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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趣阁小说网 > 龙门回忆录 > 第二十七章 以后再也用不上了
         越是接近这个时代,越是深入了解这片大地的权利与阶级构成,那种变革即将到来前的动荡与迫切便越发在陈默心头确切。
         好像他已经站在了一个时代的门槛上,陈默不知道过往数十年间,在那个时代站在相同门槛前的那批人是否也有过类似的预感。
         或许是有的,只是被体现在了某种所谓国仇家恨与亡国灭种的危机感里,倘若再往前推移,在那毁灭人类的两次旷世大战之中,是否也早已预示着足以席卷整个时代几千年来的格局的动荡已然随着战争而悄然展开。
         而如今,这片大地也正站在这个门槛上。
         工业时代的发展与积累的各种问题,乃至于教育普及后人们思想所发生的潜移默化变化,即使是被移动城市这个巨大的囚笼所禁锢住的历史进程,也终于像是命运的钟声一般,如约而至。
         维多利亚,大抵从哥伦比亚宣布脱离并独立时起,就已经埋下了种子,而随后不管是先皇不断地对外战争引发的改革还是八大公爵对维多利亚的权利分割,以至于二十年前那场政变,都不过仅仅是这片巨大浪潮前微小的水花。
         随后便是足以席卷整片的大地的翻天覆地的变化,将在十几年至二十年后因为某个小小的契机而彻底改变旧时代的面貌。
         陈默不知道自己在这场变动中将处于一个什么样的位置。
         卡兹戴尔的所引发的变动是微不足道的,特蕾西娅是一位贤明的君主,也许短时间在萨卡兹对个人信仰的崇拜热忱会将这种变化的影响急剧压缩,但特蕾西娅以及她的新议会已然察觉到了些许苗头,只是卡兹戴尔重建以及复兴工作让萨卡兹暂时分不出更多的经历。
         但维多利亚不同,与维多利亚相邻的哥伦比亚也不同,卡西米尔早已被资本腐化,如今那个国家所谓的骑士正在逐渐沦为娱乐与资本的玩物,整个国家上层结构都发生了剧烈的改变,而乌萨斯也正陷入先皇时代遗留下来的种种矛盾与问题中。
         兴许莱塔尼亚会在其中显得稍好一些,陈默对莱塔尼亚了解并不多,但玻利瓦尔早已沦为哥伦比亚的附庸市场,连年的内战与哥伦比亚的有意压制,使得这个高卢的前殖民地国家早已失去了未来。
         纵观这片大地上强国,哥伦比亚正走在崛起与进取的路上但离真正实现崛起与强盛还差一段时间的积累,维多利亚陷入分裂甚至内斗的前夕,玻利瓦尔成为附庸,乌萨斯社会动荡矛盾重重,次一级国家,东国,卡西米尔,雷姆必拓并没有左右这片大地的力量,诸如拉特兰,叙拉古,米诺斯,萨米这些国力并不强大的国家仅能影响周边局部有限的地区。
         是什么时候让陈默产生了这种感觉?
         大抵是从龙门回来之后,在卡兹戴尔那内战之中结束,然后陪同维娜来到维多利亚并深入了解维多利亚历史的时候。
         因为眼界,阅历,时间以及位置发生的变化,让他开始尝试着用新的角度去看待这片大地,又因为过往旧记忆中的某些影响,让他更加深刻的明白,这些在这片大地上的人看来与他们生活息息相关的变化代表了什么。
         他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可巨人的眼光并不代表他的眼光,用不属于自己的时代积累下的必然经历的经验去看待似是而非但互有影响的同一件事。
         也许对这片大地上的人而言,时代发展的轨迹和方向会因为各自时代经历与环境的不同而发生变化,但总体而言,这些变化都会朝着一个相似的地方走去。
         而如今,他正准备拦在所谓的历史潮流前奏的面前,如果陈默够聪明的话,就应该选择哥伦比亚,因为在这片大地上诸多国家所轻视的那个哥伦比亚,他已经展现出了自己的进取已经为适应新时代的强横适应能力。
         维多利亚哪怕能够经历过这场变动,哪怕八大公爵所引起的变局终将在这个国家展开,在今后维多利亚的前进也必然一片坎坷。
         这个大地上曾最为强横与辉煌的国度之一,何时竟也走上了这样一条道路,或许挡在了发战争财的大资本家与商人面前的先皇,也不能想到他虽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那群人却敢如此胆大妄为。
         他们向来胆大妄为。
         他低估那群人的底线,高估了自己所能承受的价码,以至于最终酿成了惨剧的发生,不如说这片大地上很多人都抱着和先皇类似的想法,而哥伦比亚在这些传统当权者眼中,终究是一个初生但不足为惧的异类。
         陈默不会这么想。
         他轻轻伸出手,手指摩挲过维娜的侧脸,从她那头明快艳丽的金发间垂下的几许发丝是如此的耀眼。
         维娜并没有阻止他的动作,阿斯兰头顶的尖耳轻轻抖动,连带着耳廓内在阳光下清晰的黑色绒毛,偶尔能看到她身后垂下的鬃尾顺着桌旁轻轻扫过。
         “我知道你能做好,维娜,你当然能做好,那是我们还在格拉斯哥帮的时候,我就能看出这点,和汉娜她们一起时,在诺伯特区,你有想过要带着他们过上更好的生活。”
         “你保护他们,他们支持你,我知道你喜欢也享受那种感觉,你喜欢被人信任的感觉,尽管你总是说自己没什么想法。”
         “因为他们叫你推进之王,但你其实对这点没什么所谓,可能那时候你也觉得,自己该当她们的首领,有义务去保护他们,可能从那时起我才发觉,你开始有点因为自己的身份而开始想其他更多的事。”
         “维娜,我想告诉你的是,你站在这里,回到伦蒂尼姆,不是因为你是阿斯兰,也不是因为你是维多利亚的王嗣,而是因为其实你心底想这么做,其实如果有一天维多利亚和伦蒂尼姆真的陷入分裂,你会为此而觉得惭愧,遗憾自己没为它做过什么。”
         “这里是你的祖国,是你的家乡,是你长大的地方,同样这里有着你的朋友,你只是想保护这些,顺带履行自己的责任,也顺带实现汉娜他们的期望,但这原本就是你想做的事,原本就是真正藏在你心里的想法。”
         陈默缓缓放下手。
         维娜没有回答,只是那双眼睛落在她身上,人的眼神是很难同时看到复杂的情绪的,而让人以为自己能看到那些复杂情绪的不过是因为你太过了解这个人,是因为你们相处产生的默契,让你能在一个瞬间明白她眼神所想表达的意思。
         维娜的眼神中带着复杂,平静里难以掩饰她的些许踌躇与不安。
         “我可能并没有自己想的那么坚定。”
         她轻声说。
         “人总是会高估自己,然后超过自己的预期。”陈默回答:“但这其实并没有什么错,因为所有人,包括我在内,都不敢肯定自己绝不会犯错,也不敢肯定自己一定能将一件事做好,尤其是这件事关系到一座城市甚至一个国家,没人敢说自己能做好。”
         “卡兹戴尔那位女士也不能?”
         “也不能。”陈默说,说的很肯定:“事实上尽管在特蕾西娅身边有着像是凯尔希和博士这类智囊的辅助,但在做下很多决定前她依然会为此感到担忧。”
         “可是维娜,作为一名领袖,作为一位站在明面上的君王,她并不能展现出自己的担忧,领袖要永远镇定自若,胸有成竹,因为这样那些跟随她的人才不会动摇,就好像当你面对一个自己也无法抉择的难题时,我知道你也不会在格拉斯哥帮的面前展露出自己的不安,因为你不希望他们看到你露出这种表情而担心。”
         “我知道你说的意思。”维娜说:“我没你做的好。”
         “出发到维多利亚前,我问你是否已经准备好,那时你告诉我你不知道,到了现在我再问你一次相同的问题,你准备好了吗?维娜。”
         “准备好要接过这座城市,准备好要在伦蒂尼姆庇护汉娜和格拉斯哥帮,准备好要改变自己在诺伯特区看过却无能为力的事了吗?”陈默说,继续道:“或者我该这样问你,你想好要接过王室的责任,去保护你以及更多这座城市里的平凡人的生活了吗?”
         “我们已经在这样做了,不是吗?”维娜看着陈默回答:“不管我是否准备好,其实很多事它都会发生,不会因为人的想法而改变。”
         “我不知道,格尼,但我知道,如果有一天我会因为你现在的这个问题而陷入自己无法逃避的问题,我一定会后悔那时的自己选择了退缩。”
         她的回答仿佛让想起了曾经的自己。
         是啊,人总是这样,就好像陈默曾经雨夜中面临的那个选择一样,他同样不知道自己是否做好了准备,换一种话来说,他从来没法做好准备,可他自己,那时的他自己如果自己选择了退缩那条道路,他一定会后悔。
         人是从来没法做好准备的,如同人总是超出自己的预期,到后来往往在发生诸多事之后,也就再也无暇去顾及这些。
         “你说的没错。”陈默没有反驳。
         可不管怎么选,人都会后悔。
         人越是轻而易举的做出许诺,到最后许诺的重量越是会因此变得轻巧,通常而言,那些看似轻巧的许诺,却往常是最难去实现的。
         那一刻陈默心里似乎涌起了前所未有的冲动,那些声音聚集在他的脑海,疯狂让他选择留在维多利亚陪着面前的阿斯兰一去去度过那即将带来的,可能引发整个社会翻天覆地变化的时代浪潮。
         陈默一度说服自己,维娜身边还有这许多能够借助的势力,而对伦蒂尼姆乃至于维娜而言,他并非是必不可少的那个人。
         但陈默心里清楚的是,也许对于伦蒂尼姆和维多利亚而言,他是微不足道的,但对于维娜恶言却未必如此,也许在伦蒂尼姆和阿斯兰中依然有着足够有远见与能力的亲贵能成为维娜的避障,但他们终究不能如陈默一样能让她倚靠。
         陈默张了张口,他想说点什么,他忽然不知道平时那些愈发伶俐的口齿何时竟也变得畏畏缩缩。
         维娜像是发现了这点,可这次她再也没有像是曾经在伦蒂尼姆时开口询问,她只是平静的注视着陈默的脸,不同于曾经的阿斯兰在伦蒂尼姆时偶尔展露出的少许迷茫,这一次她显得很是从容,带着浅显的笑容。
         像是在告诉陈默,她都知道。
         她知道对陈默而言,她也许不是最重要的那个,她也知道,今后的她可能也会渐渐变得不像是曾经的自己。
         她当然也有一些奢望,可是她也能分清奢望和现实的区别。
         “也只有这时候我才会觉得,我们离的很近,格尼。”她轻声说。“不管是不是你,也许都会有这一天,或许正是因为你,才避免了我遭遇挫折,我也是会有些许私心的。”
         “我不能向你保证,到了那时我会不会不折手段也要把你留在我身边。”
         她从来不会说出这么直接的话,她在人前总是彬彬有礼,像是维多利亚贵族间深入骨髓的传统作风。
         “我以为你不会说这种话。”
         “当然会,我还会骂人。”
         “我没见你这样做过。”
         “我很少这样做,很少,很少。”
         维娜垂下手,轻轻撑着桌面。
         “眼神要狠,骂人要凶,气势上先压人一头,比对方先动手,一动手就直取要害。”
         陈默知道她在说什么,格拉斯哥帮的打架手册。
         “汉娜总结出来的经验,我一直认为其实很有用。”她说,又带着些许惋惜轻声补充道:“不过以后可能再也用不上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