号角在离开卡拉顿郡前最后一次与父亲的见面是一次决斗，现在回到卡拉顿郡与父亲的第一次见面，仍旧是一场决斗。<br/> 决斗的结果与过去无数次决斗的结果没什么不同。<br/> “所以，丽塔姐你以前经常找白狼伯爵决斗？”<br/> 熟悉的卧室内，号角垫着一层毛巾躺在柔软的床铺中，贝斯正在用调和好的药酒揉搓光滑的后背上明显的青紫淤青。<br/> “差不多吧，父亲是一个很固执的人，如果你想要说服他，就只能向他展现自己的意志。”<br/> 贝斯的双手按在一处深色的淤青，仿佛渗到骨子里的疼痛让号角不由得呲了呲牙。<br/> “这也太过分了吧，现在先不说，难道在丽塔姐还是小孩子的时候也是这样的规矩？小孩子怎么可能打得过成年人，况且就算是我也知道每一任白狼伯爵都在维多利亚军中威名赫赫，现任的白狼伯爵我记得还参加过四皇之战吧？”<br/> 不同于其余种族，白狼伯爵的家系寿命相对要漫长许多，放在鲁珀人之中也属于格外高寿的血脉。<br/> 当年在风华正茂之时参与过四皇之战的几位公爵现在都已经垂垂老朽，不过与他们一起驰骋战场的白狼伯爵到现在才能看出一些岁月的痕迹。<br/> 从那一场奠定维多利亚盛世的战争中走过来的人已经不剩多少，而这每一个人都不简单。、<br/> “不是很清楚，父亲从不提起那场战争，我能查到的消息中他在当时也只是作为临时的狮王亲卫加入战场，负责保护阿斯兰王的安全，记录中他真正立下战功的时期在‘灰犀牛战争’，也就是维多利亚吞并高卢的第一个十年，那时候所有迹象都指明骤然吞并大量领土的维多利亚会在统治上迎来巨大的挑战，然而所有政治家都因为战争胜利的狂热冲昏头脑，乐观地认为凭借维多利亚可以完美地解决这次危机，结果在针对高卢复国分子的准备上颇有不足，以现在的伦蒂尼姆地区为中心爆发了一场烈度不高，但是持续时间内极长的治安战争，你在《帝国战争史》这门课上也学过吧？”<br/> 贝斯和其他风暴突击队员不一样，她和风笛都是直接从皇家近卫学院特招的优等生，《帝国战争史》属于必修的课程，固然这门通识课不会涉及到战争的具体细节以及背后各方的决策，但是当初死记硬背的东西倒也没那么容易遗忘。<br/> “啊，有些印象，我还记得当初考试还考过这场战争对于帝国的影响来着，要分好几点来回答，其余答案都好说，其中有一条‘这场战争促进了塔拉地区的衰落，形成帝国分裂的隐性危机’来着？我怎么都不明白这场在高卢故地发生并结束的战争怎么会影响到塔拉地区。”<br/> 其余的答案大都可以用逻辑来推断，多少能凭经验猜到个七七八八，但是这些看不出逻辑的回答就只能死记硬背，多半临考时还会忘个干净，不过多跌倒几次，现在其他的答案一时说不上来，这死记硬背的考点倒是记得清楚异常。<br/> “因为这场战争的影响破坏了帝国产业由塔拉地区向中央谷地转移的整体进程，为了以最快速度实现对中央谷地的完全统治以及接管，消弭这场战争的根本原因，即维多利亚对中央谷地的统治威信，维多利亚没时间依靠政策的吸引来促进产业与人口的迁移，而是采用了一些强制政策将塔拉地区的工业基础进行转移。”<br/> “这个决定导致塔拉地区的衰落速度远超政策保护的极限，相关的配套工作还没有展开，塔拉人的生活水平就直接跌落下去，那时候塔拉地区怨声极大，居民与贵族发生过许多烈性冲突，进一步推迟维多利亚的诸多行政命令无法在塔拉地区落实，等到塔拉地区彻底衰落，塔拉人没力气继续闹时，塔拉已经衰落到需要注血才有可能复兴的地步。”<br/> “这是不会出现在考卷上的答案，但是当时的财政部确实算了一笔账。大人物们认为复兴塔拉已然得不偿失，再加上一些历史原因，于是维多利亚就十分干脆地放弃了复兴塔拉，所以这几十年来，无论维多利亚在各种领域取得什么样的成就，那些能让维多利亚人骄傲一辈子的伟大成就，都与塔拉地区没有任何关系。”<br/> 号角枕在自己的双臂上呢喃着这个问题的答案。<br/> 作为长夏走廊出身的人，她自然很清楚越过长夏走廊的塔拉地区在这几十年内过着什么样的生活，所以她在伦蒂尼姆读书时也尝试去找到“为什么塔拉会变成这样”的答案，可惜这个问题的回答却成为理想中的维多利亚与现实中的维多利亚的第一条分界线。<br/> 贝斯有些尴尬地张张嘴，她也没想到队长会回答得这么较真。<br/> “就算是在治安战争中才大放异彩，伯爵大人也一定是很厉害的人吧，这样厉害的人又这么较真，丽塔姐小时候岂不是过得很辛苦？”<br/> 听出来贝斯在转移话题，号角却也没有点破，她翻起身揉了揉刚刚正过来，还在隐隐作疼的肋骨，<br/> “其实还好，决斗没赢没什么，只要你展现了足够的意志，父亲就会考虑你的意见，这也是我先前要找他决斗的原因。”<br/> 号角从一开始就不认为自己能在决斗上赢过父亲。<br/> 离开卡拉顿时她还不是超凡者，可是步入超凡领域之后，她却比以前任何时刻都更能意识到自己与父亲的差距所在。<br/> 或许经过时间的洗练，自己有朝一日能够追上父亲的实力，但那绝不会是现在。<br/> 明知道会失败却依旧发起决斗的原因和以前一样，她要让父亲知晓自己的态度与意志，自己对于那些高卢人的敌意绝不会是他能够随意敷衍搪塞的东西。<br/> 如此一来，关于那些高卢人的接待就必须要有新的考量。<br/> 号角并不认为自己的态度会直接改变父亲的想法，如果那个男人真的认为有必要与诺曼底公爵结盟，就不会因为一个胡闹的女儿而改变态度，只是为了避开无谓的麻烦，他会更加着紧地处理这件事。<br/> 风暴突击队在卡兰顿城的行动受到相当大的限制，想要确定这些高卢人的位置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情。<br/> 更别说就算能够确定他们的位置，以卡兰顿城作为军事要塞型城市的防卫水平，想要在城内处理掉那些高卢人也几乎不可能，特别是在城内已经隐秘地进入战备状态的这个时间点。<br/> 想要彻底断绝高卢人与卡拉顿的联系，只有在他们离开卡拉顿的保护范围后动手。<br/> 移动城邦就是一个个巨大的铁盒子，将这些大地上的孤舟彼此联系起来的是各种陆行载具，而卡拉顿城不像是曼彻斯特伯爵领，老旧的移动城邦人流量并不算大，因此只有一个军民复用的港口来停靠这些陆行载具，因此只要想要监视那些陆行载具的动向并不困难。<br/> “明天我会跟着父亲一起行动，今天的决斗之后，他一定会防备我去搞破坏，所以人们的注意力会放在我这边，你可以在这个时候与三角铁他们联系，让他们紧盯港口的动向并且做好行动的前期准备。劳伦特大概会派一两个人盯着你，你自己要小心一些，别被陪同的人察觉到你在做什么。”<br/> 回到家族之后，自己就不适合主动去联络城里的风暴突击队了。<br/> 这一点号角心知肚明，所以才会让贝斯伪装成自己的学妹来代替自己与城市里的风暴突击队成员接头，当然，贝斯大概率也会受到同样的监视，可是一来她是自己带来的客人，不方便明目张胆地进行监视，二来贝斯的身份保密，家族也不会以“警惕维多利亚军队精锐”的态度去进行监视。<br/> 反侦察也是风暴突击队成员的必修课之一，贝斯在这方面的成绩也很不错。<br/> “我知道，不过队长，你这边没问题吗？”<br/> “什么？”<br/> 号角好奇地看向贝斯，后者的脸色挂着一丝说不出口的担忧。<br/> 她微微愣了一下，随后大概猜到了这份担忧的来源：维多利亚的贵族家系中，其实也不乏血亲相残的一些荒唐故事。<br/> “啊，这方面你不用担心，贝斯。”号角理了理后辈的发梢，“我和父亲的关系不好只是因为我唾弃他在二十多年前的选择，但也正是因为那个选择，你猜测的事情也永远不会发生。”<br/> “二十多年前？”<br/> “二十多年前，先王被贵族以叛国罪绞死时，尚且在军队中服役的父亲什么也没有做，他向绞死先王的公爵们妥协，带着年幼的我和母亲回到了卡拉顿。”<br/> 号角轻轻弹了弹贝斯的脑袋。<br/> “他为了我和母亲，选择埋葬白狼的荣耀，我本来应该感谢他，只可惜我也姓斯卡曼德洛斯。”<br/> .<br/> .<br/> 号角回到白狼公馆的第二天，一股湿空气袭击了卡拉顿郡。<br/> 阴暗的云层压住整个卡拉顿，就连天空背后的黄金树梢都被遮蔽得若隐若现。<br/> 细密的雨点急促地砸在车窗上，号角用手指在大腿上补着节拍，纹有斯卡曼德洛斯家族文章的黑色轿车从离开白狼公馆开始，就一直处于这种单调的沉默。<br/> 轿车后座的另一边，翻着早报的白狼伯爵合上报纸的最后一页。<br/> “我没想到你能好得这么快。”<br/> 号角也停下敲打的手指，她仍旧看向窗外，只有声音在轿车中回荡。<br/> “实际上还没有好完全，五根肋骨，内脏轻微破裂，您下手很有分寸，理论上我应该在床上躺上两天才行。”<br/> “如果你不是超凡者，的确应该躺这么久，你什么时候晋升超凡者的？”<br/> “有段时间了，具体时间记不得，三五年前吧。”<br/> “契机呢？”<br/> “保密行动，没有理由告诉你。”<br/> “你以前说过的那一支秘密行动部队？”<br/> “保密事项。”<br/> “保密不到我这里，风暴突击队的选拔范围是全军选拔，你们行动的时候也需要从行政部门到地方军队的配合，如果我没记错，从身份上来说，我也算是贵族议会的地方议员。”<br/> “从来不去伦蒂尼姆的那种？”<br/> “地方议员本来就不需要去伦蒂尼姆，维多利亚的贵族议会本来就是表面功夫，先王还在的时候贵族议会是用来制衡地方贵族的工具，先王逝去后，贵族议会又成为地方贵族削弱王权的工具，左右不过都是当权者的工具，我又何必在意那种东西。”<br/> 号角有些不忿地皱起眉头。<br/> 贵族议会的确是那样的东西，哪怕风暴突击队是贵族议会的直属部队，号角依旧打心眼里瞧不起那些酒囊饭袋，她服从贵族议会的命令不过是因为维多利亚的法律对她有如此要求，只是现在听见白狼伯爵这样说，却总是好像能听出来一点指桑骂槐的意思。<br/> “两年前的一次秘密抓捕行动，针对的是关于伦蒂尼姆城防军倒卖军队物资的案件，最后定位的牵头人是我的一位老师。”<br/> “……”<br/> “直到亲手将他逮捕，听着他诅咒的话语随着车辆远去，我依旧没想明白为什么做着这种事情的人能够堂而皇之地在学生面前谈论维多利亚的荣耀与未来。差不多那之后的一周内，我也说不好是什么具体的时间点变得对能量的流动更加敏感，后来系统测试的时候才发现极限状态的许多反应都已经超出种族的限制。”<br/> “……极端的情感波动会更容易使人突破凡人的桎梏，虽然至今没有完善的理论，但是大量的案例足以证明这一点。”<br/> “你就不想问问为什么我会有这么大的情感波动？”<br/> “幼稚的人总会有许多无聊的执着。”<br/> “调查清楚真相的那一刻，真正在军方伪造的交易现场发现老师时，我想到的是您，我的父亲，为什么一个早已背弃白狼荣耀的人，会声称自己做得一切都是为了家族？”<br/> “因为那是事实。”<br/> “我以为这片大地上总有一些东西比生存更加重要。”<br/> “不，如果无法生存，你就无法去感受这片大地的一切。”白狼伯爵的声音依旧冷冽，“我从不会为自己的选择后悔，我希望你也不会有后悔的一天。”<br/> “那恐怕要让您失望了，我现在就十分后悔。”<br/> 黑色轿车从狼啸之丘一路开进中央城区，然后从车来车往的大道慢慢拐向车辆稀少的道路，最后在一个具备驻军背景的旅馆前停下。<br/> 前座的司机走下车，替后座的主人打开车门。<br/> “因为今天和你一起行动，我就不可能真的对那些高卢人动手。”<br/> “维多利亚人。”白狼伯爵试图纠正号角的称呼。<br/> “这恐怕不是你说了算，父亲。”号角走下车，她已经看见等在旅馆门口的几位穿着浮夸的诺曼底贵族，“您觉得他们认为自己是维多利亚人吗？”<br/> 两人面无表情的交流时，等在旅馆前的诺曼底贵族已经迎上前来。<br/> “愿艺术的主人用嘱咐的辞藻修饰这次见面，我们期待从您这里得到一个令人满意的答案，伯爵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