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超凡法师赫尔曼为首,小丘郡内投降的深池部队,一共有四百三十七人。<br/> 四百三十七人都有不同程度的负伤,其中有超过三分之一的人员处于重伤状态,有五十一人肢体有明显缺损,所以在深池方面投降之后,这些人并没有被关押到小丘郡内的任何监狱或者类监狱的场所,而是依照维多利亚标准交战条例,临时征用中央街区最大的一所医院中的部分建筑作为深池俘虏的收容场所,同时也负责给伤员进行基本程度的治疗。<br/> 当时做出这个决定是因为中央街区的医院设备完善,同时交通也方便,而且医院事实上由于政权更迭的混乱处于停用状态。<br/> 深池接管小丘郡的这些天,没有阻止市民将住院的亲人接出来,结果现在除了少数实在没办法离开重症监护室的患者与数量更加稀少的尽忠职守的医护人员以外,医院大部分区域实际上已经无法继续发挥功能,就算征用也不会妨碍到任何人。<br/> 说到底,在深池入驻领主府之后,中央街区的人本就开始向外迁徙,也并不需要这样一个医院来行使自己的功能。<br/> 不过现在情况却有一些变化。<br/> 在林逸真的抵达那所医院之前,他就听见喧嚣漫过街道,穿过载具封闭的钢化玻璃,仿佛鬼魂的号哭在耳边萦绕不绝。<br/> 那是愤怒,是仇怨,是敌意,是来自地狱的咆哮。<br/> 载具停在街道口时,林逸隔着窗户看见了将医院彻底包围起来的那些人。<br/> 他们有的穿得富贵,有的穿得简朴,有的看上去养尊处优,也有的仿佛刚刚从工厂的生产线上下来,但是每一个人的愤怒都显而易见,无论是他们叫嚷的口号,还是用鲜血标语的牌子,或者是那些投进医院的石头,都说明了他们对那所医院内的那些人的怒火。<br/> 小丘郡的民众包围了收容深池俘虏的中央医院,要求立刻处死那些叛国者。<br/> 这就是仪仗队的瓦伊凡少女带来的消息。<br/> 说实话,这样的事情林逸其实有所预料。<br/> 深池不再掌控这座城市,那么他们的所作所为自然要迎来清算,固然他们在掌权的那短短几天时间内尽可能地没有扰民,营造自己的正面形象,可是小丘郡的两次易主的战斗中或多或少会有无辜者丧命。<br/> 恐惧之后,人们自然会为自己被破坏的生活感到愤怒。<br/> 死去的血亲,破坏的家庭,破灭的生活……他们需要承担的一切都会转变成针对凶手的怒火,没有人会在这种时候还去讲什么道理,他们只想看到凶手付出应有的代价,而那些阻止凶手付出代价的人,都是帮凶。<br/> 林逸看见石头不仅被扔进医院,还被扔到在医院前拉起警戒线,阻止市民进入医院的驻军身上,九个小时的时间还不足以驻军完成整顿,临时被调配到这里的驻军守卫有的还没有完整的装备,有的人没有头盔,便被石头砸破脑袋。<br/> 鲜血与眼泪混在一起,这些与市民拥有同样愤怒的驻军,心中更多了一份委屈。<br/> 比起保护身后那些凶手,他们大概更像与市民一起发泄怒火,有血亲被杀死的市民终究没有那么多,可是每一个小丘郡驻军都有朝夕相处的兄弟死在深池人的手里,他们比那些咒骂他们的市民更加想要去掐断凶手的喉咙,但是纪律与命令却让他们不得不代替那些真正的凶手来承受这份怒火。<br/> “劳尔中校希望您能想想办法,驻军中很多人本来就对深池的人有很大的怨气,如果他们也被煽动起来,那么小丘郡就要乱起来了。”<br/> 杀死这几百个俘虏倒不至于有那么大的影响,但是驻军无视命令采取行动本身却是一个崩坏的信号。<br/> 这意味着感性将冲破理性的束缚。<br/> 现在的小丘郡已经失去正常的社会秩序,没有治安力量能站出来维持秩序,连驻军都被情绪牵着走的话,只需要几个别有用心的人站出来大吼一声,混乱的情绪很快就会被引导成一股股破灭的力量,当这些破灭的力量指向彼此时,整个小丘郡就会落入地狱之中。<br/> 所以林逸才会说自己没有时间,他必须在演变成那样的局面前,先一步重建小丘郡的秩序。<br/> 不过,情况的发展还是比林逸的预估要快了一些。<br/> 他将视线落在街道上人群之间。<br/> 任何生物只要组成群落,就必然会有一个中心,林逸也很容易地找到这些民众的中心,有一些穿得西装笔挺的人拿着大喇叭在向医院的驻军抗议,要求交出医院里的凶手,每一次叫嚷都会随着一次如同浪涛的声援,隐隐有成为意见领袖的意思。<br/> “那些人是?”<br/> 林逸能看出来那些站在显眼处的人不是普通民众,从衣着上来看,像是律师或者会计那种坐办公室的人,至少应该有一个体面的身份。<br/> 很难想象打算向深池寻仇的人,会在这种时候也保持体面。<br/> 汹涌的人群中不是没有那种一眼看上去就是有钱人的人,但那些人也随着人群声嘶力竭地叫嚷,脸色潮红地挥舞着手里的告示牌,早就没有余裕去保持所谓的体面。<br/> “那是小丘郡的民意代表。”<br/> “民意代表?”林逸皱着眉看向身边的瓦伊凡少女。<br/> “是这样的,信使先生,小丘郡这边一直没有自己政治主官,所以行政结构和别的城市有些不同。”载具的驾驶位上,罗德岛的奥利弗干员叹了口气,“汉密尔顿上校想要掌控整个城市,但是从维多利亚的政治规则来说,一个城市的军事主官是不能干涉行政事务的,所以在汉密尔顿上校的支持下,小丘郡就成立了一个用来监控政府运转的民间非营利组织。”<br/> 林逸重新看向那些人:“那个组织就是这些民意代表?”<br/> 奥利弗也趴在方向盘上看向那边:“我想您也明白这个组织成立的意思,基本就是这个组织挑毛病,然后汉密尔顿上校就根据‘民意’对相关部门进行监督,结果从事实上来说,除了官员的任免权,汉密尔顿上校基本把行政事务也一肩挑了。”<br/> “我听说汉密尔顿上校已经死了。”林逸说道。<br/> “他的确是死了,深池掌握城市的第二天就把上校的尸体亮了出来,所以那些人肯定不是按照一个死人的意思出现在这里,不过说实话,汉密尔顿上校掌管小丘郡的这些年,有些事情早就成了不能明说的生意,说到底,现在小丘郡的掌权者悬而未决,想必很多人都觉得应该是自己。”<br/> 林逸看了一眼叹息不止的奥利弗,他有些明白为什么罗德岛在小丘郡的负责人会是这样一个看上去平平无奇的男人了。<br/> 奥利弗的确没有什么力量,别说超凡者,他身上都没有长期接受过战斗训练的痕迹,同时对付两个敌人或许就是极限,但是他看事情却十分通透,一下子就抓住问题的关键——那些“民意代表”本身没有资格出面来掌握小丘郡,但未必不是有资格人雇佣他们来挑动民意,加速小丘郡内的混乱进程。<br/> 目的也很明显,民意煽动起来了,有人才好站在民意浪潮的顶头,然后入主小丘郡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了。<br/> “那个,信使先生,您不下去拦一拦那些人吗?”<br/> 罗德岛的载具中还有另外一个客人,随同林逸一起离开的拉芙希妮有些不安地甩了甩尾巴,她同样能听见那淹没街道的怒吼,这让她不由得想起昨夜的歌声,那仿佛是这个城市的意志体现,数十万人共同的想法。<br/> 她有些担心下一秒这股意志就冲破那道脆弱的警戒线,然后医院内的深池人会惨遭屠戮。<br/> “是啊,我们是不是下去帮帮忙比较好。”<br/> 瓦伊凡少女也担心地看着外面的冲突,她与那些委屈的驻军士兵感同身受,夺回城市的驻军还没来得及歇一口气,为什么还要受到这样的刁难?<br/> 拉芙希妮有些感激地看了瓦伊凡少女一眼,但是罗德岛的载具还是没有驶进那一条街的意思。<br/> “别着急,小简妮,这个情况我们去也没用,信使先生可以用伟力让所有人闭嘴,但是他堵不住人们心里的想法,有些情绪不发泄出来,越堵越会出问题,况且那些雇佣那些‘民意代表’的人也不可能真的让局势失控,他们想要成为这个城市的主人,自然会在合适的时候站出来,让自己成为民意的领导者。”<br/> 林逸没有说话,主动将车停在街道一旁的奥利弗就解释了起来i。<br/> 正如奥利弗说的那样,他们并没有在街道旁等上多久,就有另外一支车队从他们身边驶过,拐进了那一条越发混乱的街道。<br/> “交通局的车。”奥利弗在林逸的视线落在那一个车队上的标识时开口,“交通局是小丘郡除了驻军以外规模最大的行政机构,因为要管理全城的交通十分复杂且需要极强的专业性,驻军也只能派遣人员进行监督,没办法用自己的人取而代之,不过交通局在汉密尔顿上校手下倒也十分安分。”<br/> “交通局的话事人是谁?”林逸目送着车队直插混乱的人群。<br/> 人群原本并不想让这样一支车队靠近,不少人已经自发地阻拦在车队前方,但是很快他们的意见领袖就阻止他们的行动,让人们让开一条道路,好让车队开到医院的门口。<br/> 隐约中,林逸听见一个名字。<br/> “约翰逊爵士。”<br/> 奥利弗嘴里的名字与人群中的那个名字重叠在一起,林逸看见停下来的车队中走下来一个头顶乱蓬蓬金发的中年佩洛。<br/>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br/> “一个投机取巧的人,出身在商人家庭,没有什么贵族背景,不过因为出手大方,所以和大多数贵族的交情都不错,但说不上有多么牢靠的关系,汉密尔顿上校也放心他坐在交通局长的位置。”<br/> 林逸沉默地看着那个人走向警戒线的驻军,看起来语重心长地在和驻军说些什么,然后又转向民众开始呼吁什么东西。<br/> 人群的吵闹渐渐消了小区,混乱得到暂时的控制,似乎人们打算先听听他要说些什么。<br/> “你觉得可以了吗,奥利弗。”<br/> “我想应该等不到更多的东西了,信使先生,有时候人就是这种无可救药的存在,什么时候都有脑子被权力和财富泡烂了的蠢货,这件事背后未必有什么深意,但也算是一个机会吧。”<br/> “那就过去吧。”<br/> 奥利弗没有回话,但是停在路边的载具重新动了起来,拐进了医院所在的街道。<br/> 围着医院的人群看见了他们的载具,但是由于先前放了交通局的车队过去,他们也下意识地给林逸他们的载具让开一条通道。<br/> 林逸他们的车越过停在医院前的交通局车队,一路沐浴着人们好奇与疑惑的视线,最终停在车队的最前头。<br/> 那位交通局局长也注意到靠近的车辆,他下意识地停下话头,看着这计划之外的车辆,将眼睛中的惊疑与警惕藏得很好。<br/> 林逸走下来时,约翰逊爵士双眼里露出恰到好处的疑惑,甚至在脸上摆出一种和蔼的善意对林逸问道:“请问您是?”<br/> 林逸扫了爵士一眼,没有回答,在后者的表情僵硬在脸上时,一直处于沉默中的医院终于有了动静。<br/> 约翰逊爵士回过头,看见有几分穿着驻军制服的军官迎出来。<br/> 作为小丘郡的高级官员,他自然和驻军方面打过不少交道,因此一眼就看出来走在最前面的人是劳尔中校,据说是昨夜夺还作战的指挥官,也是现在小丘郡内军衔最高的驻军军官,理论上来说,现在小丘郡应该由这位中校接管。<br/> 不过嘛……<br/> 约翰逊爵士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br/> 正常情况下没有人可以和夺回城市的功臣竞争,但是丢掉小丘郡的也是驻军,再加上昨夜实际上起到决定性作用的是那一首让全城民众联系起来的歌谣,也就是说是全城民众的功劳,那么这里面就有很多事情可以说道了。<br/> 中年佩洛将心中的算计藏起来,继续摆出那副精致的和善面庞迎向走出来的中校。<br/> “劳尔中校,辛苦你们了,我听说——”<br/> 完全没有在意约翰逊爵士的迎接,劳尔中校直接掠过那张设计出来的和蔼面庞,走向了爵士身后的年轻人。<br/> “您终于来了,信使大人。”<br/> 信使?<br/> 大人?<br/> 两个词在约翰逊爵士脑中盘桓,他惊讶地转过头看向那个年轻人。<br/> 这个人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