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多利亚,一个这片大地上强而有力的国家,虽然因为二十年前的叛乱使得这个国家如今陷入诡异的政治纷争中,但不能否认即使在这种情况它的首都依然是大地上有数且庞大的政治经济以及文化中心。
比之龙门更为悠久的历史,比之哥伦比亚更为古老的政体。
据伦蒂尼姆城墙十公里处。
这已然是一个极为靠近伦蒂尼姆的距离,抬眼便能见到在视线内高大且宏伟的帝国城墙,庞大的移动城市匍匐在云层之下,人造的钢铁猛兽载着一整座城池缓慢前行。
它停靠于维多利亚的正中心,且已经在这里停留了相当一段时间。
荒原上的风沙吹的斗篷咧咧作响,陈默依然惊叹于移动城市所创造的辉煌,这二十多年过去,他永远也不可能忘记自己在哥伦比亚第一次见到这种造物于雨后初晴的阴云下,载着阳光与大地的轰鸣出现在他的视野深处,向他走来。
陈默仿佛能听见钢铁在咆哮,面前宏伟的城市像是一座有着自己生命的铁块,源石构成的血液在它体内奔涌,汇聚于心脏处强而有力的力量,它的每一次移动都在向这片荒芜的大地宣告自己的到来。
陈默终于收回视线。
斗篷的衣角染着些许干涸的血迹,这一路对于他们这些萨卡兹而言并不好走,索性在小丘郡的那段时间给了当地的贵族足够的时间,如果他们也在关注伦蒂尼姆,那么他们就应当知道即将越境从他们身旁走过的军队属于谁。
陈默预想中由伦蒂尼姆派出的军队迟迟没有动静,倒是既定航线上的几名小贵族不太安分,他已然尽可能避开了贵族巡逻队的巡逻线路与周边郡城,但要前往伦蒂尼姆,其中有数个关卡是没法绕过的。
陈默不那么想,但这两天里他确实又杀了不少人。
杀人这事对他轻车熟路,维多利亚的士兵算得上恪尽职守,只是立场的不同使得陈默不敢冒丝毫风险。
他留下了一部分萨卡兹战士为后续部队提供向导,如果时间允许,陈默更希望在前往伦蒂尼姆前,维娜能先行前往伦蒂尼姆周边的郡城。
维多利亚拥有六十余座移动城市,四千万国民,其中八大公爵的封地占据了维多利亚移动城市的半数,再加上剩余的贵族与封爵,实际上为王室曾经所控制的城市领地包括伦蒂尼姆在内,通常只有二十余座。
八大公爵与王室的封臣对自己的领地城市享有自治权,在遵从王室以及维多利亚法律的前提下,他们保有相当程度的军事力量,而这些军事力量在面对王室的号召时,王室的封臣与维多利亚的贵族当无条件为维多利亚与王室而战。
当然,这些只是过去。
如今王室失势多年,原本属于王室的领地和城市在二十余年的利益切割下,早已被诸多贵族与公爵划分,曾经阿斯兰与伦蒂尼姆赖以统治维多利亚的基础就这么被拆分蚕食的一干二净。
王室再也没有绝对的力量压制任何一名公爵或者半数以上的公爵,由此导致曾经属于王室的贵族在失势后同样失去了自己的封地与曾经的权利。
索性八大公爵虽然瓜分了阿斯兰王室失落的权柄与土地,但依然保留对伦蒂尼姆的尊重与体面,或许是因为没有任何一名公爵做好了准备要分裂如今的维多利亚,因为他们谁也不敢保证自己在占下伦蒂尼姆后不会招致其余公爵的反抗与联合。
以至于事到如今,曾经属于帝国权力中心的伦蒂尼姆,还能保持在议会的控制下残留下属于他的有数十余座城市。
伦蒂尼姆权力的丧失导致地方贵族与大贵族权力的膨胀,以此为维多利亚埋下严重的隐患。
维多利亚八大公爵间相互警惕与制衡,来维持名为维多利亚帝国的存在。
陈默知道,维娜的出现以及她进入伦蒂尼姆这件事必然会招致整个伦蒂尼姆上层的巨大风浪,不管是曾经占据下了王室城市的贵族,还是倒向公爵的旧势力,甚至是公爵本身对于阿斯兰的回归都会抱有不同的看法。
王室的回归标志的不仅仅是伦蒂尼姆权利重心的转移,同样代表曾经属于阿斯兰势力的归来使得以伦蒂尼姆为中心的旧王室领地出现一个新的势力划分范围,而曾经的势力与利益已然被切割殆尽,阿斯兰的回归是否会拿回这些曾经属于他们的权利和城市。
谁都不清楚阿斯兰会如何做,谁也不敢保证阿斯兰在夺取伦蒂尼姆后不会对伦蒂尼姆周边的城市进行新的切割。
所以各郡城有的保持中立,有的窜窜不安,有的甚至在积极与伦蒂尼姆议会以及他们背后的公爵联系。
所有的目光都将投向伦蒂尼姆,而在结果出现,准确的说是清晰之前,陈默想,大概没人会在第一时间下注。
维娜的确有优势,她的优势不仅在于伦蒂尼姆的亲信以及曾经旧王室散落的贵族,同样在于她阿斯兰的身份足以让她做出保证。
政治的运转从来没有所谓敌我分明,泾渭清楚,政治斗争的魅力在于有时敌人能成为朋友,有时朋友会反目成仇,有时敌人的敌人是敌非友,有时敌人的朋友,是友非敌。
而其中的关键在于,懂得取舍,审时度势,有一个明确认知与定位,清楚自己需要什么,清楚自己该如何去做才能得到它们以及避免沦为傀儡的……力量。
“第二集团军还没有动静?”
以宏伟庞大巨型移动城市轮廓为背景,在午后阴云密布的天空下,陈默身后站着几名黑色军装的萨卡兹战士。
听到他开口后,其中一名做出了回答。
“暂时还没有,侦察术师传回的消息显示,第二集团军依然驻扎在他们的营地,目前仍旧没有大规模军舰调动的迹象。”
“车队到了哪里?”
“我们还有一个晚上的时间。”
陈默说,他将目光落在身后几名萨卡兹战士身上,这些都曾是萨卡兹战争中最为精锐的叛军与雇佣兵,而如今他们跟随自己来到了维多利亚,在这场行程结束后,他们将赎清自己身上的罪行,重新回归卡兹戴尔故乡的怀抱。
这一行是为赎罪,但这一行同样也关乎卡兹戴尔今后的某种走向,所以在其中也同样混杂着一些自愿来此的萨卡兹的战士。
他又转过身去望向身后的城墙。
“告诉战士们做好准备,我们今晚入城。”
在小丘郡陈默与汉密尔顿有过几次交流,包括萨卡兹术师在小丘郡驻扎期间所意外收集到的线索,都在表明那座曾经属于塔拉的城市在他们抵达之前其实就存在着另一群人的影子。
或许是曾经的塔拉余孽,在阿斯兰王室失势后再度活跃,任何一个存在过的亡国与权利都不缺乏这种人的影子,尤其是他们曾一度有过辉煌。
小丘郡对待塔拉人的方式的确称不上和善与公正,那座德拉克王朝曾经的首都,如今早已被伦蒂尼姆所取代。
塔拉人是否也会怀念他们的辉煌历史,而这背后是否有牵扯有其他势力的影子,陈默不太愿意去思考这个问题,因为目前他的重心并不在这群目的不明的人身上。
他手下只剩下了五百名萨卡兹战士,其中大多是包括精锐术师在内的先锋小队与攻坚部队,他们是一股精锐的力量,即使是以维多利亚的眼光来看待这群萨卡兹人,他们依然称的上优秀。
但这五百人放在伦蒂尼姆却极为渺小,伦蒂尼姆的任何一座城防炮都有足够的火力将他们歼灭,任何靠近伦蒂尼姆城墙的部队都需要首先面临部署在城墙上的防御舰炮以及来自城防军团的威胁。
即使是八大公爵的部队也不敢明目张胆在不做任何准备的前提下驶入伦蒂尼姆城墙的炮台射程范围之内。
但伦蒂尼姆却保持了诡异的平静与克制,陈默不相信他们不会追踪“车队”的位置,康沃尔所在势力在伦蒂尼姆造成的舆论起到了一定程度的作用,但这并不是议会对于这件事保持当前态度的主要原因。
除非对于这件事上议会产生的分歧,而在当下的伦蒂尼姆,不解上层因果的民众,很容易便能被掀动起情绪。
伦蒂尼姆不拒绝阿斯兰的回归,至少在康沃尔等人的推动下,他们无法明确的宣扬拒绝一名阿斯兰以正当理由回归伦蒂尼姆。
而那些在议会中遭到排挤的边缘人物,富有野心的实干家与政客,是否也将阿斯兰的归来视为一个机遇?
更为主要的是,当下控制伦蒂尼姆的议长以及实权人物作何感想。
陈默猜测伦蒂尼姆内恐怕已经经历了不下几十起的政治博弈与刺杀,掀起的民众思维,以及推波助澜下议会和伦蒂尼姆所表面上维持的平静才更为凶险。
陈默更愿意在接近伦蒂尼姆前他们打一场仗,这也总好过在当下这种风平浪静甚至是舆论下进入如今的伦蒂尼姆。
温和与平静的敌人才最叫人觉得棘手与难以应付,而政客们大多如此。
陈默轻轻叹了一口气。
战术地图上明确标志了伦蒂尼姆内的行政区域划分,而萨卡兹的行军目标在伦蒂尼姆城郊边缘的海布里区,这里是皇家戴尔兵工厂的所在位置,同样也是伦蒂尼姆军工产业的主要集中地。
他和他的萨卡兹要在进入城墙后与康沃尔的势力以及本地的一部分城防军队汇合后,拿下海布里区作为王驾进入伦蒂尼姆的据点。
康沃尔已经为这事筹备了近五年,在维娜还在伦蒂尼姆时他没能下定决心,而如今他们也好,维娜也好,陈默这个外人也好,都走到了这步。
舆论,政治,议会,军队,以及伦蒂尼姆城墙后心思各异的人,来自外部公爵与贵族的压力,野心家,间谍,政客,投机者……
自古以来,围绕皇权的争斗从来都如此阴暗与龌龊,陈默不希望维娜现在就接触到这些,她可以学,但她可以在一个稳定的环境下学习。
事到如今,大半个维多利亚都知道了阿斯兰王室归来的消息,事到如今,他们这些人早已无路可退,若是他们自己走不到那一步,即使有卡兹戴尔的协约在身,依然无济于事。
维娜的身份是双刃剑,令没做好参与这场变动举棋不定的人选择观望,令包藏祸心的人提前现身,无论如何,该来的不会迟到,无论如何,注定的敌人依然是敌人。
陈默平复下心态,他要保证自己冷静与理智,他看向帐篷外,入夜前阴沉的天空终于下起了大雨。
大雨滂沱,云层在伦蒂尼姆上空翻滚积聚,像是一场风暴到来的昏暗前夕,裹着轰鸣的雷声与苍白闪电投向大地。
以至于在这时看上去,无论是不远处在阴雨中伦蒂尼姆的轮廓还是陈默自己,都在这幅场景下显得如此渺小。
陈默拿上了鞘中的两柄剑走出帐篷,大雨打在那身黑色的军服上,又在漆黑的甲片上撞的支离破碎,他踩过泥泞的路,走向战士集结的位置。
五百名整装待发的萨卡兹战士站在大雨里,他们沉默无声却有力,他们人数不多却不容忽视。
曾经在伦蒂尼姆的历史上有一群被称为塔楼骑士的人,他们是维多利亚帝国军队中的精锐,这些人曾经以六百的人数在宫廷剧变中忠诚为阿斯兰王室守卫王庭。
哪怕后来塔楼骑士已被覆灭,但他们的继承者依然留在伦蒂尼姆的城墙之后。
维娜并不是一无所有,所有的事实都在表明,她并不是一无所有,而如今她已与萨卡兹签订了盟约。
陈默并不擅长做战前动员与演讲,他向来不擅长这些,他总是和战士们一起并肩。
他只是看着面前的萨卡兹,沉默了几秒。
他说:“走了。”
于是身后一股黑色的长流跟上他的背影,他们都知道这个人是谁,他们更愿意和他成为战友而不是敌人。
他们对他的敬畏大过尊重,哪怕他不是一名萨卡兹。
今夜注定不会平静,而对陈默而言,今夜注定无法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