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格达和摩根的到来让陈默提前礼貌的离开了应该是属于他的办公室,走前他到办公桌前顺手带走了放在上面的相框,微微对着维娜晃了晃,回过身时正好与摩根和格达格擦身而过。
陈默大抵能猜出两人来的目的,只是该如何去选择,其实取决于维娜自己。
无论是否进入伦蒂尼姆都需要建立前哨点,摸清城内的状况,但萨卡兹很明显并不适合干这行,况且格拉斯哥帮原本还有留在伦蒂尼姆城内的其他人,这么近的距离下,不管他们是否要进入伦蒂尼姆,都有太多的事情要提前做好准备。
这些陈默都没法帮到他们,作为萨卡兹雇佣兵团的首领,他不会随意去插手属于维娜和格拉斯哥帮的事物,或许他可以提些意见,但陈默不可能帮她们一辈子。
这点陈默自己心里无比清楚。
出门后注意到依着墙抱着手在门外的汉娜,她挑起眉刚好目光向着陈默望来,陈默反手带上房门,于是走廊内就只剩下他和汉娜。
因陀罗的目光微微垂下,注意到了陈默手中拿着的相框。
她只是看了一眼。
“一起来的?”她听到陈默问。
“哈啊。”
因陀罗微微仰头。
“怎么等在外面不一起进去?”
“要去的是她们。”
“你还是得留在维娜身边?”
“我得看着点你。”她瞪着陈默的脸回答
陈默惊讶的看着她。
“别说的好像你在我就会稍微收敛点一样,我觉得你对我好像存在很大的误解。”
因陀罗不屑的呵了一声。
“少得意,你什么德行自己还不清楚。”
陈默没有试图辩解,她在因陀罗诧异的目光伸出手,因陀罗下一刻变得极度警惕,架起手稍微往后小退了半步。
“想干嘛?”
“别那么紧张,汉娜。”陈默的手指落在因陀罗领口,他轻轻抚平后者领口的褶皱。“多少也要注意点自己的形象,你知道,你如今代表的不仅是你。”
因陀罗还想说点什么。
陈默已经收回手和她错身而过,他走在长廊中,因陀罗凝视着逐渐远去的背影,窗外的夕阳斜斜落在他肩头,他的脚步平稳却多少带着些许散漫,也许是野猫终究影响了他,那身黑色的萨卡兹军装映着些许倾斜的阴影。
因陀罗轻啧了一声。
“老子又不是不懂。”她轻声嘀咕。
不多时房门重新打开。
陈默离开了军营,他没有走远,先是叫来了萨卡兹军官,不久后陈默手中多了两瓶由当地贵族慷慨赠送的佳酿,据说价值不菲,不过陈默对这些没什么考究。
黑夜到来前他来到了小丘郡原军事驻地军官的扣押处。
一身萨卡兹军装的年轻人就这般堂而皇之拎着两瓶好酒在小丘郡驻军的众目睽睽下穿过了他们和长廊,对那些望过来的视线视若无睹。
他甚至没有携带武器,只是带着两名萨卡兹卫兵。
“上校就在里面,先生。”
驻军的一名维多利亚军官带着陈默来到了如今小丘郡原军事长官的住所,或许说是办公室,至少在这座废弃军营中还是能腾出一间房间给这位失去小丘郡军事指挥权的主官一些体面。
“谢谢。”
陈默很有礼貌,他向来很有礼貌。
“如果可以的话希望您尽可能不要和上校起冲突,尽管您和您的萨卡兹士兵已经拿下了小丘郡这座城市,但……我的意思是,我们都可以选择一些稍微平和点的方式来处理这些事。”
那名军官斟酌着词语,陈默注意到他的肩章。
“哦,我会注意,中尉,你是本地人?”
“呃,是的,我是本地人,但您怎么会知道?”那名军官很明显愣了下。
“当然,在来之前我做过一些功课,凯利中尉。”陈默说着示意了下手中的酒瓶:“或许你不太相信,毕竟我们的到来对小丘郡而言有些突然,但我们不是敌人,我们对维多利亚和小丘郡从来没有敌意,只是有些事让我和我的人不得不采取某些相对果断的措施,你应该能够理解。”
“这……”
那名叫做凯利的中尉一时语塞,陈默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肩旁,没有继续追问,他留下了两名萨卡兹卫兵,抬手扭开了门把手。
办公室内亮着明亮的灯光,原本该摆放文件的办公桌上却空空如也,一个高大的中年菲林在陈默推开门的那瞬间将视线望过来。
关闭的门挡住了凯利中尉忧心的目光。
“晚上好,汉密尔顿上校,希望我的来访没有打扰到你的工作。”
陈默说的很有礼貌,那中年菲林军官手中提着正在擦拭的维多利亚军刀,洁白锋利的刀身在灯光下闪烁着银色的光。
陈默说着走到会客厅中坐下,将手中提着的酒瓶放在桌上。
“我以为维多利亚的军官会更注重一些礼仪。”陈默说,视线落在汉密尔顿手中的军刀上。
“那要分朋友还是敌人。”
汉密尔顿的回答生硬,伴随着话语落下,是他擦拭着军刀的动作。
“上校认为我是朋友还是敌人?”
汉密尔顿没有回答,当陈默从拿出那张相框放在桌上时,这名中年军官握着军刀的手和眼神明显有过一瞬间的颤抖。
“您有一个很可爱的女儿。”
陈默说,转过相框面对着中年军官站的方向。
“你在威胁我?萨卡兹的指挥官。”
“啊,我还在想您何时才会说出我的身份,既然如此,我们都省去了很多麻烦。”陈默收回手,他环视了一眼房间,似乎在寻找什么。
“您这里有酒杯吗?上校。”他看向汉密尔顿问。
不多时,房间被重新推开,带着两支酒杯的萨卡兹卫兵来时和去时一样快,军刀被放在手旁,汉密尔顿和陈默相对而坐。
暗红色的液体缓缓倾倒入透明的酒杯里,又被推到菲林上校面前,他只是看了一眼,没有任何动作。
“你有一个很可爱的女儿,她今年多大了?”
“开门见山吧,萨卡兹的指挥官,你的这些威胁对我没有任何作用。”汉密尔顿冷漠的回答。
“我想你误会了,上校。”陈默微微摇头:“我只是想和您聊一聊,并对我们的突然造访给你和你的军队造成的损失表示遗憾。”
陈默平淡的开口。
“哈,遗憾,多么轻飘飘的辞令,就像你从你嘴里说出的每一句话。”
“汉密尔顿-威尔逊,维多利亚驻小丘郡驻军指挥官,出身平凡,经历平凡,这段时间我稍微了解了一下这座城市的历史,你年轻时曾在开斯特公爵手下得到长官赏识,后来调入伦蒂尼姆,又从伦蒂尼姆来到小丘郡,但我猜你来这里任职前的经历并不顺利。”
“你想说什么,不必故意绕弯子。”
“我想说维多利亚像是您这样的军官有多少,像是您这种出身的军官,以如今维多利亚的情况,走到这步已经是极限了吧。”
“你想劝服我?不,你小瞧了帝国军人对维多利亚的忠诚和品行。”
“贵族和权利者可不会在乎你的这些东西。”
“够了,收起你的把戏。”
“从你下令小丘郡驻军放下武器的那一刻,我知道,你在游移不定,上校。”
陈默看着汉密尔顿的眼睛,他轻声开口:“你的经历让你更能体会到如今维多利亚的政治构架是有多么不堪,那些出身高贵的贵族子弟,他们甚至不必付出多少便能得到高官厚禄,而你呢,一名兢兢业业的帝国上校,却终其一生只能止步于此,为维多利亚奉献了如此多的你,却比不过伦蒂尼姆任何一个家族出来的人。”
“你不是自愿来到这里,上校,你是被排挤到了这里,试想如今维多利亚军队中真正忠诚于它的又还剩下几人?”陈默说。
“所以你觉得就靠这些话就能说服我?”汉密尔顿轻笑着,笑容消失在嘴角:“我承认,你的确有些能耐,你和那只……不知从何而来的阿斯兰,你觉得就凭你们便能颠覆眼前的一切,不,我放弃抵抗的原因不过是我的部下不值得为这点可惜的理由而牺牲在这里,我可以不在乎阿斯兰是谁,但我不能不在乎我的士兵无谓的流血,为了这座小丘郡和这里的贵族。”
“听听,多么符合你现在身份的回答,上校。”陈默看着汉密尔顿说:“一名平民出身的帝国上校,你的事业很明显走到了尽头,可你还有另一条路,你可以选择一位帝国贵族依附,我想即使是公爵也不会拒绝一位帝国上校的投诚,但你却没这么做,为什么呢?上校。”
没等汉密尔顿回答,陈默继续补充。
“让我猜猜,因为帝国的政客与贵族让您失望,因为你是一位纯粹的军人,并不愿意牵扯进尔虞我诈的政治争斗中,所以你才被排挤到了小丘郡。”
汉密尔顿神情严肃,这名帝国军官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看得出,上校,你很想有一番作为,你对你的帝国依然热爱,否则档案柜里不会放下那些关于小丘郡及附近神秘势力留下的文件线索,甚至为此你对小丘郡逐渐激化的民间矛盾视若无睹,我猜你大抵已经有了一些眉目,可惜我们的到来让你的计划不得不搁置。”
“这个笑话一点也不好笑。”汉密尔顿终于出声回答:“像你这样的人,我见得多了,总是夸夸其谈,舍本逐末,宴会上觥筹交错,宴会下自以为对一切都了如指掌,以你的年纪能有如今这番成就,想必在萨卡兹中同样也身世不凡,你当然以为自己能改变任何事。”
“很遗憾。”陈默摇头:“你猜错了,上校,我并没有你口中所谓不凡的身世,事实上我们该是同一类人。”
“口说无凭,年轻人。”
“你在说笑,上校,你不会觉得我会把一名小小郡城的上校放在眼里吧。”
陈默轻声说。
“让我来告诉你之后会发生什么,上校。”
“你见过那名阿斯兰,维娜,我这么称呼她,她的确和萨卡兹有些关联,一年多以前她甚至还在那座名叫伦蒂尼姆的城市里,是我亲自将她带出伦蒂尼姆,带去了卡兹戴尔。”陈默翘起腿,将手合拢轻轻放在膝盖。
“你可以不在乎阿斯兰,不在乎维多利亚王室,甚至不在乎议会和帝国的贵族和公爵,你眼里可以只有一个你……嗯……想当然的维多利亚帝国,然而你不能否认一个事实,上校,这些人能决定你的出路,你的身份,军职,甚至生活都被他们影响,这是无法避免的,哪怕你眼中只有维多利亚这个名义上的词。”
陈默说着顿了顿,“但维多利亚是什么呢,它可以是任何东西,一座城市,一群自称维多利亚的人,也可以是一个称呼,一件事,甚至是一张旗帜,一片土地,一个帝国,一块人心里的拼图,它可以是任何东西,可你从来不能界定它到底是什么。”
“维娜的身份注定了我们这一路回来必然需要一个结果,不管是好,还是坏,伦蒂尼姆都不可能像是过去一般继续保持平静,而你呢?”
陈默看着汉密尔顿。
“作为小丘郡的军事主官,你选择了命令你的军队放下抵抗,一旦我们失败了,你将面临的是什么?贵族可不会听你那番爱国言论,你放弃了抵抗,你弄丢了小丘郡,你会被视为维多利亚军队中的一个耻辱,甚至他们会说你和敌人同谋,你将无从辩解。”
陈默微微直起身躯:“因为没人在乎你的辩解,愤怒不解的民众不会将时间花费在了解一个不认识的帝国上校身上,那些当权者和贵族不会在乎你的死活,甚至你的手下也会对你产生质疑,直到你被帝国的法律判处死刑。”
“可你以为你死了就算结束了吗?不……”
陈默说的很肯定,他直视汉密尔顿的眼睛。
“你的女儿将继续背负你留下的骂名,这个名声将一生从头到尾伴随着她,直到她死去依然怨恨你,或许你也比较好运,因为你的女儿知道你是个怎样的人,她可能花费一生来为你寻求公平,澄清耻辱,可你都将看不到这些,可无论如何,她的一生都将充满坎坷与磨难。”
陈默看到了汉密尔顿眼中的怒火,那是一名父亲的愤怒,可他终究没有动手,哪怕军刀就在手畔,因为他知道眼前这名年轻人说的是事实。
但尽管如此,他依然足够愤怒。
“到了那时,你会不会后悔,上校?”陈默轻声问:“或许你会后悔没有命令军队抵抗,至少你可以战死在战场上,至少那样结局会比较好一些,可我要告诉你,不,上校,萨卡兹进入小丘郡是谁也无法阻挡的事实,所以你和你的士兵的死毫无意义,你依然要面对伦蒂尼姆议会的指责,因为你作为小丘郡的军事主官弄丢了你的驻地,你这一生都将注定不得荣誉与体面。”
“无论是作为父亲还是军人,你都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陈默看着汉密尔顿的眼睛缓缓说:“可是上校,我愿意给你一个机会,一个改变某些故事的机会。”
陈默的话语低了一些。
“……最重要的是你将能去亲手实现你的理想,去将维多利亚打造成你所希望的模样,这总比你困在这座偏僻的小丘郡要更有意义,这总比你将经历花费在一群塔拉人身上,更有前景不是吗?”
帝国上校沉默着,陈默有理由相信他并不止一次想握住手畔的军刀,但他终究按下了那个冲动。
“这就是你敢一个人过来找我的原因?”他沉声问。
“因为我见到了一位眼中踌躇不得志的维多利亚军官,我猜他并不是一开始就是这般模样,是维多利亚和他的经历令他失去了信心。”
陈默说:“我同样不在乎你的想法,上校,但维娜却可以,她可以成为你实现心中某些想法的基石,如果你愿意,而如今的她和你一样“落魄”,她可能需要一些榜样和信心。”
“哈哈,所以我并不是你唯一的选择,是吗?”
“不,从我们选择小丘郡起,就是了。”陈默说。“我更倾向于我们能立场一致,志同道合,而不是出于威逼利诱,所以我花费了些时间来调查你的经历,上校,结果是我觉得我们可以谈一谈。”
“如果一周前你说这话我肯定当你是在胡扯。”汉密尔顿盯着陈默的眼睛,他轻轻叹了口气。“我不否认你说的那些都有可能发生,我也不能否认你的确不仅是夸夸其谈,危险耸听,我不知道是什么给了你自信做出这些判断,你或许以为你们已经做好了准备,但我见过那名阿斯兰,你叫她维娜……她太稚嫩了,他和我说了没两句话,我甚至感觉到了她的不知所措,她并不具备你口中的这种能力。”
“所以来的人才是我。”陈默平静的回答:“如果她事事都能做到完美无缺,又何必你我这种人的出现,答案是否定的,她不必事事都能做好,但她终不会让人失望。”
“看来我别无选择?我希望有一天我不会为自己今天做的决定而感到后悔。”
“你不会是第一个面临这种选择的人,上校,进入伦蒂尼姆后,我们会有很多朋友。”陈默在朋友上加重了些许语气:“而在我看来,你这种人比那些城内议会的大人物要更适合我们的小姐。”
陈默说着,举起酒杯。
“为了维多利亚,上校。”
汉密尔顿停顿了一下,终于他伸出手,酒杯碰撞的清脆声在房间内响起。
“明天上午九点,你和你的士兵会拿回属于你们的装备,我想你能有一整晚的时间来向你的士兵解释你们要做的事,而之后,好好想想在面对她时的措辞吧,上校,我个人希望能看到维多利亚军人出名的专业素养。”
陈默说着,站起身。
“那么晚安,汉密尔顿先生。”
汉密尔顿的声音忽然从身后响起。
“一个人的出身将决定他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你同意这句话吗?萨卡兹。”
陈默脚步一顿,他回过头。
“似曾相识的问题,我认为世事大多如此。”
他推开门,话语随后响起。
“……可万事总是开头难,上校。”
陈默始终认为,言语是更锋利的刀子,它往常杀人于无形,避无可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