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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趣阁小说网 > 龙门回忆录 > 第四十九章 格尼威尔
         格尼,格尼薇儿
         似乎是命运开的一个玩笑。
         维娜静静走过府邸后院的花丛,推开暖室的门,中央那张小小的原木桌,看的出经常有人打理,所以没能落下一点灰尘。
         她坐在木桌前,手指轻轻拂过桌面,记忆仿佛回到了很多年前。
         那时候她还小,那天下了好大的雨,漆黑深沉的夜里,她没有再听到母亲温柔轻声哼唱的那首歌谣,王宫在电闪雷鸣的闪烁中露出高大深邃的城墙。
         那时候康沃尔还没现在这么老,他的腰还没现在这么弯。
         一转眼好多年了。
         如今她刚来时那个站在门口的小女仆也成为了记忆里模糊的影子。
         “您称呼我格尼薇儿就好,小姐。”
         她总是端庄有礼,维娜从她身上学到了礼仪。
         维娜依稀还记得那些年的光景,她紧握着康沃尔的手,被寄养在这座陌生的府邸,以格尼薇儿的妹妹自居。
         维娜不懂政治,但从很小的时候起,家族就流传着德拉克的故事,德拉克与阿斯兰共同治理着这个庞大的国家。
         流血,牺牲,阴谋,政斗,她尚未经历过这些。
         她在康沃尔的府邸和保护下长大,她的童年并不算多么孤独,她只是忽然想到要离开这座生活了多年的城市,或许从此以后,她再也回不去了。
         她对这个国家,或者说这片土地有着留恋,只是因为她不知道离开这里后,自己今后将在何处逗留。
         维娜的突然出现并不意外,她还是那副样子,嘴里叼着一根棒棒糖,一副游手好闲的模样。
         “事情处理完了?”
         “啊,是啊,稍微花了一些时间,等了很久。”她这样说,可脸上却没有半分愧疚的样子,又问:“刚才看你在发呆,在想什么?”
         她远远地就看到了陈默,而他一直望着那副壁画,甚至没有听到她走过来的脚步声,她在陈默身后站了几秒,才开口说出那句话。
         “……我见了老伯爵,他和我谈起一些事情,一些……关于你的事情。”陈默说。
         “这样。”
         “不继续问下去?”在维娜的目光里陈默继续说:“我告诉他我从卡兹戴尔来,卡兹戴尔正在发生战争,而我们的对手,他们和维多利亚有些联系,来之前我们调查过伦蒂尼姆的现状,我的目标是你,我的任务是借着你和伦蒂尼姆的阿斯兰派系扯上关系。”
         陈默说,他没有再隐瞒。
         “我很抱歉……”
         “你没必要对我说的。”
         维娜迟疑着转过头。
         “即使我不说,你也能猜到不是吗。”
         “为什么?”
         “老伯爵说他希望你能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但他也知道那会很难。”
         “你不怕我不会和你一起走?”
         “在来这里之前,我或许还有这样的想法。”
         但现在维娜自身的处境也不算多好,否则为何连康沃尔这里也待不下去。
         “你已经决定好了?维娜。”
         陈默问,不久之前他和维娜曾有过一段对话,陈默问起她为什么会来这里,她告诉陈默,我会知道的,而现在,我确实知道了。
         维娜犹豫再三,轻声开口。
         “我可能……没你想的那么重要。”
         “这不是我能管的,我不是政客。”陈默说。
         “后悔了?”维娜问。
         “是啊,来得及吗?”
         “大概……来不及了吧?”
         “我只能自认倒霉。”
         “你知道就好。”她看似同情的拍了拍陈默的肩膀。“你这人怎么从来没有一句老实话。”
         “什么时候走?”
         “回去?”她愣了愣问。
         “难不成还要继续待在这里,老实说,我啊,现在只想回到我那个破地方,那里可比这儿的城堡要温暖多了。”
         “不习惯?”
         “你习惯吗?”
         “刚开始也不习惯,慢慢就适应了。”
         “是适应了,还是接受了?”
         “可能都有吧。”
         她回答的有些模糊,陈默不明白这时候的她到底在想什么,但他想,一座庞大的城堡,就像如今我看到的这样,就连路线都错综复杂,这样的地方真的能称为家么?
         冰冷,空洞,但这就是她的家,也是她的人生。
         “待会有一场宴会,你想去看看吗?”她忽然问。“康沃尔这里好久没有举行过这种活动了,所以大家都以为他老了。”
         “我对交际不怎么擅长。”
         “我也是。”
         “会跳舞?”
         陈默很难想象出懒散的野猫小姐穿上华美的公主裙与高跟鞋在万众瞩目的舞池中央翩翩起舞是一种何等美丽的模样,可惜,维娜的做派让他根本无法将她和这种场景联系在一起。
         也许很多年前,维娜曾真的做出过陈默幻想里的事情,穿着华美的公主裙与高跟鞋,在万众瞩目的水晶灯下起舞,但那已经成为了过去。
         现在的她已远离了宛如童话般的生活,脱去高贵与繁华,从天堂坠入凡间,与陈默这个凡人并肩而立。
         “学过一些,不怎么擅长,宴会不光只能跳舞。”
         “三大姑八大姨一起聚在一起唠嗑家长里短的也是一种宴会嘛。”
         陈默不置可否的回答,多少有些揶揄,不过是换了一批人,穿的体面一些,说的东西其实也复杂不到那里去。
         不过很可惜的是,他的印象里,很少见过所谓的三大姑八大姨,唯独一次是在那个小雨朦胧的葬礼上,从此便断绝了联系。
         维娜被这种搞怪的的回答弄得有些错愕,随即不免轻笑起来。
         “这是你们那里的说法?挺奇怪的,不过好像也没什么差别。”她变得有些兴致缺缺起来。
         “你还要去?”
         “我不去,太麻烦。”她说:“回去了?”
         像是在征求陈默的意见,以前的她可不会这么做。
         “不去打声招呼?”
         “不用。”
         “走吧。”陈默转过身。
         “出去的路在那边?”
         她提醒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陈默回过头,她竖起手指指着陈默相反的方向,陈默面无表情的重新折返回来。
         “你看上去对这里很熟悉?”
         或许是为了掩饰刚才的尴尬,又或许是陈默内心仍然对此感到好奇,并肩而走的时候,他问出了这句话。
         维娜稍微顿了顿脚步,目光望着笔直的通道,偏过头说:
         “应该没有人会对自己住过的地方陌生吧?”
         “以前住在这里。”
         “挺久的……七八年,记不清了。”
         “……格尼威尔也住在这里?”
         陈默顿了两秒,还是忍不住问出这个问题,维娜忽然沉默下来,停下了脚步,脸色平淡,没有了刚才夹着的淡淡笑意。
         她微微低垂着眼睑,面对陈默的视线,陈默从她的身上感受到了一种压抑的气息,这是很难用语言来描述的东西,就好像人在面对某些过去的事情时,触目的怅然伤感。
         “不想说也没关系,提起了一些让你不想回忆的事情。”
         她看着陈默,金色的眸底倒映着陈默的身影,像是凝固在她的眼底。
         过了几秒,她才出声:“你想知道?”
         陈默斟酌着语句,想着该如何回答她的这句话,又在她的目光中,脑海里想起的说辞缓缓消散下去。
         “你不想说,我不会问。”
         伯爵都曾提起过这个名字,可这个名字对于维娜而言,又代表着什么意义,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因为被人赋予了某种意义,所以就成为了它,可对于不同的人而言,同样的名字,也有着不同的含义。
         就像是对于陈默,这只是一个第一次听到的称呼。
         他和维娜对视着,这许多天以来,他们之间的距离从未如此接近,也从未如此疏远,维娜站在陈默的面前,可却给他一种维娜正在渐行渐远的错觉。
         陈默仿佛能够看见她的身影,孤独走在一条庄严恢宏的大道上,道路的尽头是参天的御柱,钢与骨,血与剑,直抵天际,她一步步迈向高台,从始至终也没有回头。
         陈默脑中忽然想起这个画面,又想起很久以前见到的另一幅画面,那是一个人,他也是只身一人在行走着,在一条狭窄的道路上行走着,两旁是深不见底的万丈深渊,头顶昏暗血红的天空择人而噬,无数妖魔的血肉铺满视线。
         可忽然有一天,这两条原本应该迈向不同方向的路连接在了一起,陈默走上了那条恢宏的道路,在道路的中途,遇见了维娜。
         “也并非是难以启齿之事。”
         维娜的嘴角绽放出浅笑,那笑容像是对着我,又对着什么其他的东西。
         “格尼薇儿是一个人的名字,一个过去的人。”
         “朋友?”
         “我没有朋友。”她顿了顿,又补充说:“除了你以外。”
         “我要是和你一样懒,我也肯定交不到什么朋友。”
         陈默刻意做出遗憾而又惋惜的表情,想要跳过这个话题,而她显然接受了这个提议。总有一天,如果有机会她会向陈默提起,但不该是现在。
         “我不太擅长和人交际。”
         “这么说,我们这样的两个人能遇到,还真挺有缘分。”
         维娜抬起头看了陈默一眼,目光让陈默有些心虚的偏开视线。
         “好吧,是我居心不良。”他叹了口气承认。
         当他们走出长廊的时候,时间已经走到了下午,午后的黄昏落在天际,云层在霞光中泛着昏沉的红色。
         远远的就能看到一辆又一辆的名贵的汽车驶入城堡外的广场,最后停留在门口,衣冠楚楚的绅士与淑女们从车上下来,走上铺设这红毯的台阶。
         他和维娜站在宅邸的窗台望着下面的景象,和他们比起来,他和维娜的穿着很明显有着巨大的差别。
         “认识?”
         维娜的目光凝视着下方的刚从车上下来的那个人,离得很远,可陈默依然能清晰地看到那个人的模样。
         不得不说,如果按照大众女性的择偶标准而言,他绝对是最佳人选,高大英俊,尊贵多金,和自己这样的落魄户比起来,简直不像是活在同一个世界的人。
         在穿着西服的侍从恭敬的拉开门后走下车,身材高大而挺拔,披着黑色的大氅,大氅上银灰色的毛絮在微风中轻轻摇曳着。
         他脱下大氅,内里是一身裁剪得体的正装,将手中的大氅放到侍从的手中。
         “恩希欧迪斯-希瓦艾什,以前见过一面。”维娜收回视线。
         “???”
         “谢拉格人,准确的说,是谢拉格希瓦艾什家的当代家主。”
         “来维多利亚寻求政治庇护?”
         “谁知道呢。”维娜耸了耸肩。
         她说着抬起手指指了指陈默的身后,陈默顺着她的指的地方望过去,过了几秒,收回视线,重新看向她。
         “……”
         “我不太喜欢等人,所以别让我等太久。”
         这世上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现在不会有,以后也不会。
         没有一个人愿意相信,人们的痛苦是由自己造成的,人们都认为是这个世界亏欠了她们,是他们没有能够得到幸福,在她们得不到幸福的时候,就把责任怪在靠近她们的那个人身上。
         越是依赖他人问自己提供的自我价值,或者需要依赖她们眼中看到自己是独一无二,越会随着时间的推移,在感到的失望的时候产生某种怨恨。
         过去的我是这样,过去的陈也是这样。
         但塔露拉不同,一个生来公正,高尚,善良的人,而且从不停歇的努力使自己变得更好,更温和,更可爱,更耐心,更乐于助人,这并没有任何过错,可这却会导致一个古怪的结果,一个不能被接受的结果,那就是:“她越是向别人表示着同情,越是向别人表示着自己的良善,她的处境就将变得越发艰难和困顿。”
         如果说,反抗命运也是命运的一部分,那么人们现在做的是否也能算的上的一种命中注定,一种无论你逃了多远,逃了多久,都会尾随着追上你的命中注定。
         它早已在多年前就埋下了种子,只在你还尚未察觉的时候,让你如今所做的一切都变成一场徒劳无功的笑话。
         低劣又卑鄙的表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