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么时候起,武器被赋予的意义只存在了厮杀,又是什么时候起,杀人成为了世界上最简单和便利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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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默慢慢在这里住了下来,他试着融入这里,做一些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他会帮战士们卸下驼兽和货车上的货物,他会在支起的厨房帐篷后跑腿打杂,偶尔客串一下萨卡兹孩子们的老师,黑钢的战场急救知识让他能帮医疗小组的成员不少的忙。
夜晚后他也会坐在篝火前听着萨卡兹人们讲述一些关于当地的故事,与此同时他也会讲述一些他的见闻。
这是一个内向的,话少的外族男孩。
他放下了刀,于是在卡兹戴尔见到了一个不同的世界,也见到了不同的萨卡兹。
【小塔:这是我住在卡兹戴尔营地的第二个月,有人告诉我,我不能决定我的出生,但我能决定自己成为什么样的的人,我开始试着融入他们,我发现萨卡兹人和其他人其实没有什么区别,他们也会笑,会哭,会悲伤,会流泪,会在亲人的尸体送回来时痛哭流涕,会在吃到热气腾腾的食物后心怀感恩,孩子渴望知识,老人良善,女人温柔。
他们不像是我们印象中的那般残暴无情,你应该来看看的,他们对明天抱有希望,他们仍然相信,在卡兹戴尔,即使是这片连**争的国土,也应有属于她的未来。
这里没有欺压,没有歧视,没有排挤,也没有贵族,好像是我曾经和你讲述过得那个世界,人们该是平等的,不应贵贱而疏远,不应贫富而离别。
但我终究得像是我的幻觉,即使我身处其中,能亲眼看到,能亲耳听到,可我还是觉得不真实。】
台灯的灯光下,陈默提笔写下了这封信,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写下来,就像是在孤儿院的时候,他每年都会给狐狸崽写一封信,信理所当然寄不出去,以前是没有地址,现在则是不敢。
可他还是会写,怕自己忘记了。
我能一直在这里生活下去么,就算这样活下去也不赖吧。
陈默心里不由冒起了这个想法,因为某个人的存在,让他见证到了这一切。
陈默不知道凯尔西女士和殿下为什么会救自己回来,但这并不重要,就如scout说的,他们让自己见到了一个不一样的未来。
脱下了黑钢制服和刀刃后的陈默,仿佛成为了一个普通人,陈默一直试想自己会是一个普通人,但没想到会在卡兹戴尔这片最混乱的地方完成了他多年来的夙愿。
“卡里恩,没去上课吗?”
她简直平和的不像是一名王女,也不因自己的血脉而觉得自己有何高贵,她觉得这个身份对她而言是一种责任,但其实像她这种人不该背负这种责任,她想改变卡兹戴尔,并身体力行从身边一点点做起。
她是一个引路人,不是政客,她所做的一切发自内心,而不是为了拉拢民心而做的政治作秀,陈默曾怀疑过她的所作所为,他留在这里,不仅仅是因为scout告诉他的一切,或许潜意识里他仍然不信任这个残酷的世界会出现如殿下一般的人。
但在看到她纯真的笑容时,陈默明白,是他错了,错的很离谱,他用自己狭隘的眼光自以为能了解这个世界上的人心。
“陈默哥?!”
偷偷摸摸的卡里恩像是被陈默吓了一跳,急忙将什么东西藏在自己背后。
“你应该叫我陈默老师!”
“什么呀,你才来上过几节课。”
“不想听故事了?”
“陈默老师!陈默老师!”他赶忙腆起脸,拉住陈默的袖口:“你上次说的那个故事,找到了七龙珠真的能和神龙许愿吗?”
“你想许什么愿望?”
“我就问问,问问都不可以?”
“我还没问你呢,你怎么跑出来了,我记得现在是上课时间吧?”
“今天下午没课!”他松开我的袖口,像是怕陈默把他拎回去:“陈默哥你学我们的话学的很快啊,明明一个月前连说一句完整的话都不会,现在这么能熟悉了,简直就和萨卡兹人一样。”
“别以为你夸我我就会放过。。”
“怎么会!我说的是真话!”卡里恩拍起胸口,“哥伦比亚语我就学了好久了,现在都还没学会,还是陈默哥你厉害。”
“快说,你鬼鬼祟祟的在这里干嘛……你背后藏着什么东西?”
“陈默哥你不也鬼鬼祟祟的躲在帐篷后面,还好意思说我!”卡里恩一脸不屑,眼睛一转:“陈默哥在等殿下吧?你是不是喜欢殿下呀?”
“……”
“唉,喜欢就说出来嘛,我们卡兹戴尔人可不会像你这么扭捏,在我们卡兹戴尔如果喜欢一个女孩就要立马说出来,你够强就算她不喜欢你你也能把她抱进帐篷。”他一副小大人的模样,说着打量了陈默一下:“但你嘛,老实说陈默哥我们都不看好你哦,这里喜欢殿下的人多的一只手数不过来,你多半是没指望咯。”
“也包括你?”陈默想起了上次经过学堂门口的事情:“我记得你上次因为殿下的事和人打架。”
“这……”他忽然涨红了脸,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过了一会才后怕的说:“你还说这个,我回去后可是被老爹狠狠修理了一顿。”
“啊,我知道,这件事都传开了嘛。”陈默故意说:“哦,殿下也知道了。”
“殿下也知道了,完了,完了!”
他整个人一下子都失去了神彩,就像你中学时候情窦初开喜欢一个女孩,结果被弄得全校都知道这件事,那个女孩也知道这件事。
但特蕾西娅很明显不是那种女孩。
“你刚刚不是还说,你们萨卡兹人喜欢一个女孩就要立马说出来嘛,你够强就算她不喜欢你你也可以帮她抱紧帐篷?”陈默学着卡里恩刚才的语气:“你不是萨卡兹人。”
但你头顶那对犄角和纤细的尾巴不正是萨卡兹人的标志。
“可那是殿下啊!”他有些慌乱。
“殿下不是萨卡兹。”
“殿下是不同的。”
殿下是不同的,特蕾西娅的确不同。
“所以你才做了一个七龙珠?”陈默问,其实他早就看到了卡里恩藏在背后的东西,一个玻璃球上面画着几颗星星。
小孩子是很好猜的,不然他也不会问我那些问题。
“被你看到了。”他下意识的还想藏,但过了几秒又把那个礼物拿了出来。“陈默哥,你说七龙珠真的能许愿吗?”
“我不知道,我只是在给你们讲故事。”
“但故事都是骗人的,以前妈妈也给我讲过故事,但我一次都没有见过。”
“那你为什么还要来?”
“因为就算是骗人的故事,我也还是想要相信,爱莎老师今天教我们感恩,我们知道现在的这些都是殿下带给我们的,如果没有殿下,就没有我们的现在,爱莎老师说,殿下是我们的未来。”他说,又问陈默:“陈默哥,什么是未来?”
陈默仿佛想起了自己小时候,在孤儿院时也曾遇过同样的事情,修女们并没有要求我们一定要有回报,世间的很多事情其实并非努力就会有回报,但他们仍然选择了这么做。
殿下做这些的时候,是否有想过回报,大概是没有的,她是那种不求回报的傻子。
什么是未来,未来是看不见摸不着的,未来只存在于别人的嘴里和自己的梦中。
“你就是未来,你们卡兹戴尔的未来。”
“我不太懂。”他摇了摇头。“陈默哥你和爱莎老师说的不一样。”
因为爱莎只能看到她所能看到的,但殿下不同,殿下看的很远,所以她才把你们当成是卡兹戴尔的未来,可并不是每个人都需要这种虚无缥缈仿佛无根浮萍一样的东西。
卡兹戴尔经过了漫长的等待,她有理由,也有必要迎接她的未来,但殿下,她说的那种未来太过遥远,也太过美好。
美好的东西都容易破碎,不会长久,可人大多喜欢美好。
“如果你想找殿下,你要失望了,卡里恩,殿下不在里面。”陈默说,但卡里恩的脸上却没有失望。
“我知道殿下出去了,就是因为殿下不在我才来的。”
他把那个礼物放进了衣服包里。
“不亲自给殿下吗?”
“我又不是莉莉和柯丽雅,才不去做那种献媚的事情!”卡里恩偏过头一脸不屑,但陈默还是能从他的话语里听出浓浓的嫉妒。
陈默知道莉莉和柯丽雅,那是两个萨卡兹小女孩,她们很喜欢殿下,每次特蕾西娅遇见她们她们都会紧张又期待的和殿下说上一些话。
但卡里恩不同,或许说每一个对殿下抱有喜欢这种情绪的男孩都不同,因为殿下太过耀眼,耀眼的让人不敢接近。
“其实你是不敢吧。”
“我……陈默哥,你也不敢吧!”
陈默不否认自己对特蕾西娅抱有某种连我自己也说不清楚的情绪,但这不代表一个小鬼能当面把他拆穿。
“卡里恩,我得去和爱莎说说,让他盯着你点。”
“哈,被我说中了!”他大叫了一声,指着陈默,陈默想拉住他,但这个狡猾讨厌的小鬼飞快跑出了帐篷,向着特蕾西娅营地搭建的板房屋跑去:“陈默哥,你没指望的!”
他在门口的台阶上朝着陈默这边做了一个鬼脸。
“殿下是我的,我长大了要娶殿下。”
兴许是还没有记住上次的教训。
陈默不怀疑特蕾西娅该是每一个萨卡兹男孩或者女孩的梦中情人,她是一个完美的对象,可能她也并不是那么完美,但在喜欢她的人眼中,她是完美的,完美的就好像世间最珍贵的瑰宝。
高贵,美丽,强大,温柔,平和……她给予了萨卡兹人一切他们需要的幻想,若是她不出生于卡兹戴尔,她该成为那种人。
是卡兹戴尔成就了她,所以她才想改变卡兹戴尔。
陈默想,他那时候应该是讨厌这个叫卡里恩的小鬼的,因为卡里恩的一句话触动了他并不敏感的心弦,但后来,陈默却发现自己并不是真的讨厌他。
在爆炸的火焰吞噬了那间低矮的木板房时,他的讨厌,他的不满,他的抵触,以及他的所有情绪,都伴随着爆炸的轰鸣声在耳边变成为耳鸣。
掀起的气浪震飞了帐篷的角落,陈默暴露在了空地中央,耳边有嘶吼,有惊叫,有慌乱,有哀鸣,有哭泣,它应该有很多声音,嘈杂的拥挤在世间。
可陈默什么也听不见,陈默只能怔怔的看着那个玻璃球被火焰和爆炸高高的掀起,连同那个破碎年幼的身躯,在陈默的眼前变成一地的碎片,再也无法拼凑起来。
碎裂的晶体是那样耀眼,耀眼的在阳光下反射着璀璨的光,一如只存在于幻想中的卡兹戴尔未来。
可陈默还记得他前一秒和自己说过的每一句话,他还记得他的声音,还记得他的笑容,记得他的名字——卡里恩。
他说他长大了要娶殿下,可他却再也没有机会长大了,很多在萨卡兹营地里与他抱有同一个幻想的男孩也再也不能长大了。
带着他们的梦想,永远的沉眠在这片混乱泥泞的土地上。
陈默忽然庆幸自己已经长大,不用在漫长的等待,等待是没有终点也看不到终点的,但死亡,是另一个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