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蒂尼姆，海布里区
10:15P.M，夜/天气：暴雨
按照预定的计划跨越伦蒂尼姆城墙后，在来自城内信使的帮助下，通过城市下方的物流通道，萨卡兹快速靠近位于南部的海布里区。
按照约定的行程，他们会在外围与当地的本地势力汇合，在部分城防军的协助下，取得海布里区的实际控制权。
黑夜里，城市的灯光在滂沱大雨里泛着水雾旖旎的光，那些灯火穿透朦胧的雨雾在从车窗玻璃外望去时如此的迷人视线。
伦蒂尼姆是一座不逊色于龙门的繁华巨城，尤其是当越发靠近海布里区时，工厂的轮廓在雨夜和探照的灯光下望去时像是一头头沉睡的巨兽的虚影。
这里坐落着全维多利亚最大的造船工厂，在船坞内至今还有尚未搭建完毕的陆行舰轮廓。
再见到达格达时是在海布里区外围的汇合地点，她不是一个人，身旁跟着两名军官打扮的菲林以及一名穿着考究正装的中年人。
陈默望过去时，对方在在穿过萨卡兹战士的视线看着自己的方向，落在像是萨卡兹指挥官的男人身上，于是看见他放在战术桌上的剑鞘，战术桌铺着海布里区的城市规划图。
“不和我介绍一下客人？”
达格达看上去比一周分别前要严肃了不少，至少那身伦蒂尼姆的高级军官制服在此之前从未见他这般打扮过。
“好久不见，格尼……唔，我是不是不该这么说？”
陈默看着她脱下戴在手上的战术手套，她朝着自己伸出手，陈默握住她的手。
“看到你们一切顺利比什么都好，维娜还时常在担心你们会遇到危险。”
“我也挺想念维娜。”
陈默说，他松开手，看向跟随达格达一起来的几人。
“那么这几位是？”
“奥维-格鲁克少校，或者说，奥维-梅斯，他的父亲曾是最后一任塔楼骑士警戒长，如今担任城防军第三步兵营指挥官。”达格达看着身旁那名军官打扮的灰发年轻菲林少校，后者微微点头。
“格鲁克少校的城防步兵营会协助我们掌控海布里区的工厂，以及为之后的行动开辟安全通道。”
达格达说：“这位是阿勒黛-坎伯兰，海布里区民间工会组织的负责人，在接管海布里区之后，阿勒黛女士会协助我们控制当地民间治安。”
“还有这位，达尔西斯子爵，海布里区的当地议员，在康沃尔伯爵的游说下，他愿意支持我们的行动。”
“你做了不少工作，达格达。”陈默说。
“我更希望你现在称呼我伊莎贝尔-孟塔古。”
“所以你已经做好了决定，连同你那身花俏的打扮，老实说现在这身装扮才更适合你。”
陈默说，然后看向几人：“那么几位，幸会，我是格尼威尔，如几位所见，当下这支萨卡兹部队的指挥官，那么叙旧到此为止，几位没意见的话，让我们直入主题吧。”
一个伦蒂尼姆寻常的雨夜里，萨卡兹与当地城防步兵营的通力合作下，在伦蒂尼姆海布里区掀起了一场极为迅速与果断的权利接替。
以至于除了当地市区的骑警部队在被城防军营围住之后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他们切断了海布里区与外界的联系，在议会做出反应调动城防军队镇压海布里区的行动前，雨夜结束时，一切都仿佛随着这场大雨的停歇而落定。
议会依然在为车队的处理方式而争论不休，伦蒂尼姆周边各郡沉寂无声，而伦蒂尼姆内的人，一部分已然做出了选择，一部分仍保持中立。
天明前议会卫队在伦蒂尼姆街头大规模调动，自行火炮与步战车碾过伦蒂尼姆宽阔的街道，震动与轰鸣在海布里区外围响起，天明前，议会仍旧没能说服伦蒂尼姆蒸汽骑士采取行动，塔楼骑士们似乎已经表明了各自的立场，毕竟这些年里维系帝国体面之一的塔楼骑士与议会的不和是各位大人物们众所周知的事情。
伦蒂尼姆的诸多势力间的牵扯让陈默忽然间发觉了一个事实，也许他太过高估伦蒂尼姆议会的能力，以至于在天明前围在海布里区外围的议会卫队悄无声息又退回了他们原本的驻地。
在雨夜的灯光摇曳的维多利亚旗帜。
陈默终于发现一个事实，他之前高估了议会对于伦蒂尼姆的实际控制权，也或许并不是他高估了议会，而是低估了阿斯兰王室对于伦蒂尼姆的影响。
推论出这个结果后，陈默的心里染上了一层厚重的阴霾。
“你有心事，格尼。”
戴尔皇家兵工厂的巨大船坞前，黎明时分，萨卡兹侦察小队已经将海布里区外围的情况汇报给了陈默。
议会没有采取任何行动，他们调动了议会卫队和部分城防军，却又在之后放弃了行动，如今那座伦蒂尼姆的议会大楼内依然没有任何风声流出，但各区的议员似乎都已经在伦蒂尼姆变动来临前做好应对的准备。
这很明显和陈默预期的并不符。
维娜站在陈默身后，巨大的陆行舰尚未完工的轮廓下，她看着眉头蹙起的陈默这么问。
是的，维娜。
亚历山德丽娜-维多利亚小姐此时此刻就在陈默身旁，随同那五百萨卡兹一起和她先行前往伦蒂尼姆。
因为她不愿意留在车队里，因为她对陈默说，她不在乎自己是否能光明正大的进入伦蒂尼姆，她可以去选择承担任何应该她去承担的事，而不是躲在谁的身后，安稳的享受风平浪静后的一切。
她说这些时，说的太过决然，带着从未有过的不容置疑，令陈默无法拒绝，因为他说过决定权在维娜手里，而事实上从卡兹戴尔至今，维娜所有的决断都是由陈默来代替的。
维娜没这么说。
但陈默从她眼里看到这些想法，于是他终于没能拒绝。
“我想，我可能做出了某些错误的判断，维娜。”
陈默终于开口。
他看着维娜出声说，“我误判了伦蒂尼姆的局势，也低估了康沃尔和阿斯兰这十几年来所做的事。”
“怎么说？”
“议会对于伦蒂尼姆的实际控制权并没有我们以为的那么深，哪怕二十年前宫廷剧变的发生导致阿斯兰王室一度倾颓，属于阿斯兰一系的力量失势，或许那时的议会在公爵的默许下对伦蒂尼姆具有绝对的掌控权。”
陈默说，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但十几年过去了，周围势力的渗透以及阿斯兰旧势力伤口愈合之后，哪怕他们无力再控制整个帝国，钳制公爵们，但仅仅是伦蒂尼姆，康沃尔和阿斯兰的嫡系应早有能力掌握这座曾经属于他们的城。”
陈默轻轻握着腰间剑柄。
他迎着维娜的目光，在这座巨大的船坞工厂下，有雨后初歇的湿润。
维娜安静着，安静的阿斯兰并不像她的外表那般散漫与张扬。
“也许，你并不需要我的帮助，维娜，而你……其实早就知道这些。”
说出这句话时，陈默有过片刻的犹豫，可他还是对维娜说出了这句话。
他做好了一切准备，甚至将生死抛之身外带着维娜回到伦蒂尼姆，他本以为自己要面对的是一场阴暗而残酷的权利争斗。
然而事实却正好相反，让人不知道该庆幸还是该感到失落，庆幸于这一切原来唾手可得，失望于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其实比想象的还要荒诞。
“你和我一起来伦蒂尼姆时，就已经知道了，要拿下这座维多利亚的首都对你们而言并不难，对吗？那些塔楼骑士，保持中立的贵族，以及早就投向你们的一部分城防军。”
陈默停顿了一下。
他凝视着维娜的眼睛。
“你还知道多少？”
阿斯兰沉默下来，短暂的沉默后，陈默忽然发现他其实对于面前的维娜了解的并不是自己以为的那么多。
她还是那副样子，可在这事之后，对陈默而言，是否又会另一种感觉。
“你是想说，我骗了你，格尼。”
她没有承认，但也没有否认。
“如果议会的卫队在昨晚对海布里区动手，我不会这么想。”
陈默说，眼下的事实证明，在陈默和萨卡兹决定进入伦蒂尼姆前，伦蒂尼姆实际上就已经被一股力量所渗透和掌握。
维娜沉默下来，她的沉默更像是一种无声的回答，陈默却在维娜的沉默中轻轻笑了起来，笑容简短的像是错觉。
却依然落在了维娜的眼中。
“我猜这不是你的主意，维娜。”
“但我确实知道。”维娜说：“康沃尔和他们告诉我，要处理王室曾经留下的问题和面对公爵可能采取的行动，伦蒂尼姆需要一个足够应付公爵的后援。”
“所以你们将目光投向了萨卡兹。”
“如你所言掌握伦蒂尼姆对阿斯兰不是难事，格尼。”维娜说：“你教过我很多东西，你应该也能明白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哪怕是以你的身份前往卡兹戴尔。”
“这是我必要承担的责任。”
“是啊，八大公爵……”
陈默微微松开握住剑柄的手，他闭上眼，轻轻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如释重负般，再次将目光落在维娜身上。
“即使你们以阿斯兰的名义拿下这座伦蒂尼姆，依然要面对来自八大公爵的威胁，单靠伦蒂尼姆甚至无法做到自保，谁又敢肯定二十年的变动不会在伦蒂尼姆再一次上演，所以在有足够的把握面对公爵的威胁前，康沃尔并没有将你公之于众。”
“直到……”
“萨卡兹内战的爆发，来自卡兹戴尔势力将目光投向了伦蒂尼姆，对比起莱塔尼亚与哥伦比亚，孱弱但保有一定军事的卡兹戴尔是最好的合作对象，因为内战结束后，卡兹戴尔需要重建，而萨卡兹们并没有夺下维多利亚的能力，可哥伦比亚与莱塔尼亚不同。”
“维多利亚有充足的资源与技术能帮萨卡兹们重建他们的家园，作为交换，卡兹戴尔的萨卡兹可以为阿斯兰王室提供军事支持，以钳制公爵的军队和领地。”
陈默看着维娜。
“下一步你们会做什么？”
“拿下伦蒂尼姆的控制权后，如果公爵们向伦蒂尼姆聚拢，伦蒂尼姆是否要如约向卡兹戴尔发出邀请。”
“你做的很好，维娜……连我，也成了你的一颗棋子。”
“抱歉，我该早点告诉你。”
陈默看着维娜微微垂下眼睑，英气又张扬的阿斯兰再没了陈默记忆中那或是懒散或是无畏的气势。
她变得有些失落。
“什么时候？”
陈默说，维娜微微抬起头：“我并没有任何埋怨你的想法，维娜……嗯，是有那么一点点。”
“可是你要什么时候告诉我，在伦蒂尼姆的时候，还是在卡兹戴尔的时候，你没法保证萨卡兹不会从我口中得知这些，得知你的软肋，维娜，这不是你不够信任我，而是我没法让你信任，你深知这件事关系的不仅是一个人的生死，这已经不止是你我和之间的那点事。”
无疑于火中取栗，稍有不慎，便可能引火烧身。
谁又敢保证，萨卡兹不会借着伦蒂尼姆的邀请，谋求更多，毕竟他们是萨卡兹。
“如果我没与你一起来伦蒂尼姆，我也不会这么想，维娜。”
如果陈默没和维娜来伦蒂尼姆，他也不会想到原来对伦蒂尼姆而言，萨卡兹的作用一开始就不是让阿斯兰拿下这座城市，他们谋求更多，也更危险，用伦蒂尼姆来掩盖了他们真实的目的。
“你做的没有错，换做是我也一样，无论是站在伦蒂尼姆的立场，还是站在你的立场，你做的都没有一点错，起先我还在担心……”
陈默轻叹道，眼神温和。
“我还在担心让你来伦蒂尼姆这事对你而言是否过于沉重，对你而言你是否能在这些权利斗争的阴暗与人心思量中不被左右，我做好了准备要去杀人，但现在来看，我的担忧多虑了。”
陈默将目光越过维娜，落在她身后尚未完工的军舰上。
“你们只是需要一点时间，而卡兹戴尔的萨卡兹可以为你们争取这点时间，康沃尔盘算这些应该已经很多年了，萨卡兹给了他机会，这些伦蒂尼姆的军工厂会为你们生产足够的武器，而曾经属于阿斯兰的力量将在伦蒂尼姆的号召下从周边向这座城市聚集，二十年后他们将重新凝聚在阿斯兰的旗帜下，也许……这的确是避免维多利亚分裂最好的方式。”
维娜听到他这么说。
直到他的视线重新落在自己身上。
维娜看到他轻声开口，那双黑色的眼睛落在自己身上。
他说。
“你将成为维多利亚历史上一位卓越的君主，维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