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总以为不告别就不算离开,然而事实上,再见之后的我们依然会感觉疏离,毕竟那是好多年的时光,足够我们从稚童变成大人,期间发生了太多的事,早已脱离了我们的掌控。
我们都没法活成自己原来所希望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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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拉斯哥帮并不重要,不如说一个残破的多少还剩下几个人的格拉斯哥帮和形单影只的维娜才符合巴别塔的利益。
出于政治考量,也出于今后卡兹戴尔和阿斯兰们有可能展开的合作,主动权握在手中的人永远拥有多余的筹码。
也许维娜的确如同她自己所说并不重要,但也许在其他人眼里,她依然是个不稳定的也无法排斥的意外。
她的位置很尴尬,但不能否认她的身份的确能让人有所图谋。
但那是对于巴别塔,或者说,对于可能赢得战争的卡兹戴尔而言,但对于陈默,其实陈默与巴别塔并没有过深的交集,巴别塔内错综复杂的关系网他也鲜少参与其中。
他是个外人,自始至终都是个外人,不会被人过度提防,他的势力由他亲手组建,从无到有,这是巴别塔内的各个潜化派系一直以来没有过度关注他的主要原因,当然,也与博士的谋划有关。
一个非萨卡兹独揽大权,跻身高位?不,那会让他出于极为尴尬的地位。
巴别塔也并非全然一心。
让熟悉的去熟悉,让合适的去做应该做的。
陈默对自己的定位向来清醒。
维娜没能再多说什么,陈默也不好再提起,若是陈默一味的提起这件事情,反而会让本就难言的气氛更加压抑。
陈默的计划在见到狐狸的那一刻发生了转变。他预计到了维娜会被格拉斯哥帮牵住脚步,预计到了格拉斯哥帮的成员愿意为了维娜舍弃性命。
事实上一开始他打算做的和现在其实没有什么区别。
友情,或者爱情,陈默不能独独依靠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尽管很多时候,这些看似虚幻的事物所能起到的效果远远比你费尽心机要好太多。
但它就像是从牌桌上抓起的手牌一样,没有掀开之前,永远不知道是什么。
也许这一次是陈默失算了,他该试着去相信这些,去相信还没揭开的牌底,并由衷的希望能是自己最渴望的那一张。
他和维娜之间陷入了短暂的冰封期,关于理发的事自然是不了了之,在晚饭前后,他们也没能再开口说一句话,若是平时,或多或少会有交流,然而这一次什么也没有。
维娜只是吃完饭后就安静的侧躺在沙发上,顺着窗户的方向去看天际落下的晚霞,火烧云的红色在天的那一头盛放,渐渐迎来黑夜。
她偶尔会闭上眼睛,沉思一小会,于是那娴静的模样下,像是熟睡的维娜,夕阳的黄昏便会将那头黑色的长发染成醉人的昏黄。
依然是那么纷乱。
每当陈默尝试将目光落在沙发上的她时,心里总会不由生出一种莫名的距离感。
尽管此刻的维娜就座在离他两米远的地方,只要愿意,哪怕是伸出手,或者喊出她的名字。就可以触及到她。
可陈默还是感觉到了自己和她之间的那份距离,不是因为现实的空间。
她曾试着去相信自己,陈默不知道维娜是否对自己抱有哪怕一丝期待,但现在看来,应该是有的。
而陈默,让本来就已经流亡的她,再一次体会到了相同的感觉。
二十二岁的维娜与二十二岁的陈默。这个本来如花似锦的年纪,所遭遇到的却是常人一生也无法体会到的境遇。
世事无常。
陈默本来该对此了然于心,并深有体会,但看到如今的维娜时,也难免会生出一种不该如此的错觉。
人生总会有那么多的机缘巧合,有些对的,有些错的,有些人本来不应该出现,而有些人,本来不该相遇。
陈默以为自己已经熟悉了这种事情,可还是会感到束手无策,以及愧疚。
回想起当初为何能毫无负担的对他人痛下杀手,那时候陈默告诉自己得活着,别无他法,或许现在他依然可以用同样的说辞来说服自己。
来说服自己所做下的一切,并试图让自己放下这份愧疚与同情。
可这毕竟是不同的,因为在此之前他和那些人从未相识,也没有谈论,自然可以麻痹自己。
陈默没能再去刻意的做什么,又或者自作聪明的解释以缓和维娜间的裂隙。
但陈默心里很明白,起码在格拉斯哥帮的成员真正安全的那一天到来前,在卡兹戴尔的战争真正尘埃落定前,维娜依然会留在他的身边。
而到了那个时刻来临时。
若是可以,陈默欠她一个选择的机会,无论是留下还是“自由”,他都会亲手还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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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多利亚皇家近卫学院,校内接待室
狐狸打量着这所久负盛名的高等学府,从这里走出来的学生,将意味着拥有一份前途似锦的人生,但狐狸自己没有这种待遇。
她既非是高等学府毕业的科班生,也非上层精英社会里名流的后裔,她不过是一个在泥土和凡尘里打滚的最不起眼的尘埃,靠着自己的天分机智,包括寄托了某种执念的努力以及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幸运,成为了面前的样子。
狐狸能够想象到今后从这里回到龙门的陈晖洁将拥有怎样一凡灿烂的人生,她的确是不同的,不管她是否愿意承认,近卫局还是会因她的身份而对她有所容忍,活在梦里的大小姐。
狐狸忽然这样想。
她既不用过着如同臭水沟老鼠的阴暗生活,也不必冒着赌上这条烂命的风险去为自己的前程打拼,也许她有一点点的好强,说的不好听点叫做天真,但她终究会发现,到头来自己所做的一切还是离不开自己出生就带着的东西。
那些无法斩断的东西。
活在自己幻想世界里的陈晖洁。
狐狸从来不羡慕这些,不羡慕别人与生俱来的高贵,也不嫉妒别人衣食无忧的人生。
她不羡慕陈晖洁的人生。
但她却痛恨,没人知道她的痛恨,她向来掩饰的极好,就像是看着面前穿着学院制服的陈晖洁向自己走来时,狐狸站起身嘴角依然露出了谦和有礼的微笑。
“陈小姐?”
狐狸心里明白陈默心里的想法,没人比他更清楚狗子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可陈晖洁是如何想的呢,高高在上的陈大小姐,会为了一个多年不见的朋友,一个感染者去放弃自己灿烂的人生吗?
狐狸不这么认为,她也不认为,已经做出决定的他,不该在被这些高贵的人所牵连。
没人喜欢我们,那就没人喜欢好了。
“你是?”
陈疑惑的看着面前的微笑的沃尔珀,对方嘴角带着温和的笑容,但那种笑容却让人下意识有些排斥。
或许她和苏璃的关系从这时起就说不上太好。
“您可以称呼我为猎狐犬,我从龙门来,顺道被委托来这里见您一面,转交一些东西。”
狐狸提起那个箱子,轻轻摆放在接待室的茶几上。
“什么东西?”
“你看了就明白了。”狐狸打开长盒,猩红的长刀安静的躺在盒内,光洁的刀身如同镜面般反射着隐约的倒影。
陈几乎一眼就认出了这柄武器。
“这里还有一封给您的书信。”狐狸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信件放在合拢的长盒上。
陈半带疑惑的接过信,却没有立刻打开,而是盯着信封上的蜜蜡,确认了那个信章的样式。
她紧皱的眉头缓缓松开。
“看来你确认认了。”狐狸问。
“你是近卫局还是魏彦吾的人?”
“您心里应该已经有了答案。”
“看来他很信任你,除了这些,还有什么要转交的。”
陈的表情不掩饰的嫌恶,她针对的并不是面前的狐狸,或者说,不仅仅是针对她。
狐狸摇了摇头。
“为什么来伦蒂尼姆?”陈忽然紧盯着狐狸的眼睛问,“别告诉我只是为了送些东西。”
“事实上,不出意外我今晚就会离开,赶在伦蒂尼姆回龙门的商队出发之前。”狐狸依然那副温和的样子,缓缓回答。
“走私?”
“话不能说的那么难听,陈小姐,只是……一些生意上的往来,魏长官这些年将龙门治理的非常繁荣,您应该是明白的。”
陈微微别了别头。
狐狸站起身就要离开。
“等等……”陈忽然叫住了她。
“还有什么事么?如果您有回信希望我替你转交的话,还请尽快。”
狐狸捞开衣袖,看了看腕表上的时间,仿佛真如她所言,行程匆忙。
陈犹豫了一下问:“……半年前,不,这两年,龙门有没有发生过什么变故,我是说,和近卫局,和他有关的变故。”
“据我所知,没有,这两年龙门一直很平静,鲜少有事端爆发,更不用提是您说的那个人。”
“哦?”
“我想如果龙门真有事情发生,您应该会收到信件才对。”狐狸笑了笑:“既然没有,那就说明并非是什么大事。”
陈还是不喜欢狐狸这种温和的笑容,虽然不至于厌恶,却难以适应。
“你没有说实话。”陈忽然说,她的视线望了望放在茶几上的长盒,将那封信塞回包里,她没有去看,她对上面的内容并没有多上心。
狐狸的到来突兀的让她心里感到了一丝危机,一丝难以言喻的危机,仿佛有什么事情即将发生,而她却一无所知。
陈忽然想到了陈默,她想起陈默说过他回过龙门,想起陈默那些轻描淡写的话语,想起那封从龙门来的信件,最后的那种语气只有文月才会用在信里。
如果说龙门还有谁能让陈相信一点,或许也只剩下文月了,那封明显没有写完的信,那份信里字里行间所掩埋的信息。
陈最后回想起了他衣衫下层层掩盖的伤疤,想起了那个夜晚的对话。
他已经是个感染者了。
【就算你死了,也没人在乎了吧……是吧?你觉得呢?……陈晖洁】
可她却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又能做些什么,就好像很多年前那个时候,看着小塔被带走,她也只能哭着希望小塔回来。
但小塔不会再回来了。
都是我的错。
他也不会回来了。
狐狸愣了愣,那短暂的失神很快被掩饰下去。
她望着陈,似乎在等待着陈接下来的话语。
“你应该不止来见过我。”陈说,她的话语很肯定。
“如果我不会回答您的这个问题?是不是意味着陈小姐你不会轻易让我离开?”
“你认为是,就是。”
陈轻吸了一口气,说的无比肯定。
“我希望在说出这句话前您能再考虑一下,这里是您的学院,大动干戈对你我而言都不是好事,我可以将刚才那些话当做没有听到,而之后,您的生活还是一如往常,如何?”
狐狸用商量的口吻说道,可语气里却再也没有掩饰那丝讥讽。
陈没有回答,她看着狐狸,手掌却按上了长盒。
长盒里装着赤霄,陈对那柄武器无比熟悉,她的人生中耗费了太多时光在这两个字上面。
“这是你的意思,还是他让你对我带的话?”陈冷声问,锐利的视线盯着面前的狐狸:“他到底又在图谋什么?你们又在图谋什么?!”
狐狸看着面带冷漠与警惕的陈。
她忽然露出笑容。
她已经将自己来伦蒂尼姆的所有任务都完成了,至少明面上已经完成了,而接下来发生的事,只能被称作是意外。
狐狸的确不喜欢陈,不喜欢她们中的任何一个人,她也对龙门没有多少感情,只是有一个要去送死的人,狐狸不希望看着他孤独的就那么死去,但可惜的是,她心里清楚,自己没法留下她。
这大概是这辈子最让狐狸遗憾的事,她永远都在骗人和骗自己的路上。
从伦蒂尼姆前往龙门的货物早在上午就已经通过了检查口,如今大概已经出了伦蒂尼姆的城市边境警戒线和信号覆盖区域。
狐狸早错过了那班回龙门的船票,她将本应前几天就来做的事,推迟到了今天。
毕竟,狐狸永远是最先认识他的人,无论是长大前,还是长大后。
如果陈晖洁刚才没有开口,狐狸依然会留下来,不过她要做的,兴许会和之后截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