远有一个让人难以拒绝的理由。<br/> “我知道了，我会约束他们，但问题是我们有这个机会吗？”<br/> 面前的怪物进攻性并不强，如果她有强烈的战斗意愿，这里应该已经不存在生者，但这不代表着他们就可以轻易离开。<br/> 先前他们就有过这样的尝试，结果却是突围的部队变成那些触手扎根的沃土。<br/> 似乎是看出来他们的交谈并不是为了下一次抵抗，安静看着他们的怪物再一次动了起来，这一次她仍旧没有展现什么无法对抗的权能，被她捕食的人影又站起来几个，仿佛无魂的人偶般举起手，可是在嘲弄般的简单术式再一次得以编织之前，被无数透明触手包裹在内的猎人却微微抬过头。<br/> 那视线的落点，星夜再一次出现一面巨大的钟盘。<br/> 一如阿赫茉妮在白日内看见的那一幕。<br/> 然而有一点与白天不同。<br/> 这一次术式没有在成型后就立刻崩溃，钟面有指针游走，阿赫茉妮敏锐地捕捉到四周能量变化的异常，似乎是天空的术式通过某种形式将能量直接照射进面前怪物的躯体，可是那样的照射并不强烈，至少没有达到足以对生体组织形成破坏的程度。<br/> 不是直接攻击的术式。<br/> 阿赫茉妮脑海中刚刚转过这个念头时，她却突然看见面前庞大的怪物，那由无数虚幻的“藤蔓”堆积起来的庞然大物竟然轰然破碎。<br/> 不，算不上轰然，她连衰败都显得无声无息。<br/> 怎么回事？<br/> 阿赫茉妮心中惊骇，可是脑子却异常清醒，她从天空的钟盘低下头，突然从怀中掏出怀表。<br/> “阿赫茉妮大人？”<br/> 身边的赫尔曼惊讶地看向阿赫茉妮，后者第一次掩饰不住自己的惊讶。<br/> “时间……”<br/> “什么？”<br/> “时间被偷走了。”<br/> 阿赫茉妮拿起怀表，她一直在心里记着时间，但是现在她心里记着的时间与怀表上的时间出入太大，怀表上显示的时间，至少快了十分钟。<br/> 或者可以这么说，她“走神”了十分钟左右的时间。<br/> “那是涉及时间的源石技艺？这怎么可能，时间与空间的术式涉及世界的基础规则，想要推动那样的术式需要庞大的能量，理论上根本不可能实现。”<br/> “如果影响的不是客观的时间呢？”<br/> 阿赫茉妮仍旧看向漂浮在空中的猎人，后者并没有因为围绕着她的深蓝之花衰败就掉下来，她仍旧视重力为无物，然后有些调皮地抬起手。<br/> 一匹白狼从大地上站起来。<br/> 同样被触手捕食过的斯卡曼德洛斯展现出比她自己控制时还要强大的身体能力。<br/> 白狼奔月，依靠着超出物理限制的身体运动能力，她就那么踩在空气向着大气上方奔去，仿佛是踩着不可见的高台，一下子就没入高空——<br/> 然后落了下来。<br/> 轰！<br/> 就像是一颗星辰坠地，那是一条从空中落下的直线，敏捷的白狼完全没有躲开那一道直线，被星光带着落向地面，剧烈的声响与烟尘中间，白狼躺在蜘蛛丝般蔓延的大地中央，失去意识。<br/> 白狼的身边，似乎是萨科塔的信使对着空中垂下视线的猎人举起法杖。<br/> 阿赫茉妮再次感受到源石技艺的波动，这一次她却没有被术式笼罩。<br/> 所以她看见怪物静止在时间之中。<br/> 夜风轻抚，歌声依旧，星夜下的一切都随着时间摇曳，只有那个怪物被时间抛在后面，就像是“木头人”的孩童游戏，她保持着绝对的静止，一动不动。<br/> 就连以她为中心的那些触手，都没有被束缚在时间之中。<br/> 失去思维的维系，那些透明的触手终于回归本来的面貌，阿赫茉妮终于意识到那根本就不是什么源石技艺的造物，而是真正的生命。<br/> 某种说不准泰拉的生物学中是否有过发现的微生物群，它们聚集在一起构成那介于虚实之间的触手。<br/> 现在失去那个意志的约束，它们又重新分散，变成只在显微镜下才能发现的生命。<br/> 阿赫茉妮听见此起彼伏的咳嗽声，那些被捕食的人体，好像被抽离灵魂的木偶们，重新出现生命的征兆。<br/> 怪物并没有真的“吃”掉这些人。<br/> 最后一根触手散开成看不见的生命后，信使走到猎人的下方，他结束了术式，而从时间中回归的猎人则闭上眼，仿佛回归梦境般从空中落下，落进信使的怀抱。<br/> 信使回过头，赫尔曼走到阿赫茉妮身前。<br/> “好了，赫尔曼，其他人就交给你了。”<br/> “阿赫茉妮大人，我们……”<br/> “结束了，你没有听见歌声吗？”<br/> 歌声？<br/> 赫尔曼抬起头，他这才意识到他们从那绝对的静谧中挣脱出来，工厂外的声响涌进这片征战之地，而其中最为响亮的便是一首歌。<br/> 好像全城的人都在唱着这同一首歌。<br/> 维多利亚的歌。<br/> 这首歌究竟是从哪里开始唱，又是怎么做到让全城人一齐放声，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br/> 维多利亚的歌曲在小丘郡回响，那就意味着深池已经失败了。<br/> 他们可以击溃小丘郡的驻军，却终究不可能与这里的数十万人对抗，哪怕着数十万人都是手无寸铁的平民。<br/> 赫尔曼叹了口气，放下法杖。<br/> “我明白了，阿赫茉妮大人你要怎么做？”<br/> “我会向殿下汇报这里发生的事情，小丘郡的布局未能按照计划展开，很多事情也要重新谋划。”<br/> 阿赫茉妮和抱着猎人的萨科塔对视一眼，她突然笑了笑，抬起手轻轻摇了摇。<br/> ——再见。<br/> 这个手势带着一些嘲弄，但是信使并没有尝试将她留下来。<br/> 阿赫茉妮知道对方肯定在第一时间就看穿自己的全部，知道将她拦下来也没有任何意义，毕竟没有谁能真正拦住鬼魂，不是吗？<br/> 一缕紫色的火焰从阿赫茉妮脚下燃起，很快将她整个人吞没。<br/> 许多深池士兵同样燃起那熟悉的火焰，等到庭院中最后一丝火焰消失，黯淡下来的夜色中，赫尔曼丢下自己的法杖，其余的深池士兵犹豫了一瞬，也扔下手中的兵器。<br/> 叮叮哐哐！<br/> 一人之前，千军俯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