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一天星斗的童梦中醒来,一个孩子走进墓园;<br/> 一片白色的石头林野,美得令人屏息;<br/> 我们在墓园献上花束;<br/> 不为纪念,只为装点;<br/> 在墓园中,我们自己正是花束;<br/> 朝花一蔟;<br/> 何其短暂。<br/> .<br/> .<br/> 他将白色雏菊放在洁白的墓碑之前,又一次给自己点上了烟。<br/> 墓碑上的名字很简单,很符合这块墓碑主人的生平,他还记得这个人一直不喜欢奢华铺张,过去的时日里他做喜欢抨击那些贵族毫无意义的浪费行为,哪怕他成为贵族之后也没有改变。<br/> 如果他在伯爵府里布置更多的护卫,事情会不会有所改变?<br/> “不会改变什么吧,在我收缩卡拉顿的兵力,给诺曼底公爵的秘密部队让开一条通行的道路时,我就已经害死了你们。”<br/> 出现在曼彻斯特的那个超越常识的怪物或许并不是诺曼底公爵的人,但是它很显然在借着公爵的掩护行动。<br/> 如果诺曼底公爵的行动部队没有找到攻击曼彻斯特的机会,那个怪物未必会主动跳出来引发这样的灾难,它与曼彻斯特伯爵没有私人的恩怨,只是它也从不在乎其余人的性命,需要从曼彻斯特伯爵这里拿到核心锅炉室的进出密钥,它就下手杀死了曼彻斯特伯爵。<br/> 生命对于那种不可思议的存在而言毫无意义,但是对于他们这些活在这片大地上的人呢?<br/> 他又一次失去了可以托付生命与理想的挚友。<br/> 白狼伯爵取下嘴边只剩下灰烬的烟头,视线再一次从墓碑上扫过:<br/> 孟塔古家族第三代曼彻斯特伯爵,耶伦·孟塔古长眠于此,愿他的灵魂归于先王所在。<br/> “你的女儿找到了失踪的殿下,你一直期盼这个国家正统的继承人回到她的国家,现在她回来了,不过我听说你的女儿状态不算好,现在还处于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醒来的深度昏迷之中。”<br/> 白狼伯爵向墓碑周围看去,整整齐齐的白色墓碑几乎填满他的视野。<br/> 这些都是墓园中新沉睡的灵魂,那一晚的灾难带来不少死亡,直到现在林立的墓碑前还有不少人静静伫立。、<br/> 最猛烈的悲伤已经成为过去,现在这里流淌的只有静静的哀伤。<br/> 曼彻斯特伯爵被他的亲人环绕在一起,四周的墓碑都记录着同一个姓氏。<br/> “放心,我会照顾好她的,医学方面的东西我不懂,但是收治她的罗德岛我有所耳闻,现在叙拉古,莱塔尼亚,卡西米尔还有乌萨斯都在与这家医药公司展开深度合作,听说盟约也有意将罗德岛引为合作伙伴,公主殿下也在罗德岛生活过一段时间,他们在医疗领域的实力毋庸置疑。”<br/> 白狼伯爵将烟头收入随身的烟灰盒之中,他突然发现自己有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br/> 二十多年前,他们是互相交付生死与理想的同伴,但是这二十多年来,卡拉顿郡与曼彻斯特郡的联系却算不上紧密。<br/> 他和孟塔古的分歧在于,他并不支持公主殿下回到这个国家。<br/> 公主殿下一定还活着,他们都对这件事情心知肚明。<br/> 阿斯兰的血脉有不可思议的存在守护,既然先王决定用自己的死来加速王权的解体,加速新的社会分配形式诞生,那么守护先王的存在一定守护在殿下的身边。<br/> 因此听说公主殿下在那一夜失踪之后,他们就知道一定是不可思以的存在接走了公主。<br/> 然而它究竟会把公主引向何方,这一点无人知晓。<br/> 他们在一开始都遵从先王的遗命保持绝对的缄默,促成王党的解体,然而事后的发展却向他们预想中最糟糕的方向滑落,一个新的文明形式并没有随着王权的解体而诞生,或者说王权解体得并不彻底,即使失去国王,这个国家仍旧被王权的统治束缚,王权代表的社会形式仍旧统治着这片土地,只不过具体的某位国王被稀释成封闭的贵族阶层而已。<br/> 失去国王的王权在要求一位新的国王,各位公爵其实都是伟大的人物,然而他们也对抗不了无形的历史潮流。<br/> 或是正义的理想,或是卑劣的欲望,或是忧国忧民的良心,或是自私自利的欲望,各位公爵的选择都不约而同地导向同一个结果——他们要戴上那一顶王冠。<br/> 战争的阴影在有识之士眼中已经铺满整个维多利亚。<br/> 正是在那个时候,他和孟塔古出现分歧。<br/> 孟塔古认为先王的计划已经出现严重的偏差,瓦解王权的构想已然失败,既然如此为了避免更严重的损失与随时可能爆发的内战,他们需要在王室的正统性仍旧受到重视的现在迎回公主殿下,或许那之后公主殿下必须面对强势公爵之间的勾心斗角,但是维多利亚却可以避免内战的爆发。<br/> 他不同意孟塔古的想法。<br/> 决定瓦解王权的时候,他们就已经背叛了这个国家与人民,那么就不应该再以这个国家的贵族自居,继续被贵族的责任感束缚。、<br/> 王权的确没有被瓦解,但是王冠却出现了裂痕。<br/> 公爵们想要称王就必须穷尽办法去钻维多利亚律法的空子,当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利用律法的空洞成为维多利亚的王,那时候王权的神圣才会真正迎来消亡,因为他们用自己的行为向所有人证明所谓的王权并不是独一无二的血脉延伸,它仍热是可以被夺取之物。<br/> 既然如此,为什么戴上王冠的不能是我?<br/> 当每一个人都想象自己能够成为国王的那一刻,王权对人民的束缚才算彻底消解,所以他们不能将公主殿下寻回。<br/> 如果需要有一场内战才能让王权消解,站在他们的角度,就应该去推动这场战争。<br/> 因为这是先王的遗命。<br/> 他们的争执到最后也没有一个结果,曼彻斯特伯爵没有派人去寻找公主殿下,卡拉顿郡也没有以自身为筹码挑动各方势力的战争。<br/> 唯一的变化,或许只有在数次不欢而散后,他们再也没有往来。<br/> “我有时候在想,活下来的人是你会比较好,既然你一直想要寻回公主殿下,一定想好了在那之后该如何去做。<br/> ”<br/> 亚历山德莉娜公主殿下返回曼彻斯特郡的消息已经传遍长夏走廊。<br/> 公主殿下的现身让失去统治者的曼彻斯特没有随之陷入混乱,她自然而然地接过整个曼彻斯特郡的所有权柄,其实不需要她去做太专业的事情,因为公主殿下的回归而积极行动起来的曼彻斯特各级官员就将所有事情安排得井井有条,仿佛他们早就演练过无数次一样。<br/> 本应随着曼彻斯特遇袭而陷入混乱的长夏走廊也没有变成一滩泥淖。<br/> 小丘郡的新任伯爵在人们对于公主殿下身份产生怀疑之前,就迅速地带领小丘郡向那位公主殿下宣誓效忠,消息传到卡拉顿城的时候,传递消息的使者,密探,商队……各个阶层的人们获取消息的途径,都已经对那位公主殿下的身份确信无疑。<br/> 就连靠近长夏走廊的开斯特公爵军队也在进入长夏走廊之前停了下来。<br/> 王权束缚着整个维多利亚,自然也束缚着开斯特公爵的人,从公爵领走出来的军队不见得会承认公主殿下的身份,然而他们也绝不敢在没有证明那不是公主殿下之前,主动对公主殿下所在的领地发起进攻。<br/> 开斯特公爵的势力在陷入长夏走廊之前停下脚步,从这一点说,诺曼底公爵的算盘大概落了空。<br/> 在弄清楚公主殿下的真实情况,或者说想到办法证明那不是真正的亚历山德莉娜殿下之前,开斯特公爵领地的军队不会进入长夏走廊,那么维多利亚腹地的诺曼底公爵不管打算做什么,都必须考虑行动的过程中会不会被开斯特公爵的军队抓住行动的空隙。<br/> 战争间隙的些微喘息之机,或许也能因此稍微延长。<br/> 这应该算是好事吧。<br/> 白狼伯爵叹了口气,他自嘲地笑了笑,自己有什么资格装作如此为国为民呢?<br/> 明明是他们将维多利亚变成如今的模样。<br/> 阳光刺过层层叠叠的白桦林,斑驳的阴影中墓园变得静悄悄。<br/> 白狼伯爵抬起头,看见墓园中吊唁的人们向着同一个方向低头行礼,而从墓园入口的方向,一辆简朴的马车无声地滑进这处寂静的天地。<br/> 漆黑的马车十分普通,但是马车的车门上烫有一块金色的纹章。<br/> 双狮扶盾。<br/> 那个金色纹章与维多利亚的国徽唯一的不同就是将扶住盾徽的狮与龙,改成了两头激昂的雄狮。<br/> 整个维多利亚只有两个家族能够使用维多利亚的国徽变体作为自己家族的纹章,雅特利亚斯家族与维多利亚家族。<br/> 其中雅特利亚斯家族的纹章是双龙持剑,维多利亚家族的纹章则是双狮扶盾。<br/> 所有人都知道了坐在那驾马车中的人是谁。<br/> 人群静默的注视中,那驾马车缓缓在一排墓碑的入口处停下,白狼伯爵看向自己所在的这行墓碑尽头,侍者从马车下来,轻轻拉开马车的厢门。<br/> 一个华贵的身影踩着台阶从马车中走出。<br/> 银色的王冠,厚重的坎肩,炽红的大氅,笔挺的军服,金色的绶带,还有足以承载起这一切王权的意象,或者说这所有的意象都是为她陪衬的阿斯兰。<br/> 白狼伯爵恍惚回到自己第一次进入谒见之厅的时候,他那时候抬起头,便是这样的身影令他折服。<br/> 时光荏苒,他的君主已经先一步离他远去。<br/> 现在这一颗初生的太阳身旁,站着的是另一位白狼的血脉。<br/> 丽塔·斯卡曼德洛斯站在那位殿下的身侧,先一步来到这里的白狼后裔按着自己的长剑,竖着自己的耳朵,她随着殿下一同从马车上下来,不知道什么时候成为阿斯兰最忠诚的护卫。<br/> 白狼伯爵笑了笑,这或许也是白狼的宿命。<br/> 他理了理自己的衣服,在那个身影走到近前时按住胸膛,低头行礼。<br/> “向您致敬,亚历山德莉娜殿下。”<br/> “你不怀疑我的身份?”<br/> 殿下的声音与他预想中一模一样,那是阿斯兰应有的声音,不会显得高傲与威严,因为阿斯兰从不会用这种东西装饰自己。<br/> 他们的高傲与威严与生俱来,从不需要向谁证明。<br/> “您的气质和先王仿佛,容貌与先王后相仿。”<br/> “是吗,我有些记不得他们的模样了。”那个声音没有让白狼伯爵立起身,佝着身子的白狼伯爵只能看见殿下朝向墓碑,然后听见她继续说道,“告诉我,先王究竟发现了什么?”<br/> “您的意思是?”<br/> “我的意思是,是什么东西让他如此着急地要粉碎维多利亚的王冠,为此不惜让这个国家陷入内乱。”<br/> 白狼伯爵没有起身,也没有立刻回答。<br/> 实际上他很有些惊讶。<br/> 他其实没有想过殿下询问自己的第一件事情会是这个,他原以为殿下会质问自己二十多年前为什么要保持沉默,以至于让先王被公爵们处死。<br/> 然而比起他猜测的那个问题,这个问题却更令他感到安心。<br/> 殿下并非一无所知地回到这片土地,也并不是抱着单纯的善意天真地想要改变什么,她深知先王对于这个国家的罪孽,并在此基础上重新接过了属于阿斯兰的责任。<br/> “四皇之战中,维多利亚第一个攻入林贡斯,在那座大地上最伟大的城市中,我们发现了一些痕迹。”<br/> “什么痕迹。”<br/> “末日的痕迹。”<br/> 公主殿下没有说话,但是白狼伯爵却能感到有一双视线正落在自己身上。<br/> “公主殿下有听说过‘猩红剧团’这个组织吗?”<br/> “……啊,我听说过。”殿下的声音微微一顿,白狼伯爵看见殿下抬起手按住左臂,“你说的末日痕迹和他们有什么关系。”<br/> “嗯,猩红剧团是高卢的一个类似于红龙骑士团的特殊组织,网罗了从各国投向高卢的顶尖强者,但是在四皇之战的过程中我们发现这个组织并非如同我们想象得那样单纯,他们行事癫狂而危险,所以在攻陷林贡斯时,当时我所在的狮王亲卫一直在搜索猩红剧团的踪迹,防止他们做出同归于尽的反扑。”<br/> 白狼伯爵的声音顿了顿,似乎不太确定是否应该把后面的故事说出来,或者说他不知道殿下会不会相信这样的天方夜谭。<br/> 稍微的沉默后,他还是选择开口,至于是否相信,则是殿下的选择。<br/> “我们找到了剧团的据点,在那里我们确认了一件事,猩红剧团本身并非是如同红龙骑士团一样的武力组织,它由一名自称‘酒神’的特殊存在成立,本身最开始只是从属于高卢皇室的一个艺术机构,但是后来剧团开始变质,他们开始一些匪夷所思的表演,挑战人伦道德,以活生生的性命为原料进行雕塑。”<br/> “听上去他们已经疯了,高卢皇室没有处理掉这些疯子?”<br/> “我们攻破高卢皇宫后,发现整个皇室都已经疯掉了,有食人的亲王,将蛆虫当成孩子的公主,将彼此的肉体切割接续在一起的王子……看得见的地方剧团是为皇室服务的团体,看不见的地方皇室早已经变成剧团的作品。”<br/> 墓园晨光明媚,不知名的鸟雀叽叽喳喳。<br/> 一股寒意从白狼伯爵的话语中落下,就连那阳光也夹杂着几丝冰冷。<br/> “为什么会这样?”<br/> “白狼伯爵平静地说道,“根据我们对这件事的调查,可以确定的是猩红剧团似乎是在对掩饰的探究中窥伺到源石之中的存在,所有人在那时候陆续发了疯,包括那位‘酒神’也不例外,源石之中的存在重塑了他们的灵魂,以他们为媒介将高卢固定在了王权的时代。”<br/> “源石之中的存在?”<br/> “维多利亚的建国者,那位从萨尔贡前来的阿斯兰帕夏带来一个对那种存在的称呼。”<br/> 白狼伯爵没有将那个称呼说出口,但是稍许的沉默之后,公主殿下或许是从记忆中翻找出来那个被阿斯兰王室传承下来的称呼,一个许多人都知晓的名字。<br/> “‘泰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