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拉大陆,文明与荒野总是交错而行。<br/> 所谓的国家被局限在一个个移动城邦能够覆盖的区域以内,而即使是移动城邦的轨迹圈出来的土地,在那恢弘的文明造物远去之后也会重归荒野的怀抱,从没有哪个国家能够洞悉文明的藩篱内每时每刻发生的事情,维多利亚自然也不会是那一个例外。<br/> 维多利亚的西北角,围绕着传统定义下的塔拉地区,有一片延绵的沼泽地。<br/> 由于天灾的存在,这一类不利于移动的地域往往很难成为文明诞生的源头,大多数时候只有萨弗拉这种与自然亲近的种族有办法在这样的环境下繁衍,不过这一片沼泽地中栖居的最后一支萨弗拉氏族也早在近六百年前迁出,作为维多利亚民族的组成部分,融入这个逐渐壮阔的国度之中。<br/> 长久以来,这里只有恣意生长的荒野。<br/> 或者说,牢笼。<br/> 这里是“塔拉”的牢笼边缘。<br/> 来自萨尔贡的阿斯兰王与塔拉的德拉克共同构筑起维多利亚的雏形,然而如果历史真的如此仁慈,现在的维多利亚也不会只能找到塔拉文化的一鳞半爪,传统的塔拉语早已失传,哪怕是在塔拉地区,人们对于“塔拉文化”的记忆也只剩下那些在节日庆典中一代代传承下来的歌谣与舞蹈。<br/> 人们戴着面具,穿着戏服,模仿着依据过往的历史编纂而成的戏剧,也只有在这些戏剧中尚且还能看到一些阿斯兰王锋利的獠牙,而不像是人人熟知的那段历史中,阿斯兰王总是戴着荣耀的高冠,总是垂落仁慈的眼神。<br/> 塔拉早就被维多利亚杀死了。<br/> 纵然来自萨尔贡的阿斯兰王与塔拉的红龙达成和解,在某种更加伟大的事业中达成一致,使得维多利亚应运而生,可是历史终究是凡人的历史,两具伟大的躯壳成为历史里的尘埃之后,名为“维多利亚”的国家就咬掉了自己的一个脑袋。<br/> 那甚至很难称得上是一种刻意的迫害。<br/> 建国初期的维多利亚并不强大,远走他乡的阿斯兰帕夏并非是为了在一片遥远之地建设新的国家而启程,他率领着足够强大的军队,却没办法用这一支军队简单开垦出一个国家,而萨尔贡宫廷对于阿斯拉帕夏的选择保持了最大限度的容忍——他们没有立刻派遣军队前来讨伐,但也不可能奢望从萨尔贡来的支援。<br/> 所以从一开始,维多利亚与塔拉几乎是一个同义词。<br/> 维多利亚以塔拉发源,两位伟大的君主在偏离文明的荒蛮之地开拓出一个奇迹的国度,他们承诺任何种族都可以在这片平等的土地找到共同的家园,这样的口号成为因为《万族公约》的缔结而觉醒人权意识,却又因为种族之间的天然差异仍旧存在种族歧视的泰拉人的指引。<br/> 不断有弱势的种族与氏族迁徙到塔拉地区,其中最多的便是菲林一族中相对弱小的那些。<br/> 他们天然亲近同为菲林的阿斯兰王,阿斯兰王也信守承诺,在德拉克的技术支援下带着菲林人开拓家园,建立法典,约束各族,使得各个种族都能在一视同仁的法典中生活,而那些弱小的菲林人也在一个和平的环境下展现出他们最大的种族优势。<br/> 繁衍。<br/> 他们没有那么强大的力量保证个体的生存,那么在随时可能消灭的生命中尽可能的繁衍后代,便成为种族存续的关键,所以仅仅不到两百年的时间,维多利亚境内的人口比例就彻底失衡,以菲林为首的弱势种族的人口数量压倒性地超过以德拉克为首的强势种族的数量,同时由于人口比例的失衡,一个十分尖锐的社会问题被摆到当时的统治者桌头——<br/> 要如何分配社会资源?<br/> 那时候的维多利亚已经不算是一个小国,在消化吸收德拉克与萨尔贡的部分技术之后,弱势的菲林已经可以用各种武器与源石技艺来保护自己的家园,他们的个体仍旧算不上强大,但是在技术与文明的加持下,群体的力量却已经超越过去德拉克庇护维多利亚的双翼。<br/> 创造维多利亚的先贤早已经消失在历史之中,当时的阿斯兰王给出了自己的答案:<br/> 维多利亚与塔拉,是两个词语。<br/> 那时候起,维多利亚就开始有意识地消除塔拉带来的影响,通过一步步尊重不同民族特性,重视地区性差别发展的法典,塔拉的文化慢慢从维多利亚全境重新退回到塔拉地方,接着被主流社会边缘化,然后被定性为重要的文化遗产束之高阁,只允许在相关庆典进行宣扬,又或者只有相关证书的演员才能进行表演。<br/> 跨越数个百年的努力,“塔拉”消亡得十分安静,甚至连塔拉人自己都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对。<br/> 他们不会觉得维多利亚杀死了塔拉,只会觉得那些陈旧的传统确实跟不上文明的脚步,事实上也没有人能够证明是维多利亚杀死了塔拉,更没人在乎,现代复苏的所谓塔拉复国主义,也不过只是阴谋家煽动民意的手笔,利用塔拉衰落后人们的怒火,来冲击维多利亚既行的秩序,好在混乱的局势中为自己谋求更多的利益。<br/> 爱布拉娜很清楚这一点,因为这一场阴谋的源头就是她的“老师”。<br/> 大地上总有这样的人,手段业已精熟,野心却太过狭隘,他们视为伟业的一切只是来自于个人的幻想,他们总是迷信一个人的火焰能胜过千万人的火焰,他们野心的顶点总能归类到那一顶简单的王冠,或大或小,却总能圈住他们所有的火焰。<br/> 他们看不见眼前这一个文明杀死另一个文明时,留下来的痕迹。<br/> 围绕着塔拉延绵的万里沼泽,将塔拉的发展方向彻底堵死,只留下一个出入口的这一片沼泽,正是维多利亚杀死塔拉时,唯一留下的痕迹。<br/> 维多利亚吞并高卢的国土之前,塔拉地区一直是维多利亚王冠上最耀眼的明珠。<br/> 哪怕是决定消除塔拉对维多利亚产生的影响的那位阿斯兰王,也不可能用武力去毁掉维多利亚最为生机勃勃的土地,他只是在维多利亚的未来发展上做出一个影响深远的决策:<br/> 维多利亚应该向核心国家圈发展,争取与国际接轨。<br/> 于是当时围绕塔拉开发大沼泽的决定被搁置下去,这的确是一个连塔拉人自己都觉得不讨喜的决定,延绵万里的大沼泽开发起来需要消耗太多的人力物力,收获的时期却要以百年为单位,比起开发大沼泽,不如只在大沼泽中开辟一条道路,打通与核心国家圈的经济文化交流,至于那些生活在沼泽中部族,只要派遣探索队召集回维多利亚就好。<br/> 这个决策让当时的阿斯兰王成为历史传颂的贤王,同时这个决定也成就了现在维多利亚的版图。<br/> 位于西北方向的塔拉地区,只有一个方向与维多利亚其余领地联通,而在维多利亚吞并高卢的土地,国土扩张数倍之多后,“塔拉”便不再是维多利亚的心脏,而是一条伸向西北角的枝丫,那位贤王的决策在数百年后终于露出杀机。<br/> 吞并高卢土地,特别是掌握最为肥沃安全的中央谷地之后,维多利亚立刻将经济,文化,政治,工业等重心迁往这片早已开拓完成的沃土,失去维多利亚的政策扶持,整个塔拉地区迅速开始空心化并衰落,大多数塔拉人在绝望中沉默,而少数想要在绝望中爆发的塔拉人却惊愕地发现塔拉地区向外只有一个通道:<br/> 只要卡死小丘郡所在的那一条交通要道,无垠的沼泽地就是塔拉人无法逾越的囚笼。<br/> “但是没有人的视线能够真正地穿越时空,那位贤王的时代并没有移动要塞的出现,他也不知道什么是高速战舰,他想要用天堑困住文明,但却忘了天灾从没有真正地消灭文明,我们总有从天堑中走出来的办法,对吧,公爵大人?”<br/> 那是在一艘很难以“高速战舰”来定义的巨大军舰的观景台,紫色的德拉克看向如同海洋般延伸向视野极处的芦苇荡。<br/> 一位年老的佩洛就站在她的身后。<br/> 他穿着一身笔挺的制服,制服下的躯壳却早已老朽,从身体内溢出的时光浓缩在他胸前的勋章之中,一排又一排,浓缩着老人征战不休的一生。<br/> “加斯特里尔,传说中盖尔王手下的第一勇士,曾经带领塔拉人与阿斯兰王奋斗到最后一刻,它同样会带着我们跨越维多利亚为塔拉人铸造的囚笼。”<br/> 威灵顿公爵走到爱布拉娜身后,站在仆臣的位置,望向同一个方向。<br/> 越过芦苇荡,就能重新看到维多利亚的土地。<br/> 理论上来说,没有手段能让大规模的部队越过围绕塔拉的沼泽地,飞空艇装不下那么多人,移动城邦会直接失陷而无法移动,至于高速战舰则会因为在漫长航线中缺乏补给而于途中缄默,过去的贤王的确不可能预料到现代的移动手段,可是一代又一代的阿斯兰王却一直在为杀死“塔拉”而绞尽心智。<br/> 但是所有的事情都在高卢覆灭的那一刻迎来改变。<br/> 塔拉地区因为维多利亚吞并高卢而衰落,塔拉人从虚假的繁荣中意识到自己与维多利亚其实形同陌路,而这一艘高速战舰,“加斯特里尔”号的战舰主轴更是从高卢的首都,曾经最为庞大的移动城邦“林贡斯”上抽离下来的一根龙骨,正是依附于这一根龙骨,大地上最为强大的高速战舰才得以能在大地上驰骋。<br/> 这是大地上第一艘,也是唯一一艘实现自循环,在以年为单位的时间长度下也不用进行补给的高速战舰。<br/> 它会带着塔拉人的怒火离开这片沼泽地,前往维多利亚千疮百孔的心脏。<br/> “公爵大人应该看过小丘郡的报告了。”爱布拉娜的声音听不出来悲喜,说起小丘郡的事情没有任何波动。<br/> “阿赫茉妮的报告很详尽,我已经知道那边的事情了,一次令人惋惜的挫折,不过也足以成为我们的掩护。”年老的公爵同样十分平静,“小丘郡能拿下来固然很好,这样塔拉的部队就可以长驱直入,不过拿不下来也不要紧,狮王逝去之后,面向塔拉的牢门本就形同虚设,小丘郡已经无力联合周边领地,顶多只是部队前进的路线需要多浪费一些时间。”<br/> 小丘郡的失败不会对计划有任何影响,在计划夺去小丘郡之前,他们已经做好失败的备案。<br/> 小丘郡能不能拿下来并不重要,那边的行动最重要的一点只是为了吸引所有公爵势力的注意,借此来掩盖“加斯特里尔”号的行踪,当然,这么大一艘战舰出现在维多利亚腹地很快就会被各大公爵察知,想要瞒到底是不可能的,可是“加斯特里尔”号只要出现在维多利亚腹地,就足以成为许多贵族站队的理由。<br/> 威灵顿公爵不希望战舰沿途的贵族们还有瞻前顾后的理由,等到贵族们选好自己的椅子,“加斯特里尔”号本就准备向伦蒂尼姆高歌猛进,让所有人都看见塔拉人的旗帜。<br/> 小丘郡那边的事情发展成什么样,都不会影响到“加斯特里尔”号的路线。<br/> 如果说还有什么让他比较在意的话……<br/> “报告中有两件事情我比较在意。”<br/> “哦?”<br/> “阿赫茉妮对出现在小丘郡的传奇信使,用了‘疑似传奇信使奥尔芬斯’这样的描述。”<br/> “啊,我还没有看过报告,否则我会删去‘疑似’这个词。公爵大人,那就是在龙门阻止了炎乌战争,解决叙拉古神灾,令沃伦姆德在莱塔尼亚的统治下独立,平息卡西米尔神灾的那位信使,现在他来到了维多利亚,这不值得奇怪,按照所有情报对他的描述,那就是一个好管闲事的人,就像历史中的那个影子。”<br/> “您是说两百年前说服核心国家圈一齐对卡兹戴尔宣战的那位女士?”<br/> “他们是一类人。”<br/> 威灵顿公爵点点头,他对那位传说中的女士了解得并不多,也并不想要去了解属于这片大地的隐秘,属于他野心的火焰只在维多利亚的土地燃烧——他只在乎维多利亚。<br/> “另外一件事情是关于拉芙希妮殿下,您将她留在了小丘郡。”<br/> 爱布拉娜的视线没有任何动摇,她仍旧只是看着伦蒂尼姆的方向,没有人知道她的视野中看见的是怎样的世界。<br/> “是的,我将她留在那里了,她还在彷徨,不过没关系,她终究会做出正确的选择。”<br/> “您如此相信?”<br/> “我们身体里流着同样的血,公爵大人,我没有理由怀疑我的血亲。”<br/> .<br/> .<br/> .<br/> 小丘郡某个区划的次级行政办事厅内,林逸抬起头,华美的装潢与奢侈的饰品铸造出一个黄金的囚笼,这里是行政办事厅接待最高规格客人的办公室,不过现在则用来羁押一位只有林逸才能看住的犯人。<br/> 林逸站在门前,他能感觉到房间内那一个胆怯的呼吸。<br/> 仅仅从呼吸就可以判断,里面的人与昨天晚上和他战斗的那个人,是完全不同的存在。<br/> 林逸根本无法想象“胆怯”这个形容出现在昨夜那位龙女身上的情况,她的火焰给林逸的感觉,就连“胆怯”这种无形的情绪都能焚烧殆尽。<br/> 稍微顿了一下,林逸还是敲响了房门。<br/> “你好,拉芙希妮小姐,现在我方便进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