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到灯光下年轻男人与萨卡兹术师的身影后，金发的鲁珀眉角明显微微蹙起。
陈默轻轻摆手。
萨卡兹术师欠身行礼后退身离去，她远去的方向正迎着鲁珀来时的路，于是两人交错而过，号角的视线顺着萨卡兹术师的身影转头，短暂的交汇后，对方稍微颔首致意，从黑色法袍兜帽下露出几许苍白发丝。
萨卡兹术师的身影逐渐消失在黑暗中，陈默合上报告文件站起身。
“我以为你在进城之后会第一时间去寻找你提前回到伦蒂尼姆的朋友，斯卡曼德罗斯小姐，他们叫什么来着，风暴还是暴风……”
“暴风突击队。”
“对，毕竟没有任何人限制你的自由。”
陈默一边说，一边将放在长椅上的军用口粮封好装入自己的口袋，号角注视着这一幕，兴许是刚才陈默话语中的轻视，她挑衅似的开口。
“你居然也会吃这种东西？连维多利亚许多基层军官都对此嗤之以鼻。”
“那想必他们还有其他更多的选择。”
陈默没有在意号角话语中的挑衅。“但我猜你来找我，大概不是专程为了和我讨论伙食的好坏？”
“你们下午消失了很长一段时间，我看到一些萨卡兹身上带着战斗的痕迹，你们在这座城市做了什么？”
号角开门见山问，她看着陈默的身影，那双绿色的瞳孔带着些许尖锐与坦然，固然她是一个正直的维多利亚军人，即使到现在她也依然如此认为。
“没什么，只是替议会处理了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你们在皇家工厂建造那艘尚未完工的陆行舰！”
“前不久我接到消息，有两位公爵和他们的军队正在向伦蒂尼姆靠近，以路程来算，一周后他们的先锋部队就能抵达城墙下。”陈默回答。
“一艘尚未完工的陆行舰根本不可能在那时候派上用场？”号角的语气像是在询问。
“其实你更该问的是，公爵们为什么会选择在这时候采取行动，又是为什么，到现在伦蒂尼姆内还没有爆发大规模的战斗。”陈默说：“你能想明白原因不是吗，斯卡曼德罗斯小姐，或者说你只是不愿意承认，您在卡拉顿的家族还没有做出抉择是吗？”
号角沉默下来。
短暂的沉默后，她终于出声。
“是城内的议会联系了维多利亚的公爵，他们打算……”
“他们打算利用公爵的军队来解决现在这个麻烦。”陈默接过她的话语：“他们打算让我们和公爵的军队斗的两败俱伤后再接过这座城市，运气好的话，他们甚至能图谋公爵的权势，所以这段时间他们才表现的如此安稳。”
“毕竟无论是谁得到这座伦蒂尼姆，平衡被打破后，都要面对公爵们的试探。”
“你既然清楚这些，为什么还放任他们这么做？”
陈默看着号角，年轻的维多利亚军官脸上带着狐疑与不信任，她没有任何掩饰，就好像她已经表明了自己对这名萨卡兹指挥官的态度。
“按理来说，我不该回答你这个问题。”陈默说：“你既没有去寻找你的朋友，也没有如小丘郡一般留在阿斯兰王嗣身边，而是选择了在我这里，所以在你看来，我比任何人都要值得你去警惕，你在代替这座城市和维娜监视我的一举一动。”
“我不否认。”号角回答道：“我同样不喜欢那些贵族间的弯弯绕绕。”
“很简单的一个道理。”陈默说，像是在回答之前号角的那个问题：“一方面是因为对于伦蒂尼姆而言我是个客人，我尊重阿斯兰与维娜的选择，另一方面，无论是我还是阿斯兰的人，都不希望在公爵到来前，我们双方先斗个你死我活，这对谁都没有好处。”
“但是按你这个说法，在这场争斗间，亚历山德莉娜殿下处于弱势。”
号角问，她的思维很敏捷，几乎是转瞬间就明白了这个道理，议会和阿斯兰的人默契的选择在公爵到来之前保持平衡，以免令公爵的军队渔翁得利，而如今阿斯兰控制了城防军与议会卫队，明面上他们接替议会掌管了这座城市主动权，可实际上他们却需要第一时间面对公爵即将而来的军队，而借机躲在暗处的议会和原伦蒂尼姆的势力却可以在两者争斗时坐收渔利。
“是啊。”
陈默没有否认。
“这是事实，斯卡曼德罗斯，只要阿斯兰正式宣布接过伦蒂尼姆的掌控，就必然需要面对这些。”
“你看上去并不担心。”
“事实上我很担心。”陈默将那份报告背在身后，语气诚恳：“但担心解决不了我们眼前的麻烦与问题。”
“我的直觉告诉我你在骗我，但我却没法找出证据。”
号角怀疑的目光认真盯着陈默的脸几秒，然后她轻轻叹了口气。
他早该明白这些道理，但即使如此，他依然来到了伦蒂尼姆。
号角明白，这个人并不相信自己，也没有任何理由来相信自己，她的确是这么想的，在号角看来这名萨卡兹指挥官比城内那些贵族和军队更为危险，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亚历山德莉娜殿下如此信任他，但号角依然有责任监视这个人和他的军队在进入伦蒂尼姆后的一举一动。
陈默只是笑了笑。
正在这时一名萨卡兹卫兵匆忙跑过来。
先是看到陈默的身影，又看到他身旁的鲁珀，要开口说出的话语一时顿住。
“无妨，这位小姐是我们的朋友。”
“请原谅我的冒昧，大人，但有件事可能需要您亲自走一趟，阿斯兰的那位殿下此刻正在前来这里的路上。”
“知道了。”陈默点了点头，又看向号角：“要一起走一趟吗，斯卡曼德罗斯小姐。”
“当然。”
“其实我更觉得，你该去找找你的朋友，以免发生什么意外。”
陈默由衷的建议，不过号角似乎并不领情。
“感谢你的好意，不过她们有她们的任务，我也有我的任务，况且，现在我已经不再是他们的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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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娜仿佛和今晨离开前没有任何区别，如果不仔细去看，甚至不能注意到她潜藏在眼底的那丝疲惫。
看来一个下午的时间都留在议会内和那群议员打交道对她而言不是个擅长和习惯的工作，这是多久以后了，这座伦蒂尼姆以这种突然而又仓促的方式召开了一次并不对外公开的御前会议。
会议的结果是阿斯兰以相对平稳的方式接过了这座伦蒂尼姆的实际控制权，避免了在这座城市因为权力的争斗而掀起的战争和流血，却又因此不得不将他们推向面前公爵军队的前台，而那些人却能安心的潜伏在幕后，看着公爵与阿斯兰的旧王室们展开关于伦蒂尼姆与权力的血腥厮杀。
这的确是他们会打的主意，仿佛是确定了在有公爵这个外部威胁的前提下，阿斯兰还不敢在当下与伦蒂尼姆的议会直接撕破脸皮，以双方能接受的条件，维系一个相对体面的让步和结果。
可以预料到的是，接下来的一段时间，维娜还得参与更多类似今天这种无意义的会议，而想必那些人已经在谋算着如何在这场即将到来的冲突中为各自攥取更大的利益，以出卖阿斯兰和这座伦蒂尼姆的方式，保障他们手中的权位，财富与身份。
就像是二十年前，他们用同样的方式从阿斯兰的手中篡夺了这座伦蒂尼姆，兴许在很多人眼中，这一次的王室的回归不过是如空中楼阁般的错影。
“我还以为你会选择回到宫廷，毕竟你已经快二十年没有再回过家了。”
陈默稍微有些意外，她没看到摩根和一早就离开队伍去寻找摩根的汉娜，倒是看见了达格达，安分的第三代曼彻斯特伯爵小姐正安分的站在维娜身后一位高大的侍卫身后，从那身装扮上的王室纹章来看，他该是当代塔楼骑士警戒长芬恩。
原本该是有些活力的姑娘现在安安分分老实的不得了，加上她身上那身来自塔楼骑士稍显华贵的装扮，很难让人想到原本那个下城区里的格拉斯哥帮帮会成员。
“康沃尔和一些人是这么认为，警戒长和塔楼骑士们也认为现在我该留在王宫更为安全。”
“但你没有遵从他们的意见。”
“我听说了一个消息。”维娜的目光落在陈默身上，她走到陈默眼前，棕色的眸底在夜色中依然清晰明亮。
陈默已经猜到了她想说什么。
“那么，你是来向我问责的？”陈默说。
维娜摇了摇头。
她注视着陈默的身影，几秒后她轻声开口。
“我想来看看你有没有受伤。”她这么说，仿佛在说一件平常的事：“虽然我没能亲眼见到那些骑士，但我知道他们曾都是维多利亚最辉煌时代留下的象征，如果不亲眼看到你，我不放心。”
“……”
陈默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尽管她已经想好了许多的说辞，却在维娜这句轻描淡写的话语下被一触即溃。
陈默更情愿维娜现在是来向自己问责，因为针对蒸汽骑士这件事，陈默还没来得及告知阿斯兰的人。
要骗过敌人，首先得骗过自己，他其实挺想告诉维娜，但最后，他还是没能开口。
还不到时候。
维娜仿佛是专程为了这件事而来。
“我只希望这件事没让你为难，维娜。”陈默说。
“康沃尔他们倒是对此有些担心，不过他们对那些骑士也有不少怨言，只是碍于身份不好开口，但他……我们觉得，假使是守卫伦蒂尼姆，那些骑士也许并不会拒绝。”
“但议会不这么看。”陈默说。
“所以康沃尔和塔楼骑士们一直都对是否要与他们接触而犹豫。”维娜回答，又补充道：“现在他们不必纠结了。”
“你没说这可能会让维多利亚各处的蒸汽骑士将我们视作敌人，在公爵的趋使下，他们可能来到伦蒂尼姆的城墙下。”
陈默这么说，看着维娜，语气带着些无奈：“怎么连你学会了寻找借口？”
“就算你不这么做，结果也不会产生多大变化，公爵们信不过他们，他们也信不过公爵，即使来到城墙下，面对这座城市，他们老旧的甲胄也得不到任何人的帮助，只会成为撞在这座高墙下的牺牲品。”
“维多利亚抛弃了他们。”陈默回答道：“正如二十年前。”
钢铁的巨人安静的矗立在地下工厂的中心，那些被拆开的锈迹斑驳装甲下是生锈迟钝的构造，以及超龄服役到如今已经老旧的快要散架的机械元件。
甲胄上满是刀剑刻痕的表面，在时间的侵蚀下金色斑驳的华丽纹章。
这巨人的内部早已千仓百孔，不堪驱使，每一次强行运行都代表着二十年前为这些巨大甲胄倾注心血与智慧的皇家工匠们杰出卓越的技艺，否则它们不可能坚持到如今。
但纵使如此，许多原本能运行的部件与武器都因缺乏补给和养护而无法继续使用。
它们落后了这个时代整整二十年。
二十年前，只有对这个国家及国王做出过卓越贡献的优秀年轻人才有资格获得蒸汽骑士的封号，被允许成为其中一台为他们专门打造的甲胄的主人，并在王室和维多利亚的纹章旁铭刻上自己的家族徽记。
可惜被视作象征的并不是这些甲胄的主人，而是这些失去了人操控后无法运行的机器，他们的伟大离不开一个强盛的国家和愿意支持他们继续运行下去的人。
而如今这个强盛的国家正在逐步走向衰弱与分裂，这些甲胄的主人无法像是机器一样，换一个零件后继续保证自己的运行。
“凯瑟琳女士，你们还需要多久才能完成这些甲胄的维修，并让他们派上用场。”
陈默收回目光，落在身旁的甲胄工匠身上。
“最少一个月，这些甲胄内部的许多结构与元件已经超龄服役了近二十年，哪怕我们利用其他方式暂时锻造出能勉强使用的部件，也需要至少一个月的时间。”
“但我们恐怕没有一个月的时间。”陈默遗憾的回答：“最迟一周后，两名公爵的军队就会抵达伦蒂尼姆的城墙下，这些蒸汽甲胄与他们的骑士，必须在那个时候作为伦蒂尼姆与新王的象征屹立在城墙和街道上。”
“这根本不可能。”
“那就想办法让它成为可能，我会给你们提供一切你们需要的工具，材料，人手，但我只有这么一个要求，我不是在威胁你，凯瑟琳女士，我知道像你这样经历了几十年风雨的人不会怕所谓的威胁，我是在告诉你一个结果。”陈默说：“一个关于伦蒂尼姆之后是否会沦为战场的结果，包括生活在这座城市的所有人，你，我，还是你我在乎的人，都将首当其冲，你的儿子已经为此而死。”
对生活在伦蒂尼姆的普通人来说，二十年前的政变所带来的剧烈的生活变化触及了每一个人的生活，国王被吊死后，这座城市的平民并没能如他们所愿过上更好的生活，相反是随着蒸汽骑士和国王慢慢成为历史，为蒸汽骑士制作甲胄的工人最先受到冲击。
为了工作与生活，他们站出来向贵族提出抗议，然而在失去了国王之后愈发放肆的贵族们却以一场无声的屠杀来嘲笑这些人的愚蠢。
这座城市就如同这些看似华丽的甲胄，外表光鲜亮丽，内部却早已老化的锈迹斑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