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多利亚不是一个守旧的国家。<br/> 这个国家固然还存在“贵族”这种传统的阶层,但是维多利亚的贵族与其余国家的贵族不一样,它还没有形成一个稳固且封闭的阶层。<br/> 维多利亚的缔造者,三兽之冠诞生的时候,阿斯兰王与德拉克王承认维多利亚将会是所有人的乐园,所有种族的土地,所以很长一段时间所谓“贵族”并不是封闭的阶层,它更像是某种社会责任的分担,不问出身与种族,有能力承担起这份责任的人就可以是维多利亚的贵族。<br/> 直到维多利亚打通长夏走廊,与核心国家圈展开交互以后,“贵族”这一词语的定义才开始向以高卢为首的传统定义偏移,逐渐掺入血脉的意义,让“贵族”这一定义逐渐凝聚在一个个家族,于是维多利亚也开始出现世袭制的贵族。<br/> 潜移默化的影响缓慢得持续到高卢覆灭,维多利亚吞并高卢的同时接纳大量高卢贵族之后,“贵族”才逐渐演变成传统定义下的社会阶层。<br/> 说起来,这也不过是最近一个百年之间的事情。<br/> 百年的时间还不足以扭转这个国家对于“贵族”自古以来的认知,维多利亚的人民服从于“贵族”这一整体的指引,却又对“贵族”中的个体缺乏足够的敬畏,就比如这样一种思想总是在维多利亚人的脑海中徘徊不去:<br/> 为什么我不能是引导民众的那个贵族?<br/> 约翰逊也在昨夜听见了那如潮的歌声,他更是从中看到了属于自己的机会。<br/> 汉密尔顿上校已死,小丘郡的政治主官迟迟未定,现在通向伦蒂尼姆的一切通讯都处于断绝状态,王室根本没有余力派遣人员来对小丘郡进行管理,不如说王室本身就处于风雨飘摇的状态,核心的王室成员早已失踪,只剩下顶着王室职称的官员在苦苦维持王室的产业,但就算那些人足够忠心也抵不过旁人的贪欲,更别说那些王室官员也未必那么忠心。<br/> 现在的情况,谁能主导小丘郡的民意,谁就能掌握这个城市。<br/> 事后只需要等到伦蒂尼姆那边的混乱尘埃落定,向最终的胜利者献上自己的忠诚,那么小丘郡就会在法理上成为自己的领地,毕竟自己背后没有任何势力的烙印,刚刚获得胜利的新王也没有理由清算自己,也没有理由让一个移动城邦重新陷入混乱。<br/> 至于如何掌握小丘郡的民意,在那歌声未曾消失之前,约翰逊爵士就已经有了想法。<br/> 首先,绝不能让驻军就这么顺理成章地接管城市。<br/> 刻意顶着一头乱糟糟头发,借此营造亲民形象的交通局局长隐晦地看了一眼身边的萨科塔人,他不清楚为什么现在驻军的领头人,劳尔中校会对后者如此尊敬,但是现在他也不可能停下来,民意站在自己这一边,他根本不用担心驻军会对自己采取什么强硬手段,不如说他们这么做了更好。<br/> “咳咳,劳尔中校,很抱歉打断你们的对话,不过我想现在的局面需要驻军方面给出一个说明,我想您也看见了,大家都不理解为什么要将本应该给大家服务的医院让给那些杀人凶手,他们必须为自己的行为承担责任,只有让恶人伏法,小丘郡的建设才能重新开始。”<br/> 约翰逊刻意抬高自己的声音,他没有用夸张的动作来引导群众的呐喊,但是也不需要民意代表进行引导,听见这番话的人就自然而然地叫嚷起来,营造出让驻军不得不进行回应的气氛。<br/> 劳尔中校脸色阴沉。<br/> 他怎么可能不清楚这位交通局长打得什么算盘,他甚至已经猜到对方打算怎么挤兑驻军,只要自己站出来阻止对方,对方很快就会把话题引到驻军没能保护好城市这一点,劳尔中校很清楚这些人在嘴皮子上能有多么恶心人,过去在饭局上这些人有多么谄媚,现在就有多么危险。<br/> 好在那位信使已经过来了。<br/> 劳尔中校看了林逸一眼,心中有了底气,他亲自去看过骑警队的那片废墟,知晓昨夜的行动之所以能够成功的最重要的原因,就是这位萨科塔信使拦住了对方的领袖,现在只要对方还站在自己这边,交通局长也闹不出什么大动静,大不了最后对城市进行武力管控。<br/> “约翰逊爵士,医院内的深池成员都是昨夜投降的俘虏,按照交战条例,我们必须保证俘虏的基本人身安全,至于医院的征用,现在医院已经失去其功能,我们也没有妨碍到医院内少数的收容患者,这一点医院内的工作人员也可以提供证明,按照紧急状况下的军方特权,我们应该有权限对民用设施进行临时征用,我们的行为没有任何一点违反纪律,这一点约翰逊爵士也应该很清楚。”<br/> 劳尔中校对林逸点点头,随后就走到约翰逊爵士面前,他同样提高声音,这番话显然不只是对面前的约翰逊爵士说的。<br/> 林逸微微挑了挑眉,还在车里的罗德岛干员则更加明显地叹了口气。<br/> 果然,本来安静下来的群众在劳尔中校的一番话之后,突然就变得群情激愤起来,不少人拿着告示牌,或者自制的一些武器就朝这边冲了过来,本来泾渭分明的警戒线上驻军再次和民众撞成一团,甚至有酒瓶子飞过来,砸在劳尔中校的身边。<br/> 怨毒的咒骂不绝于耳,劳尔中校的这番话在一般人听起来,根本就是推诿责任。<br/> 约翰逊爵士嘴角一挑,但是很快那表情就变成一种夸张的愤怒,他像是不敢相信这番话似的睁大眼,十指伸进头发里狠狠抓了抓,然后同样向劳尔中校咆哮道:“你怎么敢说这样的话?”<br/> 那声咆哮如此令人动容,以至于在场的人都不由得将自己的愤怒交给这个发言人,停下来看向咆哮的约翰逊爵士。<br/> “那些人是什么人,你真的明白吗,中校!那些人毁了我们的家园!有多少人的父母死在他们手上!又有多少人的孩子因为他们看不到城市的明天?你们驻军也与他们有化不开的血债,为什么这个时候你还要按照那什么狗屎的规定办事?现在伦蒂尼姆那边根本无法通信,是不是我们还要养着这些人直到伦蒂尼姆那边恢复通讯,等到最高法院对这些叛国者做出判决?”<br/> 劳尔中校皱紧眉头:“我们在按照规定办事,这是维多利亚的法律要求。”<br/> “维多利亚的法律是保护维多利亚人的准则,不是去袒护这些叛国者的理由!”约翰逊爵士高高举起双手,“还记得昨天消失的那两个街区吗,你知道有多少人的性命消失在那恐怖的火焰之中吗!你知道这些人还会不会有其他的支援者,你清楚他们只要有机会,会不会再次举起屠刀指向我们吗?凭什么我们要在这些凶手面前保持理智,凭什么只能让他们伤害我们?”<br/> “这是……”<br/> “这是背叛!中校!”约翰逊爵士指向劳尔中校,“这是对这座城市的背叛!是对人民的背叛!更是对您的手下,这些尽忠职守的军人们的背叛!想一下吧,中校,驻军中有多少兄弟死在那些人手里,您的手下真的想要袒护那些凶手吗?看看他们的表情!看看他们脸上的血!他们为什么要被自己保护的群众伤害,他们为什么要与自己保护的城市为敌?”<br/> 约翰逊爵士的话在驻军中引起不小的动摇。<br/> 很多人只是遵从命令守在这里,他们知道交战条例的事情,刻在血脉中的纪律让他们选择服从,但是没有人对身后的俘虏毫无怨言,很多人都只是刻意不去想那些会令自己疯狂的事情,现在有人将这些逃避过去的症结直接摆在面前,许多驻军不由得垂低手中的盾牌。<br/> “他们让我们流血,我们就要让他们流血,中校,这是最基本的道理。”、<br/> 约翰逊爵士看了一眼现场,觉得差不多是时候了。<br/> “我知道你的难处,中校,军队的纪律让您不得不做出违心的选择,那么我会给你一个遵循本心的机会,您所遵从的维多利亚法律中有这样一条,在移动城邦的行政主官和军事主官都处于无法履行职责的情况下,城市内的具体事项可由各事务局协商决定,现在作为交通局局长的我有责任担起这幅重任,我命令你现在让开,中校,任何责任将由我承担。”<br/> 终于将心中的话一口气说出口,约翰逊爵士觉得自己完成了人生中最完美的一次表演。<br/> 他看见更多的驻军在中校发话以前就放下手里的武器,而后面的群众却也没有趁着这个机会发动又一次的冲击,而像是在等待他的带领一样安静地等在身后,接下来他只需要走进这个医院,完成对于那些深池人的审判,自己就可以名正言顺地主导小丘郡。<br/> 或许那些迟了一步的事务局局长们会有反对的声音,但也已经来不及了,他已经乘上民意的浪潮,甚至劳尔中校也要不遗余力地帮助他,因为如果他不能成为城市的主导者,现在因为他的命令而让开的劳尔中校就等同于做出重大的违纪行为,肯定会被其余人追责。<br/> 只要中校选择让开,一切就已经注定,但他不选择让开又能怎么办呢?<br/> 他要是继续固执己见,迫不及待的群众就会冲开已经无意阻拦的驻军警戒线,到时候自己只需要站出来收拾局面,仍旧可以成为城市的领导者,那时候中校就必须承担起军民冲突的责任了。<br/> 聪明人自然知道该怎么选择。<br/> 自己赢了。<br/> “我恐怕您没有权力下达这样的命令,爵士。”<br/> 陌生的声音击碎约翰逊爵士的想象,他看向说话的萨科塔人,这才想起这里还有一个不明底细的变数,不过他也没那么在意,现在的局势已经没什么好怕的了。<br/> “您是什么意思,还有,您是谁?”<br/> 胜券在握的情况下,约翰逊爵士不介意表现出自己的礼仪,他仁慈地给予了对方说话的机会。<br/> “我的意思是您应该没有条件启用你说的那条法律条文。”林逸走上前,从怀中拿出一份由维多利亚纹章院封好的委任状,然后直接递了过去,“小丘郡的行政主官还能履行自己的职责。”<br/> 约翰逊看见文书上的纹章院印花就眉眼一跳,拿过委任状展开之后,只觉得一阵窒息。<br/> 那是纹章院对颁发贵族头衔的纸面文书,文书表示维多利亚将承认“林逸”拥有维多利亚的伯爵头衔,并且将小丘郡所在的伯爵领划分为对方的治理领地,也就是说,文书中的这位新任伯爵,将成为小丘郡实际上的行政主官。<br/> 文书不是伪造的,约翰逊爵士也想起来一件事,那就是纹章院的确派人通知过小丘郡将会有一位新的行政主官。<br/> 只不过那位行政主官一直没有上任的迹象,伦蒂尼姆在那之后就没有新的消息传来,因此包括约翰逊爵士在内的所有人都以为这个任命不过是上头互相攻击的产物,就像这些年那些乱七八糟的政策一样,说不定前脚颁发,后脚就直接收回了。<br/> 现在这个新任伯爵竟然真的来了?<br/> 在这个时候?<br/> 约翰逊爵士脸颊一抽,他怎么可能认可这样的展开,他放下委任书看向面前的萨科塔,刚想要质疑对方的身份,却发现对方不知道什么时候掏出来一个勋章,轻巧地挂在胸前。<br/> 维多利亚的勋章多种多样,许多勋章只具备纪念和收藏意义,但是也有一些勋章与权力挂钩,需要所有贵族铭记在心。<br/> 对方胸前的那枚勋章就是这些权力勋章的一种:<br/> 格纳大骑士勋章。<br/> 理论上只能由阿斯兰王室颁发,可以作为紧急状况下接管地方部队指挥权凭证的勋章,遥远的历史中那是颁发给维多利亚军方重臣的勋章,上一代阿斯兰王甚至想要通过这枚勋章凝固的权力来尝试分化并接管地方贵族的兵权,只不过有资格受勋的对象少之又少,结果也只有当代的坎伯兰公爵以及曼彻斯特伯爵完成授勋。<br/> 那是约翰逊爵士印象中,格纳大骑士勋章的最后一次授勋,也是至今三十多年前的事了。<br/> 这人为什么会有格纳大骑士勋章?<br/> 不,不对,根据勋章凝固的权力,他真的是勋章的持有者,那么在法律意义上就可以接管小丘郡的军事力量!<br/> 如同回应约翰逊爵士脑海中回荡的想法,萨科塔别好勋章后轻轻开口:<br/> “你看,现在小丘郡的军事主官也能履行自己的职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