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找到花尾,猎狐犬提供的隐藏式耳机比想象中还要有用一些。
人影重重,遍布了下城区清空的的某条街道。
三集会的人站在对面,陈默身旁站着一袭黑衣的花尾。
黑色的雨伞,雨点打在伞面的声音宛如鼓点,溅起的水花沾湿了裤脚,黑色的皮靴倒映着水泊中的霓虹。
“我没听说你也要来?”陈默侧头看着身旁的花尾,他没在之前听花尾提及过他也要参加这场比斗。
花尾单手打着雨伞,黑色的西服下表情轻佻,夹着香烟的指尖弹了弹,火星还未飘起便淹没在寒雨里。
“我怎么能不来,对面挑的可是我的场子,我要是不来也不用在龙门混下去了。”
他看了陈默一眼,视线又转而落在二十米开外站在最前方的那个身材高大的鬼族女人身上。
“她就是鬼姐?”陈默问。
“是啊,老实说我现在心里有点没底。”花尾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密集的人群:“待会斗起来,你有多大把握?”
“不知道。”陈默摇了摇头,想起来之前花尾给自己看的鬼姐单挑拳台的录像,那些一拳就被放倒的拳手。
陈默只擅长杀人。
“那你可得跟紧我。”花尾轻笑着将烟头扔到地面。
打着雨伞的委员会来人缓缓走出长街中央,陈默看到了林雨霞的身影,她看着双方的人群,花尾严肃的走出身后队伍,对面鬼姐也迈步走到林雨霞身前。
这算什么,先礼后兵。
陈默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雨势太大,仿佛快要淹没这里的声音。
他打着雨伞,宛如一名新入行的帮派打手。
“看到了么?”陈默压低声音。
“很清楚。”耳机内响起猎狐犬的声音。
陈默抬起头,黑压压的天空,除了路灯,一切都是昏暗的,昏暗的光影。
“你现在在哪里?”
“抬起头往左看,倒数第三个窗口。”
陈默抬起头,倒数着第三个窗口,哪里的窗户紧闭,没有丝毫灯光。
“你不会真以为我藏在哪里吧。”猎狐犬的笑声很快响起。
他应该是看到了陈默的动作,所以故意出口嘲讽。
铳器的狙击镜内,十字准星对准了下方雨伞下表情冷漠的黑发男人,猎狐犬的手指轻轻搭在扳机边缘,雨点密集连成丝线。
“蛇,还有一件事我忘了问你。”
“你说。”
陈默伏下头,点燃叼起的香烟,双刀的鞘尾雨珠滴落。
“你有没有过忘不掉的人和事?”
“怎么突然这么问?”
“没什么。”
“又是好奇?”
“就当是好奇吧。”猎狐犬的食指压在扳机上,狙击镜内的脸庞缓缓放大。
“我以为我们的关系还没到这种程度。”
花尾走了回来,他对着陈默点了点头,然后招手,一旁的人递上一柄长刀,他抽出长刀,将刀鞘扔到地面。
“我再教你一件事,阿默。”花尾甩了甩长刀,对面鬼姐提起一面三角锋利的大盾:“下城区流传着一句话,叫做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想在龙门出人头地,你就得拿命去搏,怕不怕?”
“和拳场没什么分别,不是吗?花尾哥。”
陈默扔掉香烟,抽出刀鞘里银色的重刀和赤霄。
“哈哈,你这家伙真是太对我的胃口了。”花尾哈哈笑着,背对着陈默:“要是这次我好运没死成,你这个兄弟我认下了,从此以后,有我花尾一半,就有你一半。”
“那……就谢谢花尾哥了。”陈默笑的很爽快。
黑色的雨伞落在地面,头顶黑色狭窄的天空,夹在两排建筑之间的长街,下城区的恩怨分明,下城区的帮派厮杀。
赤霄太轻,轻也锋利,重刀太沉,沉的不再顺手,唯有撕裂血肉的触感,那种清晰的感觉,那些溅起在大雨中的鲜血,弥散在水汽中的猩红才能让人感觉到一丝熟悉。
龙门这片土地的恩怨,有他自己的解决方式,上城区的达官贵人们不会在乎一群艰难求活人的蝇头小利,但这些蝇头小利却让值得让人用生命去争抢。
命其实没有那么贵,这里的人多死一点,对龙门而言也没有任何损失,不如说这群渣渣死的越多,越叫人拍手称快。
他们算不上什么好人,尽管他们也笑,也哭,也难过,心里藏着善于恶。
但人活下去,往往不在乎善于恶,只因你强,你就能活着,只因你弱,你就该死去。
陈默很早就明白了这个道理。
赤霄的刀身红的像是燃烧的血,但陈默却不会用这柄武器,他知道这柄武器不属于自己,可若是单纯作为杀人的利器,其实再合适不过。
飞扬的肢体,溅起的血花,死前凝固的眼神,狰狞的哀嚎与喘息,影影绰绰围攻的人群,在那扇沾满人血的大盾下,仿佛坚不可摧的城墙。
那个高大的鬼族女人冷静的站在泛着寒光的铁盾后,大雨冲刷着铁上的血迹,却洗不干净这片罪恶的土地。
龙门下城区解决恩怨的方式太过简单,简单的没有任何道理来讲,林雨霞只是站在一旁,冷漠的看着这群争抢地盘而互相残杀的人群。
他们很多甚至连源石技艺也没能掌握,当然,以他们的身份也接触不到这种技巧。
三六九等,不一而足。
陈默看到花尾被人围攻,他身上黑色的西服早已不见,长刀绑在手腕,染血的内衬背后是两条狰狞的伤痕,浸透了雨水和鲜血。
他嘶吼着,像是一头发狂的野兽,双眼通红,身后的小弟倒在血泊里,血水一直蔓延。
雨很大。
大的让刀光与鲜血都被撕裂。
陈默提着刀一路冲杀,重刀折断了肌肉和骨骼,赤霄切开了雨幕与嘶嚎。他听到了内心深处的声音,可狗蛋却一直保持着安静。
那兴许是错觉,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心底迸发,如同烈火堪比岩浆,于是大雨的冰冷也浇不灭那种斗志和破坏的欲望。
陈默没发现,他嘴角扯起的笑容是那么的酣畅淋漓。
他天生就该生出在这种争斗的环境里,淋漓的大雨和鲜血让他感觉到了欣喜,尤其是当用刀夺走一条生命时,便再也止不住这种渴望。
他没注意到,自己黑色的眼底亮起的金色,那金色如同摄人夺魄的火焰。
于是另一边,提着般若的女子注意到了这边的异动,死斗的人群渐渐倒下,染红了下城区皲裂的地面。
雨水冲刷着长刀,沿着手臂和刀身流淌,黑发凝结,陈默撕下了身上浸透沉重的外套。
他很冷静,冷静却又狂躁。
那种情绪一直蔓延,是压抑了十多年后在来到这座龙门的欣喜。
十多年前,他本该在这里平凡的长大,而不是为人所趋,辗转流离。
龙门曾是他的家。
也只是曾经……
星熊没见过面前的这个生面孔,他应该是最近才出现在龙门的外来人,否则下城区早该有这号人物的名声。
不过也不要紧,星熊望着只剩下两人的长街,般若杵在地面。
今夜之后,无论结果如何,面前的这家伙也将声名鹊起,龙门不就是如此。
“这么说,你就是和盛昌那个很能打的新人?跟花尾九的。”
“鬼姐?”陈默问。
“星熊,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大家都喜欢叫我鬼姐。”星熊仰起头环视了一眼,等候在长街边缘的两帮人马在死斗结束前是不能进行干涉的。
这是龙门的规矩。
“就剩我们两个还站着的了。”
“所以,总要有人先倒下才行。”
“提醒你一下,想踩着我上位没你想的那么容易。”
“不试一试怎么知道。”
他们不约而同朝着对方冲去。
星熊忽然提着沉重的般若跳起,般若高高举起砸下,她的动作没有任何花哨可言。
陈默提着刀后退。
落地的星熊紧随而至,抡起般若,锋利的边缘朝着陈默砍去,重刀挡在身前,刀刃摩擦出刺眼的火星淹没在磅礴的雨势里。
陈默反手握住左手的赤霄,黑色的眼底倒映着火星,借着抡起的般若朝着一旁的建筑上飞去,双腿踩在墙壁弹起,林雨霞的视线死死锁定在陈默左手的赤霄上。
他披着大雨,冰冷的刀身切开雨幕。
星熊抬起般若。
双刀在盾面留下深深的刀痕。
“厉害,下城区里何时出了你这号人物。”
般若后的星熊忍不住出言夸赞,棕色的眼底燃起沸腾的战意,绿色的长发在雨幕里飞扬。
“彼此彼此。”陈默握紧了双刀。
“不过当着我的面打伤了我的人,这我可不能装作没看到。”星熊冷冷的说。
般若的沉重在星熊手里仿若无物,飞速旋转中宛如一辆战车咆哮,带着势不可挡的架势朝着陈默冲去。
陈默后退,星熊的速度很快。
赤霄架在身前,挡不住般若的冲撞,在交击的那一刻陈默松开手,赤霄脱手而去。
星熊仿佛没有料到他会松开武器。
陈默不退反进,旋转的般若菱角擦着他的脖颈而过,倾斜时在左肩留下一道伤痕。
右手的重刀轰然颤抖,银色刀刃逐渐亮起,呲呲的响声蒸腾起水雾。
在夜色的雨幕里是如此的亮眼。
星熊的瞳孔紧缩,重刀划过般若的锋利的盾沿,短暂的僵持后,共震点燃的刀刃切开了般若尖锐的一角。
截面泛着高温的红光,很快冷却下来,铁块飞起落入水泊,倒映里银色剑刃架在星熊的脖间,再近一步,便能轻而易举撕裂她的脖颈。
星熊望着陈默身后插在地面猩红色的长刀,又望着般若被切下的一角。
她垂下手,放下般若。
“你赢了。”她显得很坦然冷静:“刚才那是……法术。”
她的反应很快,只是没有料到般若会没能挡住那边刀,也没有料到般若会被切开。
等候在两方的人群快速聚拢过来,收敛各自帮派的尸体和伤员,哀嚎声此起彼伏夹杂在大雨里。
“一点小技巧罢了。”陈默收起刀。
星熊奇怪的看着他走过去拔起插在地上的赤霄,挡在前方的人群,不论是和盛昌还是三集会的马仔都敬畏的散开。
“为什么不动手?”星熊问,她推开一旁围过来的三集会舍弟和若头。
“我杀了你对我有什么好处。”陈默说,两柄武器一一插入刀鞘,他提着刀鞘,和盛昌的马仔恭敬的站在身后撑起雨伞。
星熊望着他。
“这次我欠你一个人情。”
“算不上人情。”
那年的她还年轻,二十出头,阅历不深,刚从东国来到龙门不久,还没能适应龙门下城区的帮派生涯,但她却很独特,绝不欺压弱小,讲义气,有人情味,她这样的人不该混迹在帮派社团里,比起黑帮打手,近卫局要更适合她。
二十分钟后。
坐在街边台阶的花尾染血颤抖的手指夹着香烟,颤颤巍巍的咬在苍白的嘴边,几次试图点燃都没能成功。
咔嗒声中,火苗在花尾身前亮起。
他抬起头,看着站在身前的陈默,放下打火机,凑过去将嘴上的烟点燃。
陈默在他身旁坐下,也点燃了一支香烟。
“伤势,不要紧?”
“小伤,还死不了。”花尾低声回答,沉寂的眸子望着那边被拖上车的尸体:“倒是你,阿默,明天起你就是下城区的名人了,有没什么想说的?”
“今晚死了很多人。”
“龙门经常死人的,早晚有一天,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别在指望着能安安稳稳,欠下的,到头来都是要还。”花尾吸着香烟,换了的外套下能看到绷带后渗透的血迹。
“也包括你。”
“包括我们。”花尾垂下眼睑,盯着眼前的香烟的火星:“我看的出来,你和我们这种人不一样,我呢,烂命一条,死了也不可惜。我也不觉得自己那天横死街头会很惨,我做了很多恶事,不是个好人,也没指望自己还有机会去做个好人,下城区里,你见到的这些,十有**都不算什么好货。”
“可能有什么办法呢,大家都是这样过来的,怨不得旁人。”他扯起笑容,手搭在陈默的肩膀:“在龙门混一口饭吃,混的好一点,看上去衣着光鲜,这辈子也就到头了。”
“那也算不错。”陈默点了点头,吐出一口眼圈。
眼前淋漓的大雨,大雨冲刷着地上的鲜血,血腥远去,雨点打在树叶枝头。
“讲真的,你怨不怨我把你拖上船。”
陈默摇头。
“这不重要,花尾哥,路该怎么走我心里有数。”
“再想上岸就没那么容易的。”
“冇干系。”陈默干笑着抿唇,尼古丁的味道随着风雨远去:“毕竟,我也不能算好人。”
【你他妈是哪里来的大善人……】
陈默没能告诉花尾,他是为了和盛昌而来,他是自愿踏上这条在花尾看来无法回头的船,陈默只是见识到了在龙门挣扎求活的人们生活的一种。
他们如此平凡又底层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