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华纳女士带回来的探索队遗物多少止住了黎博利精神逐渐崩溃的趋势，但是寻找探索队的踪迹不过是先遣队的支线任务，逝去之人来到这里，显然不是为了为生者找到亡者的遗物。
“我们没能用过去的方法进入祂的国度。”
篝火旁，德拉克女士轻轻甩了甩自己的尾巴，语气显得有些凝重。
“这并不是一个好信号，意识没有边界之说，意识的国度也本应永远开放，它折射出一个灵魂的精神世界，越是靠近思维核心的范围往往越能反射出思考的逻辑，具体的表现为那个地方会具备与现实世界近似的法则，而意识帝国的边缘地区则反射出灵魂破碎性的思考，它往往天马行空不着边际，所以也无法通过灵魂透射出稳定的现实世界，所谓的‘边界’是秩序的表现之一，理论上它绝不可能出现在破碎的国度边缘。”
阿赫茉妮从未深入过源石内部折射出的精神世界，但这并不妨碍她理解这番话。
源石是灵魂的折射。
某种意义上源石就像是一台平面终端，内部存在科幻小说中描述的虚幻世界，而这个虚幻的世界中有许多类似于梦境的存在，构筑这些梦境的方法千奇百怪，有的依靠超越人智的科学，有的依靠神秘莫测的源石技艺，有的干脆就是某些强大存在的灵魂透射，但究其根本，这些在无序的情感洪流中存在的稳定之地都符合“越靠近中央地区越稳定，越靠近边缘地区越无法控制”的特点。
正因为边缘地区无法控制，所有一般情况下谁也没有办法在思维的边界筑起高墙。
理论上来说，除非是意识的帝国陨落于无序的情感洪流之中，否则绝不可能出现找不到痕迹的情况。
“龙之主……”
“祂不可能灭亡。”瓦华纳女士摇摇头，阻止阿赫茉妮说出那个大逆不道的猜测，“我很难向你解释祂的存在形式，但是既然塔拉依旧存在，这片大地依旧没有被天灾吞没，那么祂就只是在沉睡而已。”
“那么就是那位存在主动关闭了自己的国度，您先前用了拒绝这个词汇，但关闭自己的意识国度，这是可能做到的事情吗？”
除非是冰冷的机械，没有任何存在能够完全控制自己的思考。
一个存在通过任何一种手段感知到任何一件事物，当它在脑海中试图描绘出这件事物，哪怕他对这样事物一无所知，他也自然而然地完成了一次思考，或者说拒绝思考本身就是思考后的结果，基于某种思考逻辑给出的判断，正因如此，完全控制思考在任何时候都是一个伪命题，所以绝不可能有人能够在意识帝国的边缘构筑“高墙”。
“但是他们可以舍弃那些国土。”
瓦华纳女士的声音很平静，但却不容置疑，她只是在阐述真理，而真理从不需要质疑。
“兽主的生命形式远超你我的认知，它们是天然行走在现实之中的意识帝国，纯粹的灵魂生物，龙之主是它们中最为古早的兄姊，固然由于技术的不成熟不像祂的兄弟姐妹一样可以漫步整个泰拉，却也是在各有所长的兽主之中最为强大的一位，祂固然也无法控制自身的思考，却可以舍弃掉那些不受控的部分，构筑高强将可以控制的灵魂笼罩其中，至于那些不能控制的部分就沉入情感的洪流之中，实际上那些被污染的龙之主思维的碎片，原本应该是我们面对的最严重的威胁。”
先遣队的构成是所有通过誓约之戒“复活”的德拉克勇士。
那些在维多利亚立国之战中活跃的塔拉勇士，甚至是早于那个时期的远古英雄被束于熔炉之中的灵魂得到解放，爱布拉娜的火焰成为他们行走于现世的载体，但是比起这个不断遗失技术，最终终于能够站上起跑线的稚嫩文明，曾经被伟岸文明扭曲的他们站在文明的高处，掌握着更多禁忌的知识。
其中就包括如何在源石之中穿行。
虽然也只是通过无数人的牺牲总结出来的经验而非是建立起可靠的理论来进行解析与预见，但比起一无所知的现代人而言也要安全许多。
没有带上任何现代人就是担心他们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维与情感，招来那些想要坍缩到现实的秽物。
毫无疑问，被污染的“龙之主”思维碎片就是其中最危险的孽障。
即使是一个片段的思考，这段思考来源于“龙之主”的话，天然就具备难以想象的力量。
这份无主的力量被无序的情感浸染，极少数情况会产生一些积极正面的侧影，它们穿梭在意识的空无中给予潜行者指引，但更多的是被负面情绪塞满的孽障，它们狡猾而致命，总是无声地浸染进潜行者的心灵。
或许在某一个时刻，潜行者心中会警铃大作，从此退出这趟危险的旅程，但那份警觉极有可能不是来源于超人的幸运，而是被污染的灵魂拉扯着潜行者退出意识的国度，从而将被污染的思维碎片一同从源石之中带往现实。
那些人最终会被同化成怪物。
龙孽，堕落巨龙，朽亡者，失魂之人……对那些怪物的名称要多少有多少，每一个龙孽的出现都意味着一场不亚于天灾的灾难。
德拉克移居塔拉的早期，为了探索那个意识的国度，曾数次被这种灾难重创。
可以这么说，塔拉地区的德拉克最后不得不采取奴隶制度的社会形式，以神权统治来维持一个相对简单的社会结构，很大程度就是因为太多人亡于龙孽之灾，同时越是简单的社会结构，那些被污染灵魂的异端之人在潜伏的时间内越容易被发现。
“你说那应当是我们面对的最严重威胁？”阿赫茉妮抓住的瓦华纳女士的字眼，“所以你们没有遇到这些威胁？”
“没有。”
“这很奇怪吗？”阿赫茉妮想了想，“您将龙孽称为天灾，天灾在这片大地虽然并不罕见，但实际上一个人的一生也往往见不到几次天灾。”
“不，你的理解有一些误区，阿赫茉妮，所谓的龙孽，是那些被污染的碎片坍缩到现实之后的称呼，只有坍缩到现实它们才会拥有真正干涉现实的手段，从而变成一场灾难，但是能够进入意识帝国的潜行者本来就少，能够回到现实的存在更是罕见，所以龙孽才会与天灾等同，但如果说是被污染的精神碎片，每一个意识国度的边缘到处都是。”
“所以，你们已经抵达了龙之主的意识国度？”
“‘抵达’这个词汇描述的不够准确，阿赫茉妮小姐，意识的帝国没有时空的概念，至少在那些稳定的国度以外没有，但我们确实掌握着定位‘龙之主’国度的方法。”
瓦华纳女士显然并不在意什么古老的秘辛，从德拉克女士的身份来说，她应当是与阿斯兰先王同一时期的那位德拉克王手下的祭祀，可是这位女士说话的风格却从来没有神秘学人士特有的神神叨叨，反倒是像一位科研人员那样喜欢将事情说得更加准确而透彻。
当然，就旁人理解的难度而言，倒也和神神叨叨的祭祀没什么差别就是了。
“自从龙之主允诺我们生活在塔拉之后，我们在源石之中开辟出属于我们的国土，准确来说，应该是说在龙之主的庇护下，我们被允许在源石之中开辟国土，所以德拉克的国度与龙之主的国度其实是相连的，我们很清楚如何定位‘龙之主’的国度，但是在先前的探索中，我们所有的定位方式都没有得到回应，祂主动关闭了自己的国度，可是这么做那些游散于国度边缘的意识碎片更容易被污染，我们却没有遇到任何被污染的碎片。”
阿赫茉妮无法在自己的思维中构建出这样一种状况，于是她老老实实地承认了自己的无知。
“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祂主动清理了那些思维的碎片，用一种超出我们想象的方法，并且代价不菲，或者说至少不是那么容易做到的事情，否则以祂的性格在允诺我们可以生活在塔拉之后，不至于让自身的思维碎片堕落成龙孽来摧毁我们的社会。”
瓦华纳顿了一下，面纱下描绘出一张美妙容颜的火焰稍稍一抖，精致的五官有那么一个瞬间化为无形。
“你懂我的意思吗，阿赫茉妮，‘龙之主’在躲避什么东西。”
绿色的菲林只能从逻辑上去理解“龙之主”的躲避意味着有更大的灾难，但是她不清楚“龙之主”究竟是什么，对那些描述“龙之主”的夸张诗歌也难以共鸣，因此原本很难对此产生情感的共鸣。
然而那一瞬，就在紫色的火焰微微一抖的那一瞬，她分明感受到了恐惧。
刻入灵魂般的恐惧。
止不住的冲动让她的灵魂在这一刻发疯尖啸，她甚至一度想要抬起手伤害自己，好叫自己在那真正的恐惧降临之前毁灭自己，避免去直面那份不可言状的恐怖。
构成阿赫茉妮的火焰一度崩溃，仅仅是一句话，恐惧已夺走她的性命。
但死亡并不是她停下脚步的理由。
紫色的火焰重聚成形，又一个阿赫茉妮出现在塔拉的土地，如同誓约之戒对她的承诺，她必将看到维多利亚的改变。
在此之前，她要承受一切的苦难。
重生的绿色菲林猛地抓住胸口，这个时候那种难以名状的恐怖才变成一种可以切身感受的情感，她这才感到浑身虚汗，心口狂跳，仿佛下一刻就要晕厥过去，而这却是死亡一次之后来自那份恐怖的轻微余波。
“这是？”
“一次污染。”
德拉克女士的声音依旧平静；“你应该庆幸我们并不知道‘龙之主’躲避的存在究竟是什么，所以我们只能从‘躲避’这个行为间接感受到那份恐怖，若是我们知晓的情报再多上那么一点点，我们现在的谈论，哪怕根本没有涉及到那个存在具体的形貌半分，这份恐怖的源头也能感应到我们的存在，若是祂有那个意思，立刻就可以从我们的对话之中完成降临。”
瓦华纳女士指了指自己的嘴唇与阿赫茉妮的嘴唇，笑得有些惨白。
“你有见过从嘴巴诞生的胎儿吗？”
阿赫茉妮看了看德拉克女士耸动的喉咙，捂着嘴偏向一边。
好一会儿，她才从那种恶心感中挣脱出来。
“那现在我们要怎么做？”阿赫茉妮微微皱起眉头，“既然有这样的危险存在，我们还要想办法进入‘龙之主’的意识国度？又或者说我们该怎么进去，你们说过不需要拿到钥匙，现在看来我们还是需要去抢夺一份钥匙吗？”
“我们必须找到‘龙之主’，否则只凭我们解决不了伦蒂尼姆的异变。”瓦华纳女士平静地看着阿赫茉妮，“但我也有一个问题，那些所谓的钥匙，真的是钥匙吗？”
“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既然五城联合并不想要把主导权交给塔拉人，种种迹象表明他们真的想要在最后一关做些手脚来妨碍我们，那么他们当真会把所谓的钥匙公平地洒落这片森林，让每一个人都有角逐的机会？”
阿赫茉妮当然不会有如此天真的想法，所以她才会刻意用一个联合骑士团来配合演戏，好让他们能够先行一步。
她从未将自己的想法进行隐瞒，但面前的德拉克女士仍旧这么说，证明她或许还有疏漏的地方。
“我先前说过，阿赫茉妮，那些被污染的思维碎片在最终变成龙孽之前，会有一段漫长的潜伏期，这个潜伏期内它会逐渐污染并改变一个人的思考，等它完全掌握新的肉体时，才会成为真正的龙孽。”
阿赫茉妮瞪大眼睛，她找到了自己的疏漏。
她从来只认为五城联合与塔拉人争执的源头来源于对这片地区领导权的争夺，五城联合作为弗伦提亚平原的领导者，并不会真正做出伤害这个地方的事情来。
但是如果五城联合已经被污染了呢？
十四年前的联合探索队，并不是所有人都折在黄金树的森林之中，那么他们又凭什么从意识的国度中全身而退？
谁允许他们“全身而退”？
“你的意思是那些人都——”
阿赫茉妮的声音戛然而止，她看见瓦华纳摇摇头。
“龙孽的思考没有你想象得那么成熟，它们只是一些思维的断片，而所谓的思维断片无法拥有一个完善的逻辑，所以被那些碎片污染并替换的人慢慢会变得行为失常，这也是为什么我一开始没有提醒你的原因。”
“那为什么现在要提起这件事？”
“因为我们确定了意识的国度中出现了别的东西，既然‘龙之主’能清理掉思维的碎片，收敛自己的国土，那么祂所躲避的对象，或许也有办法操控那些碎片，我不知道意识的国度内什么时候出现了这样的变化，但并不能排除十四年前就有一个阴谋在悄然编织。”
阿赫茉妮想起了瓦华纳女士带回来的第一个消息。
有人抽取了十四年前那些失踪者的灵魂。
死寂攥住两人，直到第三个脚步声敲碎两人之间蔓延的沉默。
“阿赫茉妮大人，停留在黄金树林之外的哨卫发现了一些东西。”
“什么东西？”
“被毁的营地。”维多利亚士兵沉默了一下，“五城联合官方队伍的营地。”
阿赫茉妮心中的警钟猛然敲响。
她闭上眼吸了口气，吐出。
“只有这个消息？”
“不，哨卫的初步勘察结果，那个营地似乎是被我们摧毁的。”
阿赫茉妮瞪大眼睛。
“哨卫在营地中看到了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