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面对过一个问题。
一辆即将驶过的电车,两条轨道,十人和一百人。
我该怎么选?
理智的人会选择后者,善良的人会陷入纠结,优柔寡断的人会交托天命,气急败坏的人会说杀死让自己选择的人。
哈啊,很有意思。
退一步如何?让我们把这个差距扩大。
一人和一百人。
还是很难?
换一种说法。
认识的人和陌生人,比如亲人和朋友,又比如爱人和同事。
并不难选择不是吗?
我也以为是这样,不难,一点也不难。
事实上,生命正在我的眼中渐渐消退它的颜色,变为一片冰冷的数字,而当我注定要做出选择时,我的双手必然染满鲜血。
我失去了对生者的敬畏,正在慢慢变成一个……那个词怎么说来着,怪物。
啊……我还真是越来越喜欢这个叫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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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已经抵达目标地点,肉眼确认到信号烟坐标。
……很久没和同行大交道,稍微有点损失,但是他们在地下发报站藏着的物资也很充裕,好歹能挽回一些。
嗯,是的,斥候可以先出发了。
我会尽快。
……对了,有个意外之外的损失。
w死了。】
男人缓缓放下通讯器,这是属于两个小时之前的对话。
卡兹戴尔东西部战场,雇佣兵与猎犬们最喜欢的游乐园,票价很低,任何人仅仅需要一条命就能获得入场资格。
黑发的萨卡兹看着从远处走来一身雇佣兵装扮的男人皱了皱眉。
“……说的那么惨不忍睹,结果还不是四肢健全的回来了?”她略带嘲讽的打量着男人的脸:“还是说,你只不过是想用苦肉计邀功?”
男人笑了笑。
“那你也大可不必离开营地来接应我们,你不需要担心。”
“我不担心任何人,别自作多情。”
男人耸了耸肩。
“如果不是w殿后为我们创造机会,我们谁也逃不出来,伊内丝。”
伊内丝沉默了一下。
“什么时候的事?”他问。
“两个小时前,通讯被隔断的时候,小队遭遇了埋伏,我摧毁了废墟,然后我们逃了出来,他战死到了最后一刻。”
男人的话语很平静,平静的没有任何战友失去而带来的伤感或者愤怒,就仿佛在讨论明天是天晴还是下雨一般平淡。
伊内丝同样如此。
她微微垂下眼睑。
“可惜。”
“的确,要是他能活着回来,按人头算,他会超过我成为我这里最值钱的佣兵。”赫德雷说着叹了口气:“算了,事到如今说这些也没有意义,至少他不用再打仗了。”
伊内丝问:“我听说东边有动静了,最近不少领主都在收拢军队,招募雇佣兵团。”
“我们不就是为此而来的。”
“总觉得这次和过去不太一样。”
“没什么不一样。”赫德雷摇摇头:“这场战争不会轻易结束,我们不用担心自己会失去工作无处可去。”
伊内丝越过这个话题,这不是他们这些佣兵去考虑的,他们只是拿钱办事罢了,政治从来不是佣兵能涉猎的东西,况且卡兹戴尔的确如同赫德雷所说。
他们早就对现在这种生活习以为常。
“敌人已经撤退,要回去回收吗?”她说的是尸体还有物资。
“不可能。重新深入的风险太大,谁也承担不起。”赫德雷拒绝道,又问:“怎么?莫非你们关系很好?我怎么不知道?”
“我只是可惜他身上的战利品。”
“没什么特别的,有些人的藏品比他丰富得多,等这场战争结束,我们有的是机会重操旧业。”他说着顿了顿,补充道:“……如果会结束的话。”
伊内丝对赫德雷的废话冷笑了一声。
伊内丝目光闪了闪。
“哼?你这在命令我?赫德雷“副”队长?”
她刻意加重了副的语气,似乎在提醒什么。
赫德雷面色不变。
“其他小队都失去了联系,现在总指挥权轮替到我手上。”他解释道。
“我们平起平坐。”
“唉……”男人叹了声,变成了商量的口气:“伊内丝,我们赶紧离开这里,回到据点,联系雇主,重新商谈一下报酬,这只是建议,不是命令,好吗?”
“哼。”伊内丝轻哼了一声,没有反对:“w的死,能给我们加上多少筹码。”
赫德雷想了想。
“很多,他是一名优秀的佣兵,明码标价的优秀。”
“那至少他……不算白白送死,他最后有没有留下什么——”她说着话语一顿,赫德雷正要回答,她竖起手指。
“安静——有人靠近,三点钟方向,不是我们的人……”
她的手握住了腰间的匕首。
赫德雷也进入了战斗状态。
两人转过身,看向三点钟方向。
“只有一个人,滚出来。”伊内丝吼道。
几秒后,一名衣衫褴褛披着肮脏破旧的战术背心和黑色斗篷的萨卡兹女性从废墟后缓缓走出,她看起来很年轻,白色的短发间夹着几缕红发,脏兮兮的脸上有硝烟的痕迹,满身长途奔袭的风尘与泥土。
“萨卡兹……?”伊内丝迟疑的看着女孩头顶红色的角:“本地人吗?”
她的目光又很快转移到女孩手中的的武器上。
“不,部队,你手里拿着w的道和铳。”她抽出了短刀,厉声喝问:“你是什么人!”
女孩没有回答,那双鲜红的眼睛望着伊内丝和她抽出的短刀,没有任何动作的呆立在原地。
前提是她没有握着刀和铳的话,她看起来人畜无害,像是被吓傻了。
“不说话?那么,死吧。”
伊内丝就要动手,赫德雷忽然阻止了她。
“等等,她是跟着我们来的。”
伊内丝惊讶的看着赫德雷。
“你放任她跟踪你?”
“我们的行进速度不慢,她在取得了w的遗物之后徒步跟上了我们,以她的身手,徒步。”赫德雷提着重醒道:“她是个很有经验的萨卡兹,我想在撤离的时候也许需要一个本地向导。”
“你在发什么疯!那不是更应该在这里杀了她吗?”伊内丝喝问道。
一个很有经验的萨卡兹,徒步跟上了她们这群雇佣兵,这也意味着她必然接受过相关的训练,甚至很可能就是其中一伙佣兵的斥候。
“你是想害死我们所有人,你大可直接动手。”
“我怎么敢。”赫德雷解释道。
“那如果她是个刺客,如果她要把我们带进布好的陷阱里呢?”伊内丝问:“你知道卡兹戴尔有多少人想要你的脑袋?”
赫德雷露出一抹好奇。
“哦,有多少?”
“你面前就有一个。”伊内丝没好气的看着他:“你的头非常值钱,只是暂且被我保存在你的脖子上而已,别太自以为是。”
“那……至少没有那位离庭的首领要多,不是吗?”赫德雷反问。
他大概也没料到,这句话有天会被面前这个他看好的新佣兵说给他话语中的主人听。
历史总在不经意间以某种看似荒诞的方式重演。
“非常感谢你的勤俭,伊内丝,但我也没有开玩笑,她冒险捡起来w的道,还有那把铳,然后正大光明的站在了我们的面前。”
赫德雷看向还没有收起短刀的伊内丝。
“你的法术可以感觉到,她有敌意吗?”
“脑子正常的人都不会突然接受一个来历不明的萨卡兹。”
伊内丝说,但还是悄无声息看向女孩地面上的影子。
“嗯,这就是你我不一样的地方了。”赫德雷没有反驳:“一路上我给过她很多破绽,而她……向我扔了三次石子。”
他笑了笑,看向不远处站在废墟下的女孩:“很有趣的示好方式,不是吗?”
“蛤?”
伊内丝难以置信的愣了愣。
“按老规矩,我们应该给她一个机会。”赫德雷像是没有看到伊内丝看傻子般的目光:“这场战役造成了不少位置的空缺,比起用招募的手段招来一群同样来历不明的萨卡兹,我宁可,自己挑选。”
“可她只是个外人,那套规矩也不该……”伊内丝说着停了下来,她看得赫德雷看向女孩的目光带着欣赏,那目光像是挑中了某个自己中意的商品。
她气恼的将短刀插回刀鞘。
“……啊,算了,十分钟后出发,我不在乎出发的是几个人。”她越过赫德雷走了几步,又停下来补充道:“但如果我还要额外处理一具尸体,不管是谁的,都建议你动作快点。”
赫德雷转头看了看走远的伊内丝。
“呵呵,真是没耐心。”
他收回目光,看向面前的女孩,笑容变成严肃。
“好了,你,认真听我说。”
女孩看着他。
“你拿着的是我们战友的遗物,放下这些东西,你可以活着离开这里,然后死在其他随便什么地方,但至少你可以多活一段时间。”
女孩依旧没有回答。
赫德雷沉默了一小会,语气变为警告:“最后一次机会。”
几秒后。
女孩开口了,她的声音有些稚嫩,平静但不慌乱。
“嗯……机会?”她问,仿佛在确认,鲜红的瞳孔打量着面前高大的萨卡兹佣兵和他携带的大剑:“……我从来不觉得我有选择的余地,转过身的时候,你会出剑,我就会倒下。”
“从一开始,你的另一只手就搭在剑柄上。”
“很好,你也许见过我们,或者曾为别人干活,我不在乎,但你知道接受战死者的武器有何意义,对吧?”
“当然。”
“那么,优先准备撤退,详细的之后再说。”赫德雷搭在剑柄上的手移开了一些:“现在先归队……”
“——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