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是什么?
德克萨斯这么问过我。
灵魂是什么呢?也许在这个问题上萨塔科更有见地。
灵魂是看不见,摸不着,却能清晰感觉到的东西,像是快要停止的呼吸,像是某个人凝固下来的笑容,像是……
我不知道,德克萨斯,但我知道人死不能复生,我知道人死以后,恩怨两清。
————————
【——A310实在是一个奇迹,在过往A到E系列的260个实验体中,只有A-310在实验结束后还拥有完整的意识。
——A310在实验过程中展现出了惊人的意志,源石在他体内表现出了不俗的稳定性,我们有理由猜测,正是因为这种客观的品质与适应性让A310承受住了实验的痛苦。
——源石的力量已经成功开始与他的身体融合,是的,并没有出现过往实验中的不良反应与并发症状,我们还需要继续观察
——我们可能就要成功了,天呐,我甚至不敢相信。
——我们调出了A310近30天内的活动记录,真令人惊讶,A310在实验之前就具有远超同龄人的听觉,嗅觉,视觉,根据教官的口述,我们得知,在过往的训练中,A310就已经展现出了超常的适应性。
我们无法确定,A310的成功是否还与其各方面所展现出的特质有关。
——若是与此有关,那么我们是否可以以此延伸到灵魂的领域?我开始假设,不妨假设,A310的身体内具有一个与众不同的灵魂。
关于灵魂,我们都没有一个确切的概念,很遗憾,现有的科学理论不足以支持我们向这方面进行探讨。
但我有理由相信,若是真如此,那A310的灵魂品质必定相当可贵。
——A310的身体拥有卓越的生理耐受,不仅如此,同时这是一具并不排斥源石注入的素材,我试图申请条件更为苛刻的实验,我想知道,A310的生理极限究竟在哪里?
申请被驳回了。
那群该死的胆小鬼,他们根本不知道,这份实验的数据究竟会给人类带来多大的贡献,这个素材虽然稀有,但那是值得的,甚至,说不定我们能以此探查神的领域。
……
——很可惜
最终实验失败了,A310虽然活了下来,但我以往的纪录都已经失去了价值,我必须承认,可能是我错了,可笑的是,我甚至将它延伸到了灵魂的领域。
灵魂,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终究是不可信的。
——好吧,A310也许并不具备如此大的潜能,但实验数据或许能成为未来那场实验的基石,起码,我们已经能够成功的将源石注入活性生物体内,收集了如此详细的资料,我相信,它们会在某一天起到应有的作用。
——那个可怜的实验体,最后的结果大概会和他以往的同类型一样,在痛苦与挣扎里渐渐灭亡吧。】
………………
魏彦吾在等,陈默也在等,否则魏彦吾为何没有任何动作而仅仅派了一个猎狐犬来陈默身边,说是监视,却没尽到监视的责任。
龙门很大,魏彦吾的无动于衷说明了他有底气拦住陈默,他的无动于衷不像是心虚,也与愧疚无关,他向来如此。
狐狸大概没有预料到,她以为陈默只身回来只是自寻死路。
这只自以为是蠢狐狸,还是和以前一样的笨,陈默以为她能变聪明了一点,可为什么那个雨夜里,她却不肯扣下扳机呢?
如果她扣下扳机该有多好,如此陈默便能毫无负担的将她从自己身边赶走,可她没有,她犹豫了,也许她觉得那个时机不合适。
这让陈默猛然想到了刚来龙门遇到她的第一个夜晚,她就说陈默不该回来,后来她变着法的想要激怒陈默,激怒陈默杀了她然后逃离龙门,夹在陈默和魏彦吾之间,魏彦吾庞大的压力让她认命,认命的喘不过气来。
十多年在下城区独自摸爬滚打的生活让她没法去想那么遥远的未来,去想曾经的那只陈黑犬已经不是那只陈黑犬了。
他能如何掌握自己的命运呢,他回来龙门甚至只身一人,他想要对抗这座城市,对抗魏彦吾么?
我兴许可以帮他。
狗蛋总是有着超乎常人的力量,这种力量让人羡慕又忌惮,因为陈默知道它不属于自己,而自己若是想要使用它必然需要付出代价。
他说自己忘了一些事。
陈默是忘了许多事情,忘了记不起来,拼命去想,然后拼命去忘,人总是这样,失去了,得不到,没珍惜,又后悔。
陈默自认为自己不欠狐狸任何东西,但欠与不欠不是一个人能说的清楚的,有些事一旦发生就没有道理可讲,一厢情愿也好,自以为是也罢。
这座城市现如今掌控在魏彦吾的手里,也可以说他对龙门的一草一木了如指掌,如果随随便便一个和盛昌和一群来历不明的哥伦比亚人就能引起魏彦吾的重视,他这个龙门执政者做的也太过不称职了些。
所以和盛昌也好,猎狐犬说的冰块也好,甚至是委员会和那柄赤霄也好,都不过是摆在龙门下城区这个舞台上的戏子。
而目的呢?
什么本事,敢公然挑衅这座城市的执政者?什么本事,竟把自己当成了一个人物?
陈默没什么本事。
他只是按部就班的跟着猎狐犬的行动做事,猎狐犬想要他做什么,他就去做什么,猎狐犬希望他去怎么做,他就去怎么做。
花尾提前离开了医院,据手下的人说他是强行出院的,他自称自己的伤势并不严重,至少不动手没有任何问题。
医院的气氛让他觉得压抑,养伤在哪都能养又不是不能动弹。
他笑着说:现在也用不着他来动手。
下城区的人都知道和盛昌的花尾现在新收了一个小弟,不,他自称是兄弟,人人都能看的出来他无比器重陈默,不管是出于他挖了一个好苗子能给他带来前程,还是由他带头狠狠的剃了三集会的面子。
下城区的帮会很看重亲系,那就是谁带出来的人,归谁来管,出了事,也由他来负责。
陈默在拳场遇到了强行离开医院的花尾,除了吊着这一只手,气息虚弱了些外,和陈默第一次见到他没什么两样。
不过也只有一个星期的时间。
“走,跟我去一个地方。”
“去哪?”
“去了你就知道啦。”
他坐在副驾驶上给陈默指路,陈默本以为他会带自己去类似于夜总会又或是什么玩乐的地方,兴许和猎狐犬说的事有关,这个陈默不怎么指望。
但周围的景象却越来越陈旧,从繁华的市区出来,宛如时光在车窗外不断倒退,倒退,再倒退,退到十多年。
他带陈默去的是一处看起来有些破旧的筒子楼公寓,裸露的电线,四方围着一个中庭的布局是龙门平民区最常见的格式,有孩子,年纪不大,在楼下的小广场跑来跑去,有老人,也有不远处污水横流的菜市。
老旧,衰败,拥挤,热闹却也凉薄。
“这里是?”
“我以前住的地方。”花尾叼着烟,披着外套,他望着那幢公寓的眸子里带着怀念,怀念和亏欠。
“跟我上去看看?”他转过头笑着问陈默。
陈默大抵猜出来了花尾为什么会带自己来这里。
汽车停在楼下,电梯是老式的那种,里面贴着许多常见的小广告,花尾没说话,只是一直抽着烟,他取下了吊着胳膊的绷带,望着金属的电梯墙上,广告贴纸缝隙里自己模糊的倒影。
电梯停在了七楼,泛黄的瓷砖和昏暗的甬道,头顶能看见穿插过得线管和水管,说不上富裕,至少没有异味。
他扔掉了香烟,皮鞋底踩熄。
“阿默你今年多大?”走在甬道里,一边走他一边问旁的陈默。
“二十一。”
“二十一,真年轻啊,我呢,要比你大六岁,今年二十七。”
他的脚步停在一扇门前,门前有铁栅,后面贴着一个倒写的福字,两旁有还算崭新的对联。
毕竟春节过去不久。
他敲响门,他说这里是他家,但看的出他并不是经常回来,否则怎么可能没有带钥匙而是敲门,而且敲门前他还犹豫了。
开门的是一位满头花白的老人,在看到她的那一瞬间,花尾的脸上洋溢起了灿烂温暖的笑容,真的很温暖,因为发自真心的笑容看起来的确很好辨认。
可他却也能笑着将人砍死,笑着轻描淡写的吩咐手底下的人处理尸体。
他不止一次这么做过。
老人似乎没想到花尾会回来,愣了愣,先是沉默,然后激动的伸手去触摸花尾的脸和手,她的手在颤抖,像是干枯的树枝,陈默看到花尾牵动着伤势抽出嘴角,却忍着没有表露出异样。
“阿嫲,我回来了,带了朋友来看你。”
那天阳光算不上多么灿烂,云很厚。
他错开身体示意身后站着的陈默。
陈默笑着打了一个招呼,他没见到自己笑容,该是多么惊讶又到平静。
“坐坐,快坐。”
老人手忙脚乱的将他们迎进门,房间里的装饰像是十多年前的风格,头顶的吊扇,几年前的挂历,木质的沙发,一角的风扇和搭在餐桌上的防苍罩,透着一种岁月的气息,电视旁的那束假花,药瓶,以及最引人瞩目的牌位,牌位上男女黑白的照片。
花尾姓卫。
老人患有轻微的老年痴呆,没到影响生活的程度,他对陈默的到来很高兴,只是她也有着老年人特有的毛病,听力不好而且健忘。
“我上次给您买的助听器您没用吗?”
“啊?”
“助听器,挂在耳朵上的那个。”花尾不得不大声比划着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坏了?”
陈默才想起来,也许刚进门的时候她根本没有听清花尾说什么,只是看到花尾所以流露出了喜悦。
“没坏,没坏。”老人急忙说,又匆匆站起像是想要证明什么走进卧室,不多时拿着一对助听器出来。
花尾帮她戴上。
“你身体不好,医生上次给你开的药按时吃了啊?”
老人有许多话对花尾说,说的断断续续。
陈默就这么看着,看着老人生怕花尾要离开,拉着他的手对他说让他留下来吃饭,做他最喜欢吃的油煎鱼。
时间一直在走,却也会倒退,有些事是不会变的。
老人在厨房忙碌。
“我一直对她说我工作忙,阿嬷不知道我在外面做什么的。”花尾看着在厨房方向对陈默解释。
陈默没有问,但兴许只不过是花尾自己想说罢了。
花尾走到牌位前,单手抽出摆放在下方的香在蜡烛上点燃。
他张开口想说什么,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将香插好。
后来陈默想,他不是没想好说什么,他是没脸去说。
陈默站在他身旁,在他上完香后也点燃一柱香插在牌位前的香炉。
花尾深深看了陈默一眼。
“我父母走的早,阿嬷一个人把我拉扯大,一直指望着我能争气,小时候家里很穷,唯一能吃到的肉就是油煎鱼,阿嬷在水产市场做工,有时候回来就悄悄带些死掉的鱼苗,用油过一遍,怎么也吃不腻。”
“老人家手艺很好,就是盐放的多了点。”陈默说。
“因为我以前口味比较重些。”他解释:“阿嬷年纪大了,你知道老人年纪大了记忆力衰退,医生说越往后她的记忆越不好,有天把我忘了也不稀奇,后来长大了,有钱了,却再也找不到那种味道,馋的时候就会回来看看,又不敢多留,总觉得做了许多亏心事,心虚的很,不敢告诉阿嬷他孙子成了一个恶棍。”
“以前学校念书的时候经常被人欺负,因为穷所以连老师也不会去管,每次都想着把欺负我的人狠狠揍一遍,又不敢,只能去想,怕阿嬷知道了伤心,不想她低三下四去求人,看了心里不痛快,可在学校待着也觉得不痛快。”
“书念不下去,就学人跑出去混社会,去学人逞凶斗狠,那时觉得自己好厉害,快十年,才终于算是混出了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花尾抽着烟,离开了那个家,他像是终于解脱了似的,在车上对陈默说起这些。
陈默安静的听着,想起花尾走出门后额头和背后因为剧痛而渗透的冷汗,他装着正常人的样子装的很辛苦。
“有时候会想,当初要是好好念书,现在一定是另外一番模样了吧,要是好好念书的话……说不定……”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没再说下去。
他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他不可能忍受的下去。
“除了你我没带过人来这里,知道为什么吗?阿默。”花尾忽然问,侧头看着陈默的脸。
“花尾哥信的过我?”
“你救了我一命,没你拦住鬼姐我早死了。”
“鬼姐不打算杀你。”
“在这里,不是说有人放你一马你就能平平安安,鬼姐踩的是我的场子,所以我要给上面一个交代,这件事得由我亲自解决,和盛昌养了许多拳手,那些人捧的是场子,不是我。手底下的人做做样子还行,对上鬼姐和三集会的精英众不够看。”他说:“但你不一样,阿默,说是我乘你的风也好,算计你也罢,我都认了,我看人很准的,所以我想卖你一份人情。”
陈默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松开了一些,车窗外是龙门昏黄的夕阳,映在高楼大厦的夹缝间,迟暮里黯淡的天光,有鸟飞过,渺小的可怕,却也自由。
“没想过离开龙门。”陈默问。
“阿嬷年纪大,不想带着她担惊受怕的到处奔波,她劳累了一辈子,是该好好歇息了。”
他没想过自己这辈子还能安稳,毕竟他做了太多恶事,不管他是被迫还是自愿,都是他欠下的。
那些在你眼里作恶的人,比你更清楚他们在做恶事,也比你更清楚,他们的结局。
兴许不过是,一时的后悔罢了。
江湖路远,风雨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