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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趣阁小说网 > 龙门回忆录 > 第三十二章 血夜长刀 二 :恶名
         有些事能说不能做,有些事能做不能说,政治争斗中的折冲寰阻,勾心斗角总是令人胆战心惊,如履薄冰。
         陈默从来不是一名政客,又逞论去妄言政治,去谈论政客与政治家间的分别,是那无数人的生死存亡,他们的生活与生命都维系在一个人身上时那份叫人两难的沉重的责任,是坐上某个高位时做出一些选择的身不由己。
         建立在曾经那个维多利亚身上复杂的政治构造,由一份双王协议所构建起的这片大地上有数的强大帝国,同样也因为这份双王协议而逐渐走向败落。
         维多利亚的法律承认德拉克与阿斯兰享有相同的权利,德拉克象征武力与渴望,阿斯兰象征权力与秩序,两者与另外的一股力量在无数世代里共同维系着这个国家。
         如今德拉克已被证实绝嗣,阿斯兰也为偿还二十年前的苦果而走向凋零,陈默有理由去相信,二十二年前龙门事变的背后有着那位阿斯兰老狮王的身影,从时间上来推断,1072年维多利亚宫廷政变发生前几年,正是从维多利亚逃难到龙门的塔露拉生父的死亡时间,而从魏彦吾的口中,引发那起事件的背后有着来自炎国与维多利亚的双重影响,在外部势力的重压下,魏彦吾不得不亲手杀死他的结义兄弟,以保全他尚未出世的女儿与妻子。
         当初仅仅是陈默的猜测,而如今当那份尘封在维多利亚皇宫深处侥幸在当年那场大火中尚未被焚烧殆尽的文件无疑已经告诉了陈默那个答案。
         按照维多利亚的法律,德拉克与阿斯兰应当在维多利亚的世袭交替中分别担任维多利亚的君主,而为此,维多利亚在阿斯兰与德拉克的战争结束,共同承认了彼此在战争中所取得的利益,包括那些因战争而获得爵位并被擢升的战士。
         因此不仅是八大公爵,在维多利亚这片土地上的所有贵族和郡城,共同向两位君主宣誓效忠,然而德拉克却逐渐在这场王位交替中走向衰亡,近百年来,未有一名德拉克王族担任维多利亚的君主,直到如今甚至被宣称绝嗣。
         那些曾经为德拉克所属的势力会如何作想?
         在这座庞大的伦蒂尼姆城阴影中,在阿斯兰的眼下,为何德拉克却走向了这种可悲的结局。
         也许从双王协议被签订,王冠被迫分割的那一刻起,围绕在维多利亚辉煌历史上的动乱根源就早已被埋下。
         也许从其中一位君王走向落败,虚假的平衡与和平被打破,在撕下辉煌的外衣下面,露出的是维多利亚荒唐且充斥妥协的政治生态。
         无论是阿斯兰取代德拉克,还是德拉克取代阿斯兰,曾所属两派的势力都不会默默接受这种结局,而效忠于阿斯兰的贵族不会信任德拉克成为他们的君主,德拉克的亲贵也绝不接受阿斯兰成为这个国家唯一的主人,又何况在许多德拉克的亲贵眼中,维多利亚本就只有一位君主。
         曾经辉煌的时代如潮水一般退去后,留下的是满目疮痍的历史伤痕,它们互相拥挤,侵蚀在名为维多利亚的庞大巨人身躯上,并最后各有猜忌。
         陈默不相信曾经属于德拉克麾下的斯塔福德公爵一系如今仍对他们的先王保有忠诚,但那确实是最好的借口,他们不承认阿斯兰对于伦蒂尼姆的所属权,他们打着为先代阿斯兰王复仇平叛的旗帜来到伦蒂尼姆的城墙下,试图将这颗维多利亚最闪亮的宝石握进自己手中。
         四皇会战的荣光太过耀眼,耀眼到让阿斯兰持续了近百年的王位,陈默想在阿斯兰先王死因的背后,不仅仅有着他试图改革所引发的反噬,同样有着某些人对阿斯兰王室的敌视。
         从先代阿斯兰王的评价中,他的确是能做出类似行为的人,以为将德拉克赶出维多利亚,以为宣称德拉克已经绝嗣,就能永远消除这个动摇维多利亚与阿斯兰统治的最大乱因。
         维娜的父亲与她的祖父相比,太过短视,却没能想到他的这一行径虽然达成了某种目的,却也为他自己和阿斯兰王室带来沉重的覆灭之危。
         试想如弗雷德里克三世,赢得了四皇会战后身居滔天威望的维多利亚君主也没能真正动手去做成的事,偏偏在他的儿子手中被落到了实处。
         想必在阿斯兰王做下这一行径,并自以为天衣无缝时,那些守卫在帝国边疆的公爵就早已开始筹谋。
         陈默缓缓合上那份文件。
         他心中杂乱的思绪纷扰着,让他的思绪开始不断向着远处蔓延,手指轻轻按在文件焦黑痕迹的边缘。
         他想起了自己,想起了龙门,想起了陈。
         他想起了小时候那些模糊的记忆,想起了自己已经快有将近二十年没再见过那个被叫做小塔的女孩。
         他又想起了维多利亚,想起维娜,想起自己现在所做下的一切。
         一种荒诞而又觉得无比可笑的感觉忽然在这时候蔓延在陈默的心头,陈默以为自己已经经历过许多足以被称为挫折的事,也尝过无数次苦果,他从来没有奢望过能轻而易举的解决完这些麻烦。
         可现在不一样。
         如果说命运向来喜欢向饱受苦难的人递出染血的刺刀,陈默会设法夺走它的刀剑并砍下命运的头颅。
         但这一次命运只是给他开了一个玩笑。
         塔露拉父亲的死,以及令她那一生过的如此悲凉的缘由有一半来自维多利亚,有一半来自维娜的父亲,前代阿斯兰君王,那么另一半无疑来自流在陈默现在这具身体血管中血液的主人。
         也就是说,维娜和他一样,维娜和他是同一种人。
         他该以什么样的眼光去看待维娜,去看待他现在正要在这座城市里做下的事,他又该如何去面对陈和今后的小塔。
         陈默一直以为先代阿斯兰王的死是他试图改革所引发的后果,他没有做好十足的准备,而且手段太过轻巧,但如今看来似乎并非如此,在先代阿斯兰王的死背后还牵涉了更多的因果。
         也许二十年前围绕伦蒂尼姆的阴云还没有真正散去,先代阿斯兰王的死恰恰相反不过是开启了这场风暴前夕来临的种子,那些潜藏在维多利亚广袤国土上难以计数的阴谋与诡计,在二十年后终于酝酿成了一场庞大诡谲的风暴。
         伦蒂尼姆成为了风暴的中心,公爵的舰队便是风暴到来的前奏。
         只是命运的玩笑还不足以让陈默轻易动摇,真正让他为之担忧的是,在这场风暴的最中心,以现在的情况来看,无论是他还是在卡兹戴尔所做出的原本的计划,都是没法去结束和平息这场风暴的。
         维多利亚的恶劣局势远远超出了卡兹戴尔的预期,它比想象中更为复杂,更为凶险,持续的时间也更为漫长,而这其中甚至隐隐还有其他势力的身影。
         无论是卡兹戴尔的萨卡兹,还是被维多利亚吞并的高卢旧土,以及从维多利亚分裂而出的哥伦比亚,他们的触手都已然在十几年,甚至几十年前便已经被深深埋在这片土地上。
         陈默长长舒了一口气。
         他放下手中合上的文件,他站起身走出自己的办公室。
         公爵的舰队停在了伦蒂尼姆城墙之外,至今还没有派出任何一人与伦蒂尼姆取得联络,仰起的舰炮对准了伦蒂尼姆高大的白色城墙,所谋所图路人皆知。
         城中还是一片平静,然而通往伦蒂尼姆的所有商道都已被尽数截断,这座庞大的移动城市彻底成为了一座孤岛,第二集团军选择了中立,各地势力对伦蒂尼姆发生的动荡均观望不前。
         先王的行径彻底让阿斯兰王室被中立者所孤立,偏偏他以为此而死,而后人想要重拾信任何其艰难。
         尽管并没有发布任何通告,但仅仅是这般作态就已然能令城中的局势再次发生新的变动。
         留给陈默的时间不多了,留给维娜与阿斯兰派系的人时间也不多了。
         城墙外,公爵的舰队下。
         一支由萨卡兹所组成的军队正在舰队的探灯下快速集结,萨卡兹头顶漆黑的犄角比夜色更为浓郁。
         整齐划一的脚步不同于维多利亚人在阅兵式上所听到过的那种,这些脚步更为沉重,也更为急切。
         终于当他们在舰队前集结完毕时,有士兵看清了这些声音的主人。
         那些形状各异的角凝结着不详的黑色,就连舰队中探灯晃眼的灯光也没法将它们照亮。
         有人从舰队旗舰的方向走来,沉重的钢铁甲胄摩擦间从远处深沉的黑暗响起,散发的灯光照亮了那个高大萨卡兹的身影,背后的披风的衣摆随着脚步而在荒野夜间的风中微微摇曳。
         “您来得还真是准时,看来那位老公爵并没有留您作客太久的想法,殿下。”
         萨卡兹停下脚步,他望向说话的那名年轻将军。
         曾经卡兹戴尔军事委员会的主人,在萨卡兹内战结束之后消失在卡兹戴尔的土地上的特雷西斯。
         “我更希望你告诉我,你做好了准备,曼弗雷德。”
         “是的,殿下,士兵们都在等候您的命令。”
         “那位公爵大人已经承诺,他的人会协助我们打开伦蒂尼姆城防的大门,在此后,他的舰队会与另一方向的另一位公爵的展开战斗。”
         “而我们的目的是在期间拿下伦蒂尼姆的城墙。”
         特雷西斯看了他一眼,年轻的将军轻轻点头。“据赦罪师和伦蒂尼姆的内应称,在城中还聚集了另一批萨卡兹的身影。”
         特雷西斯的脸上并没有露出任何波动,平静着,只是猩红目光落在曼弗雷德身上。
         “自我们从卡兹戴尔撤离后,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再收到过关于萨卡兹的消息了,不过现在看来,他们兴许在很早之前就已经与伦蒂尼姆有过联系。”
         “我从来不怀疑特蕾西娅具有这种远见,曼弗雷德,我曾与她并肩作战,我深知她的为人与手腕,卡兹戴尔在战火后需要大批物资维持重建,她的幕僚早已为她做好了规划。”
         特雷西斯这么说,平静的眼神让人看不出他的想法,从容的神情好像他并不是那场萨卡兹战争中失败的一方。
         “殿下,您认为现在在伦蒂尼姆内萨卡兹的指挥官会是卡兹戴尔哪一位大君?”
         特雷西斯眺望着远处城市夜色中的轮廓,依稀可见灯火辉煌,与卡兹戴尔入夜时的寒冷与孤苦仿佛是两种模样。
         “食腐者不会离开它的巢穴,血魔没有这般能耐,而变形者更难当此任,族群凋敝至今,在卡兹戴尔中有能耐与威望在此时带队进入伦蒂尼姆的人只有两人,遗憾的是,他们都不属于萨卡兹。”
         曼弗雷德似乎是猜到了什么,他顺着特雷西斯的目光望去。
         “我听说其中一人并不擅长战斗,那么也就剩下那一个了,情报中说另一位殿下的议会已经处决了这个人,没想到他居然会出现在这里。”
         曼弗雷德低声道,握紧腰间提卡兹之根。
         “赦罪师曾在卡兹戴尔的战场上与他的人数度交手,并认为那人的危险程度不下于任何一座王庭,我还真想亲眼看看赦罪师的评价到底有几成真假。”
         “他们从不在这方面妄下论断。”
         萨卡兹屠夫,卡兹戴尔战场上最危险的刺杀者,他手中染满了卡兹戴尔贵族与士兵的鲜血,无论是卡兹戴尔的王侯还是平民,落在他手中都是同一个下场。
         在卡兹戴尔的传闻中那是个恶名昭彰的刽子手,即使是最勇武的战士在听到这个名号也会觉得胆寒,而在这个名字背后是千千万尸山血海堆积而成的杀戮,强悍的力量以及冷血无情的心智。
         兴许连陈默自己都不知道,他居然有这么可怕,那所谓的萨卡兹屠夫,不过是别人口中以讹传讹的称谓。
         而他始终认为自己仅仅是个半生随波逐流的龙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