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人都活在自己幻想的城市,又为了自己的想象搬去另一座城市。
这种固执真是令人觉得既可爱又可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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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狸轻轻斜依在墓碑旁,那旁边放着新鲜的白菊,阶上留下亮银色的火机,上面刻着某种野兽的浮刻。
【打火机看着不错?】
【朋友送的圣诞礼物。】
【哪儿买的?】
【萨尔贡一座偏远的小城。】
【太远了,你还去过萨尔贡,在那边做什么?】
【什么都做。】
他刚来那天,似乎也没多远,窗外下着雨,狐狸看上了他手里的打火机。
【佣兵?赏金猎人?你的习惯不像一个普通人。】
【佣兵。】
【佣兵好啊,我也想去做佣兵,多自由。】
【没你想的那么好,你去了就会明白,其实留在龙门比哪儿都好。】
或许那时候,他心里就已经有了答案,那些彼此试探的话语有真有假,套着面具,谁也看不清彼此面具下到底是副什么模样,变了吧?
不管是声音,相貌还是心思,都变了,可也不能总留在过去,过去不好,一事无成,无可奈何,没人来在乎你的意见,连踏出安置营的大门都会被管教。
买不了喜欢的东西,做不了想做的事,靠在橱窗看着里面的东西眼馋。
心里想着,要是有钱了一定要买下来,要是有了本事,就不必再只能看着。
可长大了,能买下来后却没了那种心思,淡了那种期望的想法。
苏离把玩着那个留下的亮银色火机,她又点燃了一支烟,安静燃烧着,望着远处灰暗遥远的城市轮廓,像是要把它也一**燃。
燃掉龙门里的恶意,阴暗,不甘,腐败。
【……也正好,人总得留下些遗憾,不可能每件事都尽如人意。】
【你爱我吗?】
何必要问的那么清楚呢?何必一定要知道爱还是不爱,就这样不也挺好,其实我也说不清自己是爱你还是不爱你,觉得你就像个影子,我对你的感觉就像是你走了这么多年,你回来了我依然觉得你很重要。
我想,我肯定是爱你的,我觉得这世上没什么再能让我去爱的了,我也不在乎那种感情是依赖,喜欢还是爱,我不乐意分的那么清楚。
她微微将头靠在墓碑上,看着墓碑上女人模糊的相片。
“他没问我到底选了那个,他说心里留了根刺,然后他还说心存遗憾很好。”沃尔珀自言自语:“伯母,你这个儿子还是和以前一样,总把话藏在心底,不说那么开,以为这样就能给人一丝余地。”
狐狸叹了口气。
“他其实挺孤独的吧,没找到能听懂他说那些话的人,小时候就是这样,嘻嘻哈哈,做事没头没尾,像是什么都知道,又什么都不懂,我甚至都不知道他嘴里讲的狐狸是什么意思。”
“我说,伯母,你会喜欢我这个恶毒的坏儿媳吗?”
“你是犯癔症了吗,长官,需要我帮你联系一下医生。”
有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狐狸转过头,看到的是一个身材高大的,全副武装的萨科塔,她背后的光翼和头顶的光环总是无法掩藏。
“你来了。”
“到处都找不到你,听说你去送一个朋友。”她看了眼墓碑下的花束:“希望我没打扰到你。”
“你还是老样子,冲盾,你不适合干我们这行。”
“我可不想被你一个婚都没结的女人这样说。”名叫冲盾的萨科塔抱起手:“……我以为你也会跟着那群萨卡兹离开龙门。”
“差点忘了你出生在卡兹戴尔?”
“是你昨天突然跑来问起我关于卡兹戴尔的事,我留了个心眼。”
“我没走你很失望?”
“倒不如说是意外……长官,袭击龙门的这群萨卡兹和我印象中的完全不同,他们要更果断,也更凶狠,但不暴虐,尚存理智,他们不是为送死而来,我是说,他们有着自己的意志,不是我见过的潜伏咱战争和烟雾里的野兽。”
“头一次这么听萨科塔这么评价萨卡兹,怪新鲜的。”
“客观评价罢了,近卫局摔了一个大跟头,要有麻烦了。”女人说:“魏长官的新命令,长官,我们有活儿要干。”
狐狸站起身,她收起那枚打火机,女人看了一眼。
“走吧,这段时间的活不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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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一样能说会道呵,蛇。”
陈默走出墓地就看到了靠在一辆吉普车前的塞雷娅,她换下了那身警服,一件灰色的外套,里面是黑色的针织衣。
“等我的?”
“我送你出城。”她点了点头拍了拍车门。“上车。”
吉普车驶离龙门的墓园向着港口而去,途经高架,车窗外闪过龙门的高楼与市区。
和来时一样,又有什么不同。
“我猜你现在有话要对我说,否则不会刻意等在哪儿。”
“我是和你的朋友一起来的,苏警官,她说她知道你在哪儿。”塞雷娅头也没回的说:“我以为你会带着她一起走?”
“狐狸,别小瞧她,塞雷娅,她没你想的那么简单,我来这里之前没告诉过任何人,但她还是找到了我的行踪,小瞧她是要吃苦头的。”
“也就是说,她还是近卫局的人。”
“是不是不重要了,她吧,有些事我不用和她讲的太明白,她心里其实都清楚,你以为她是靠什么活到现在,年纪轻轻就一步步混到督察这个职……现在是警司了。”陈默说:“她知道我不会带她走的,所以她早就做好了选择,留在龙门她还是个警司,离开了龙门她就什么也不是了。”
“但你们这次在龙门搞得动静可不小。”
“是啊,蛮大的,名不正则言不顺嘛。”陈默笑了一下。“龙门很久没有过这么大动静了。”
“近卫局魏彦吾的目的。”塞雷娅问。
“是我和他共同的目的。”陈默说。
“你没告诉过我你还认识这种人物。”塞雷娅淡淡回答。
“我没告诉你的事情还有很多,也谈不上认识,甚至都没说过几句话,小时候远远见过几面,他知道我,我知道他。”
“哦?”
塞雷娅没有追问。
“你列的清单列出来了?”陈默又问。
“来之前你那位狐狸朋友替我递上去了,狐狸是什么物种?我猜你之前说我要留在龙门一段时间就是为了这件事吧。”塞雷娅说,带着些惊讶:“龙门把神城制药送给了我们,这座城的人出手还真是大方。”
“来的不亏。”陈默回答,靠在车窗上。“这下你有底气去和莱茵生命会谈了,塞雷娅,赫默,伊芙利特还有你那些朋友。”
塞雷娅琥珀色的眸子动了动,她微微转头看了陈默一眼,只能看到他的侧脸,在龙门阴暗的天空下倒映在单薄的车窗上,窗外映着龙门市区的繁华和昌盛。
但这些看起来都与他无关,他平静的像是一片没有生气的湖泊,偶尔有人扔下一刻石子荡起涟漪,却又只有那么一点,很小一点,很快消失。
“我原本计划着会要很久,没想到能这么快。”
“我从不食言,这些都是你应得的。”
“你不怕我达成了我的目的就把你抛下?”
“怕啊。”陈默想也没想的回答:“不过……如果有一天,塞雷娅,你找到了你更想做的事,想离开就离开吧,找一个你想去的地方,过你想过的生活。”
塞雷娅愣了愣。
她忽然笑了,那张严肃古板的脸上露出一抹微小的笑容,很轻,琥珀色的眸子也渐渐温和下来。
“我也从不食言,蛇。”塞雷娅说。
陈默又说:“这次你从龙门回去,公司发展速度太快,多少会遭到有心人的猜忌和目光,哥伦比亚的行业错综复杂,以他们对它感染者的态度,你留在莱茵生命的人脉和斯菲尔特在黑钢的能力,未免会再起到太大的作用,联邦安全部的人肯定会找上门来,以包庇感染者的名义在你的对手的主使下,他们不放心你们的崛起,任何一个可能成为他们对手的人,尤其是公司还有这与感染者勾结这么明显的弱点和好用的借口。”
“这我明白,大问题不多,小问题不断,他们肯定想知道我们的资金链从何而来,从龙门得到的东西,有好有坏,他们在乎的不是我们的公司,而是我们背后的人,况且,我们和卡兹戴尔还有着说不清的交易。”
“你打算怎么做?”
“将公司的总部搬迁到玻利瓦尔,玻利瓦尔局势混乱,莱塔尼亚控制的政府和哥伦比亚推动的反抗军势力以及他们本土组成的大小联盟会成为我们的依仗,那些政府官员认钱不认人,很容易就能让我们占到一席之地,哥伦比亚的手伸不到这么长,他们也不会在去在意我们和感染者关系,况且我听说,那里的感染者和失业人员也不少。”
“那你还要和当地的政府势力打交道,不仅如此,反抗军和本土势力也可能找上你,毕竟,我们是一件制药企业,他们都需要这东西。”
“所以主权的一部分也在我们手上。”
“合纵连横,在几个势力之间游走,稍有不慎,你可能会成为众矢之的。”
“我有把握。”塞雷娅轻轻握紧了方向盘。“我见过太多因为利益纠纷和权衡利弊就背叛和放弃的戏码,蛇,我比你更清楚我这么选择以后要面对什么。”
“赫默和伊芙利特值得你这么做。”
“不仅是为了她们,也为了你,为了我自己,力量并非战斗的本质,实力并不意味着屹立不倒,你身上和伊芙利特发生过相同的事,我虽然不够了解,但你做的很好,控制的很好,真的很好。”她很少见的不掩饰夸赞道。
“我真正的能力和这些政客勾当无关,不过,我可以去学,去试着接受和了解,可能要花些时间,直到那些被扭曲过的法则,全部被修正为止……!”
“我需要你的协助,蛇。”她转头看向陈默,又收回视线:“所以……我不准你放弃。”
“嗯?”
“你手下的人已经告诉了我一部分事实,我不是个蠢蛋,蛇……我很清楚,也很清楚你准备在卡兹戴尔做些什么,那位凯尔希女士,我和她有过短暂的交流,她的某些话很有见地,但我看的出,他们的情况没那么好,至少……没我预想中的要好。”
她的心思和自觉向来都很敏锐,不如说,能走到她今天这成就的人,都不会是满脑子都天真的家伙。
“我会把公司打理好,等你回来。”塞雷娅说:“你还有很多事需要做,公司的员工还有未来的规划都需要你的认可。”
“我们不是上下级,塞雷娅,我们是合作者,你做你的,我做我的,除此之外,我们没有牵连。”
“但你才是这间公司的主人,没你的想法和你的付出,我也走不到今天这步。”塞雷娅摇了摇头:“未来的路还很长,蛇,我曾在实验失败后有过失望,悔恨,迷茫,但值得庆幸的是,当时我在试验区域底部遇到了你,一个来自黑钢国际的雇佣兵,以我们当时的状态,你无疑很有把握将伊芙利特带走,将我杀死,你没这么做。”
“你说你有办法,你想和我合作,我当时是不信的,我想你一个小小的雇佣兵能有什么能耐,我想的是,为什么会是我。”塞雷娅缓缓说:“我不觉得你能给我什么,蛇,因为我知道伊芙利特的事情究竟有多么困难,莱茵生命的体量有多大,而你,不过是只身一人和你嘴里那些尚不能确定的卡兹戴尔说辞。”
“我有些走投无路了,也罕见的到了不知所措的那步,看着你给我的联系方式,犹豫了很久,拨通了上面的号码。”
“我没想过会这么快就有了结果,我原本以为应该花上很久,也做好了等待的准备。”塞雷娅轻声说:“但你回了龙门一趟,悄悄把事做完了,我甚至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笑了笑,笑容看起来有些牵强和无奈。
“……稀里糊涂的就……你懂我的意思吧,我连忙都没帮上点。”
现在这幅样子的塞雷娅女士,她纠结的样子还有断断续续的话语,和过去那个总是板着脸,严肃的她比较起来,莫名的有些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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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人到了生命中的某一刻,他认识的人中,失去的会多过活着的。
这时,你会拒绝接受其他面孔和其他表情。
你遇到的每张新面孔都会印着旧模子的痕迹,是你为他们各自佩戴了相应的面具。
那曾是我从黑墙走出来后的状态。
记忆既不是龙门码头短暂易散去的云雾,也不是孤儿院水池里结冰爽朗的透明。
而是烧焦的生灵在城市表面结成的痂,是浸透了干涸在地面不再温热和流淌的血。
是把过去,现在与未来混合成分不清彼此的泥泞。
把运动中的存在给钙化封存起来。
这才是我旅途中的发现。
但记忆也是累赘,是枷锁。
它把各种标记翻来覆去以肯定过去的存在。
埋在坟墓里再也看不见风景的人决定了活下来的人所看得见的风景。
我跑了那么远,回到龙门,终于摆脱了怀旧的重负。
放弃一切比人们想象中的要更容易一些,困难在于开始。
一旦你放弃了某种原本以为是根本的东西,你就会发现你还可以放弃其他东西,以后又有许多其他东西可以放弃。
塔露拉曾是我给这个虚无的世界埋下的锚点。
她是我观测这个陌生世界的真实。
我没来得及为自己在这片大地上找到准确的定位,我的存在,以及我的可能,都在那一场大火里灰飞烟灭。
但小塔找到了我。
在我以为我孤身一人,就在我迷茫不知所措连自己也没有感觉到身为一个外来者的孤独时,她找到了我,并且在我耳边悄声说:我找到你了。
我有理由在乎她,记住她,爱她,也有理由和她幻想我所希望的未来,哪怕那未来永远不会到来。
可这份爱与执念在随着时间的推移和我的辗转流离后渐渐变得模糊不清。
小塔成了我记忆中的人,一如我成了狐狸崽记忆中的模样。
这是执念也是思念。
记忆终究是记忆,也会消退,也会随着时间而被人遗忘。
【龙门波折: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