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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趣阁小说网 > 龙门回忆录 > 第三十一章 血夜长刀 一
         在大多数维多利亚人与伦蒂尼姆市民的眼中,斯塔福德公爵及其舰队是维多利亚的一部分,即使公爵率领他的舰队靠近伦蒂尼姆,也并不算是太过出格的行径,至少城防炮台并没有在发现陆行战舰出现在雷达上的那一刻便下令炮击。
         在伦蒂尼姆人的记忆中,上一次公爵率领舰队前往伦蒂尼姆还是什么时候。
         大多数人可能只能回忆起四皇会战,英明的费雷德里克三世陛下于伦蒂尼姆接过维多利亚的冠冕与利剑,在八大公爵的注视下登上皇位,并率领维多利亚击败不可一世的高卢人。
         而这一次很明显没有了贤明且英勇的上上代陛下,连同先皇也早已在二十年前的动乱中失去了性命,如今的伦蒂尼姆只剩下西部圣王会大堂的空壳,以及一群先代阿斯兰遗留在伦蒂尼姆中苟延残喘的旧人。
         斯塔福德公爵,维多利亚仅有的六位大公爵之一,驻守帝国边境,斯塔福德公爵会在六位公爵中率先有所动作并不令人感到惊讶,毕竟这位公爵与驻守帝国北方的铁公爵威灵顿,都曾在阿斯兰与德拉克的王位之争中,是隶属于德拉克一系的重要势力代表。
         只是与斯塔福德所不同的是,那位铁公爵是一位塔拉人,是另一系德拉克的旧人。
         第二代斯塔福德公爵之子,曾经的塔楼骑士理查-西摩,16岁被选为塔楼骑士,在阿斯兰与德拉克之战中,为了保护国王而击败并杀死了多名敌人,其中包括了当时阿斯兰帕夏的侄子。
         41岁时被国王任命为警戒长,统领全体塔楼骑士,并担任这一职责直至离世。
         伦蒂尼姆城中公爵办事处比以往还要安静的多,仿佛一周前那与奥格特里克区内多名贵族及议员秘密接触的并不是他们。
         公爵的舰队威逼伦蒂尼姆,而在后方,另一位大公的舰队也即将在入夜前抵达伦蒂尼姆城墙之下,陆行舰停留在舰炮的射程之外,从城墙往外看去,在荒野上庞大的陆行战舰渺小的仿佛一粒黑色沙尘。
         公爵的舰队很清楚伦蒂尼姆城墙的防御体系,又况且是在这座高大城墙之内那些心思各异的人物。
         城防军的模样肉眼可见的紧张,公爵舰队的抵达给了这群年轻的士兵带来了很大的压力,当他们停留在伦蒂尼姆城外,并不主动向城墙靠近,当长官向他们委婉的表示,公爵的到来或许并不寻常时,一股紧张与不安随之在城墙上的士兵之间蔓延。
         伦蒂尼姆已经二十年没有经历过战争,守在城墙上的士兵也大多出生在先皇时代,那时的他们尚且年幼,而自从宫廷动乱后,伦蒂尼姆与维多利亚的对外征战也就此平息,只有少数年龄稍长的军官才能明白公爵舰队的到来对于伦蒂尼姆的意义,尤其是对于如今这个阿斯兰殿下归来不久后,公爵舰队便已到来的意义。
         他们对王室和阿斯兰并没有多少亲切可言,因为正是他们的父辈推翻了先皇的统治,尽管后来那被视为一场谋逆,堵住了公爵向伦蒂尼姆明目张胆靠近的借口,又不过是公爵间还没做好刀兵相向的准备,毕竟先皇刚死,他们便迫不及待进入伦蒂尼姆,留下的阿斯兰嫡系兴许会以此为借口,和他们拼的两败俱伤。
         谁也不愿意见到那种结局。
         公爵间明争暗斗,互相警惕。
         谁也不愿意再冒此风险。
         然而在市民心中先皇暴君的形象早已在某些贵族与议会的可以推动下,深入人心。
         兴许再过一个时代,等到此时年幼的孩子长大成人,等到那些仍然记得王室的老人死去,王室就将成为维多利亚一片虚幻时期的旧记忆,被埋进那几百年前辉煌的维多利亚历史书中,等待它安静的泛黄死去。
         人们的成见总是如此根深蒂固却又轻易会被动摇,当他们认定一件事后,无论缘由如何,他们都会一厢情愿尽可能向自己认为的方向去靠近,而故意忽略那些他们本可察觉的异样与矛盾。
         那又还能剩下多少?
         军官和士兵们总是下意识去寻找自己腰间的武器,可那些冰冷的钢铁却只能给他们带来少许的安心。
         一无所知的市民。
         处心积虑的贵族。
         虎视眈眈的公爵。
         紧张不安的士兵。
         还有年轻而稚嫩的王嗣。
         到了此时,即使是最糊涂迂腐的老家伙也不得不承认,维多利亚的确已到了岌岌可危的时刻,而那个曾经不可一世的帝国,已经走向了黄昏中坟墓。
         陈默凝视着视野中荒野上渺小的陆行战舰轮廓,他不知道此时是否也有相同的人正站在陆行战舰钢铁的甲板上眺望他脚下这座庞大城市高耸坚固的城墙。
         那些炮台,高墙,以及高墙后的战友并不能给守卫在此的士兵带来心安,也许这是除却军官学校和军营外,他们中许多人第一次直面战争前的场景。
         由此也能看出萨卡兹与伦蒂尼姆城防军士兵间的不同,又况且这些城防军的军官与士兵中有一部分并非是伦蒂尼姆人,他们的家乡在这座城墙之外,他们的亲人同样在这座城墙之外。
         他们并没有为这座城墙,为这座伦蒂尼姆,为那个维多利亚,为公爵和城市中大人物而拼死战斗到生命最后一刻的决然。
         公爵不过是想要这座城市,公爵的目标并非是城中的普通市民,他要的是那座宫殿,是那只年轻狮子的性命。
         ……给他就是了。
         恐怕很多人在战争开始后都会冒出相同的想法,只是需要一个声音轻轻推动,他们就有可能心安理得的放下手中的刀剑。
         维娜就这样登上了这段城墙。
         她身边没有在陪同有任何一人,无论是塔楼骑士,还是格拉斯哥帮的朋友,她一个人来这里,那些守卫在城墙外的萨卡兹并没有拦住她的去路,直到她站在了陈默身边。
         她的目光越过城墙,越过城墙上那些庞大的炮台,落在荒野上,落在荒野外那只能依稀看到的战舰渺小影子。
         她知道那些人是为了这座城市而来,她也知道那些人是为了她的命而来,可她并没有感到害怕,哪怕是不安,恐慌,失措。
         她很平静,从那张精致漂亮的脸上只有平静,仿佛她已经认清了眼前这个事实,因此便再也没有什么事能让她动摇。
         又或许对如今的她而言早已无路可退,当她从卡兹戴尔出发重回她长大的地方时,就注定了她要去面对这一切。
         她要去面对她的身份,面对这个维多利亚,面对承载她身上的期望,面对王室所遗留下来的责任与错误。
         她责无旁贷,也避无可避。
         “你看到了,维娜。”
         陈默问她,她那头纷乱的金发在城墙的风中轻轻扬起,在荒原旷阔的天空下她轻轻点头。
         “他们离得很远。”
         “在舰炮的射程之外,因为他们清楚伦蒂尼姆城墙的防御体系,他们知道城墙上的炮台的准确数据。”
         “这样啊。”
         她眼里平静的没什么情绪,叫陈默想起了两年前那个夏天他第一次见到这姑娘的时候,那时候她眼里虽然满是懒散,可却有着像是星辰一样亮眼的光,而如今那的眼底剩下一片平静,平静的宛如不再泛起波澜的湖面。
         “格尼……”
         陈默忽然听到她呼唤自己的名字,他看到维娜微微偏过头,她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于是那头纷乱的发丝在上午的微风中让人不禁回忆起当初也曾在哪儿见过相似的一面。
         可那天有着明媚的阳光,还有着午后聒噪不休的蝉鸣,那天她像是离家的野猫一样,总是自由散漫的回荡在她熟悉的地盘。
         “谢谢。”
         陈默听到她轻声对自己说,她望着自己,她笑着,笑的很浅。
         “如果是我一个人站在这里的话,恐怕在我见到远处的舰队时就会下意识想要逃走,我没做好准备,格尼,我没想好要怎么去面对这些。”她说:“可现在我稍微有些明白了,我想不管之后会发生什么,哪怕它很坏,我都可以坦然去接受,但是如果……我是说如果我没……”
         “没有如果。”
         陈默像是早已知道了她想要说什么,可她眼里藏着的不是慌乱,而是不舍,那眼神总是不禁让人想起相似的一幕,或许不过是当初那个回到龙门的年轻人。
         他坐在早已消失在自己记忆中的家时,他也没能看到那时候自己的眼神会和维娜如此的相像。
         “没有如果,维娜。”
         陈默重复道,他站在那姑娘身旁,他看着维娜轻轻握紧腰间的剑柄:“我不会答应你任何事,因为你的今后会比现在更长,它不过是个开始,还远远不到结束的时候,如果你想做什么就得你自己去。”
         陈默这么说,维娜没有回答。
         他看着那个安静注视着自己姑娘,看到她脸上渐渐隐去的笑容,看到她像是自己当初第一次遇见她时一样。
         其实她一直都没变,她还是在哪儿。
         “你知道吗,以前我总是会在一件事尚未发生前先去考虑最坏的情况,因为只有那样我才能知道它是否值得我去犯险,我从来不愿意犯险,对那时的我而言,稍微一次小小的疏忽就可能让我丧命,我总是过分的小心翼翼,过分的警惕。”
         陈默说:“因为我想活着,我有很多事在等着我去做,只有我活着我才能去做那些事,可是有时候人越是想活着,偏偏越是容易靠近死亡。”
         “我后来才明白这个道理,而等我明白的时候,我已经历过许多次险死还生,所以这一次也是一样,维娜。”
         “不管之后发生什么,哪怕你已经无路可退,也永远都不要去做好接受自己死亡的准备。”
         陈默的确不懂那种眷恋,也许对维多利亚的年轻人而言,他们都不会有那种相同的感觉,无论是维娜,还是号角和汉娜,无论她们的出身,还是他们的身份。
         因为她们没有经历过这些人所经历过的一切,所以那个遥远虚幻却又令人执迷的维多利亚于她们而言不过是书本上一段冰冷的文字,无论它用言语如何述说那个时代的辉煌与伟大,都无法让人感同身受。
         又何况对于汉娜和凯特这些贫民区长大的孤儿而言,在她们穷困潦倒的时候维多利亚并没有对她们伸出援手,而事到如今,也不该她们去承担责任。
         总要有人去承担责任。
         那些二十年前的因果,那些造成这一切的人所犯下的罪行,都该有一个干净的了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