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阳将夕照映进港口区旁的高层民居之中，阳光抚过立在房间里的小黑板，将被磁钉钉在黑板上的照片微微照亮。<br/> 每一张照片中都有一个打扮得相当奢华的军人。<br/> 钉有诺曼底贵族照片的黑板前走过一个人影，大提琴将港口带回来的便当放在桌子前，顺手走到黑板上用油性笔记下一句：<br/> 目标搭乘的陆行舰正在进行出航准备，根据准备进度推算会在21点整完成出航准备，不排除未完成整体补给提前出航的特殊状况。<br/> 油性笔在黑板上的刺耳声戛然而止，大提琴转头看向所在房间的阴影中，正在用高倍率望远镜观察港口的三角铁：“到目前为止，有多少高卢人已经登船了？”<br/> 三角铁的视线一直没有离开望远镜：“三个观测点的综合统计，确定二十人目标中的十二人都已经登船。”<br/> 风暴突击队没有办法在已经进入战备状态下的卡拉顿自由活动，就算捕捉到城市里有疑似高卢人活动的痕迹，也没有办法弄清楚那些高卢人呢的真面目，好在号角队长通过另一种方式确认了这一次诺曼底公爵派往卡拉顿的使节队伍构成，一共二十名的使节人员她甚至用简笔画勾勒出每个人的特征，通过贝斯转交到风暴突击队手中。<br/> “五分之三，看样子他们的确是准备离开了，队长的介入让他们觉得继续留在卡拉顿也不会有更多的收获，不过能这么干脆利落地离开，想来应该是完成了最基本的任务。”<br/> 三角铁稍微沉默了一下，然后开口：“你觉得白狼伯爵真的会与诺曼底公爵联手吗？”<br/> “感情上我不想接受，但事实上却似乎正是如此，况且这也不算是多么天方夜谭的事情，我们都在军队中混了这么久，都很清楚二十多年前要是白狼伯爵果断地站出来撑起王室的旗帜，以斯卡曼德洛斯这个姓氏在军中的威望，公爵们未必敢举行那次绞刑，维多利亚也不至于变成现在这幅模样。”<br/> 大提琴和三角铁都是经过全军选拔后进入的风暴突击队，他们在军队中服役的时间远远比贝斯与风笛这种近卫学院招收的高材生要来的久，因此更清楚维多利亚军队的一些立场归属。<br/> 高多汀公爵手里的军队大都是最为正统的维多利亚军队；<br/> 威灵顿公爵的军中派系则多为维多利亚少数民族或者归化将领；<br/> 曼彻斯特伯爵因为塔楼骑士的关系而在维多利亚贵族军队中颇具威望；<br/> 斯卡曼德洛斯伯爵则因为白狼伯爵的传说贯穿维多利亚的历史而在维多利亚军队中不分派系地拥有大量支持者；<br/> ……<br/> 当初的曼彻斯特伯爵与斯卡曼德洛斯伯爵都是绝对的王党，以两者在军中的威信，其中任何一人站出来表示鲜明的态度支持王室，给王党一个鲜明的团结方向，聚集起来的力量都会让公爵们投鼠忌器，最后那一场旷世罕见的国王处决多半会变成水面下的利益交换，狮王不会被绞死，各位公爵也不会被追究，维多利亚还会是一如既往的模样。<br/> 但是当初谁都没有站出来。<br/> 坎伯兰公爵战死在那个混乱的长夜，两位伯爵的失声令王党势力土崩瓦解，根本无法团结在一起形成对公爵们的威慑，局势以瞠目结舌的速度坠向谁都没有想到的发展方向，最后等所有人回过神来的时候，维多利亚已经绞死了自己的国王。<br/> 大提琴拿过一块披萨凑到三角铁的嘴边：“我们听说过的那位白狼伯爵不像是一个野心家，我也不相信一个野心家能教出来队长那样的人。”<br/> 三角铁还是没有离开望远镜，只是咬了一口披萨：“谁知道当初到底怎么回事呢，那时候我们都还没有加入军队呢，知道的事情也只是亲身经历过那个时期的老兵告诉我们的，说不定老兵的记忆出现偏差了呢。不过当初的确没有任何人想到局面会发展成这样，所有人都天真地认为肯定会有人站出来阻止局势的恶化。”<br/> 结果没有任何人站出来。<br/> 就好像所有人，包括被处死的国王与失势的王党也如此期盼那样，局势发展到王室威信崩盘这个地步没有受到任何阻碍，简直就像是一出既定的戏剧，赶着下班的演员们匆匆在台上走了一个过场就迎来结局。<br/> 两人相对沉默了一下。<br/> 其实两人都不是那么喜欢回忆过去的人，只是这几个月目睹维多利亚的变化，伦蒂尼姆的消失，全面内战的爆发，三兽之冠已然摇摇欲坠，任何人都会不由得去想这样一个问题：如果二十多年前没有绞死自己的国王，如今的维多利亚还会是这个样子吗？<br/> 历史没有如果，这样的问题也没有意义。<br/> 两人之间的交谈也很快被咀嚼声取代，直到三角铁的望远镜中出现新的面孔。<br/> “确认到最后四个目标正在登船，可以确定这些高卢人应该是打算在今晚离开卡兰顿，其余人的准备情况如何？”<br/> “长笛和萨克斯已经在综合市场混进目标船只的补给物资之中，顺利的话能够进入船内；双簧管和曼陀林在更早的时候就混进港口装卸工人之中，今天会对港口的大型龙门吊进行日常检修，目标船只在预定时间出航的话，航线会从龙门吊下方经过，两人会按照原定计划进行索降；管风琴，小鼓，黑管在卡拉顿城外待命，已经固定航道上完成源磁地雷的铺设，确保陆行舰路过雷区可以遥控引爆迫使陆行舰搁浅。”<br/> 所有的准备工作都已经完成，只等猎物走进早已准备好的陷阱。<br/> 关于高卢人的秘密使节团，风暴突击队找不到这些人的相关资料，他们并不是正儿八经的在籍军人，根据号角提供的画像无法在维多利亚军方数据库中找到对应的服役信息，因此那些人不属于正规军，应当是某位贵族的私人安保部队。<br/> 维多利亚早已废止贵族们豢养私兵，只不过诺曼底地区向来特殊，那里的贵族总喜欢弄一些毫无意义的大排场。<br/> 这些重金聘请的私人军官要么是退役军官，要么就是有些名气的佣兵，大多数还算有些实力，只是脱离密集的训练以及在安逸的生活中待久了，这些人几乎毫不例外地都会变得十分平庸，贝斯传过来的消息，经过号角队长的确认，这二十人中并没有超凡者。<br/> 人数是风暴突击队的劣势，但战力却是风暴突击队的优势。<br/> “给其余人发消息吧，确认目标全员登船，让各个执行小队进入预定位置，随时准备展开作战，我们继续观察一个小时，没有后续变化的话就通过预定的渠道出城与管风琴他们汇合。”<br/> 三角铁说话的时间，大提琴已经走到房间内的无线电发信终端旁，轻车熟路地在风暴突击队的加密频道里开始进行呼叫。<br/> “全员开始校准时间，现在的时间是——”<br/> .<br/> .<br/> 夜色已经如同一片幕布将卡兰顿城轻轻包裹。<br/> 不同于曼彻斯特郡与小丘郡，卡兰顿城没有什么夜景可言，这座军事要塞风格的移动城邦即使没有执行宵禁，人们也早已习惯在入夜后保持安静，除了少有的几个为外乡人服务的娱乐场所还保持着一星两点的灯火，站在狼啸之丘望下去，整个城市似乎都只剩下一个漆黑的轮廓。<br/> 轰！<br/> 所以在如此寂静的夜晚，即使是来自相当距离外的爆炸声，也在这个夜晚显得如此清晰。<br/> 灯火立刻通明。<br/> 号角看着城墙上的大功率探照灯立刻散发出聚而不散的强光刺穿夜幕，从文明到荒野，无数光之剑将长夜撕碎，而在那一簇簇被光芒切割下来的世界碎片中，黑色的浓烟正在地平线的远方升起。<br/> 那个方向是通常卡拉顿城的常规航道。<br/> 陆行舰的轨迹轧出这样的一条航道，从这条航道再走出去一点，来往的陆行舰才会因为各自的目的地而分道扬镳。<br/> 号角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的时间：<br/> 22：17<br/> “开始了呢。”贝斯坐在号角的对面，有些紧张地咬着放进果汁里的吸管，“希望能顺利结束。”<br/> “这种特殊行动的经验，三角铁比我们中任何人都要丰富，我们还在读书的时候，他就已经在执行这样的任务了。”<br/> 号角端起咖啡轻轻抿了一口。<br/> “我也知道，只是没能亲身参与行动，总是有些担心嘛，说起来，三角铁队长和大提琴副队长好像是同一支部队出来的？”<br/> “嗯，他们原先都是第三突击旅的士兵。”<br/> “第一高速战舰集群下属的那个第三突击旅？”贝斯有些惊讶地眨眨眼，“那不是全程参与了四皇之战的英雄部队嘛，就算是在四皇之战诞生的那些英雄部队之中，第三突击旅也是战绩最为显赫的那一支，大家聊天的时候他们从来没听他们说起过这回事呀！”<br/> “因为不好开口吧，第一高速战舰集群是高多汀公爵的核心力量，当初率领第三突击旅打穿高卢西部地区的人也正是高多汀公爵，而议会成立风暴突击队的理由中有相当一部分就是为了戒备公爵的军队，保持伦蒂尼姆的独立性，他们的出身就稍微显得有些尴尬了。”<br/> “啊这……话说高多汀公爵竟然会允许贵族议会在自己的王牌部队中挖人吗？”<br/> “程序上没有问题，高多汀公爵也不好直接打伦蒂尼姆的脸，但只要当初两人拒绝加入风暴突击队的话，我想高多汀公爵有的是办法将这件事糊弄过去，不过最后两人都接受了来自伦蒂尼姆的调遣命令，既然是他们自己有这个意思，第三突击旅那边也不至于为难自己人。”<br/> “这样啊，不过三角铁队长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啊。”贝斯咬着吸管百思不得其解，“怎么想第三突击旅那边的待遇都比风暴突击队要好得多吧，想也知道给贵族议会办事肯定得两头受气。”<br/> 号角瞥了贝斯一眼：“那当初你为什么要加入风暴突击队？”、<br/> “当然是因为来找我谈话的是队长你啊，队长你不会不知道自己在近卫学院其实挺有名的吧，白狼伯爵的血脉，迄今为止近卫学院最高学分的持有者，各方面都趋近完美的一个神话，我们那一届学生都从老师那儿听说过你的名字，所以当初你来找我谈话的时候，我就没想过要拒绝嘛。”<br/> 这小妮子……<br/> 号角摇摇头，伸出手捏住贝斯絮絮叨叨个不停的嘴。<br/> “三角铁和大提琴愿意调过来，大概是想要追寻一个答案吧。”<br/> “答案？”<br/> “嗯，一个现在大概仍旧没有找到的答案。”号角转了转手里的咖啡，“维多利亚的军队究竟应该为何而战。”<br/> 第三突击旅因为高多汀公爵而成名，数十年又在高多汀公爵的带领下发展壮大。<br/> 不只是第三突击旅，就连第三突击旅所在的第一高速战舰集群，实际上也已经与高多汀公爵的私兵无异。<br/> 三角铁和大提琴都是在四皇之战后出生的这一代人，他们的成长伴随着维多利亚的成长，因此他们加入军队不会是为了向某一个具体的人献上忠诚，而是为了向维多利亚献上生命，如此一来，理想与现实很快就会产生冲突，大多数人都会被现实改变，但也总会有那么一小撮人更喜欢去质疑现实。<br/> 只不过就算是离开第三突击旅，来到风暴突击队，他们的疑问大概仍旧不会得到答案。<br/> 维多利亚，什么是维多利亚？<br/> 咚咚咚！<br/> 号角再次端起咖啡时，卧室的防备突然被敲响。<br/> 贝斯下意识地想要收拾起桌子上的一些东西，但是却被号角按住了手。<br/> “进来吧。”<br/> 伴随着号角的声音，门扉被从外侧打开，一个面无表情的人走进来，客人有着一张与号角七分相似的脸。<br/> 白狼伯爵的视线第一时间落在桌子上的无线电接收装置。<br/> 那个装置十分简陋，看得出来是拆掉一些日常可见的小玩意儿，重新组装起来的无线电接收装置，至少号角带回来的所有东西都被检查过，没有这样一台无线电接收装置。<br/> “你做出了选择。”<br/> 白狼伯爵走到靠着阳台摆放的桌椅旁，贝斯赶紧站起来，但是白狼伯爵却没有在椅子上坐下，而是伸手在无线电接收装置的底部，一个调整频段的滑轮上轻轻滑了滑。<br/> 号角瞬间皱紧眉头。<br/> 那个最终被挑选出来的频段，正好是风暴突击队每周一变的通讯频段中，属于今天的通讯频段。<br/> “何必惊讶，你不把这东西收起来，不就是想要和我摊牌吗？”<br/> 白狼伯爵平静的声音下，无线电接收装置也传来另一端的声音。<br/> “任务完成，目标二十人确认全部击毙，己方无人伤亡。”<br/> 简易的无线电接收装置没有发信的功能，通讯中的声音重复两遍之后也安静下去，刹那间，房间似乎只剩下三个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