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勒黛一闭上眼就会想起当年那场大火,议会的卫兵冲进公爵的府邸带走他的父亲,随后他们宣判,在一场大火里阿勒黛拼了命的想跑回家里,艾尔希拉住了她。
往后,阿勒黛的命运便从那一天起不再掌握在自己的手中,而曾经那个年幼女孩的理想,也不知落到了何处。
直到阿勒黛再一次见到了蒸汽骑士。
仿佛是命运的残响,仿佛是无声在对自己嘲笑。
曾经那个依偎在残缺甲胄后的小姑娘,如今已经被命运的疏离扔到了这座宏伟城市的阴暗角落里去。
她又见到了那个金发的阿斯兰,而此时站在她身旁的是高大的蒸汽甲胄,是曾经阿勒黛的梦想与希望。
它们站在那里,站在伦蒂尼姆的长街,只是一眼就吸引住了阿勒黛全部的目光,勾起了她模糊的回忆也在那一刻瞬间变得清晰。
年幼的孩子偷听到了一场卑劣的阴谋,她想翻过窗户从阁楼上悄悄离开,将漂亮的礼裙弄脏了一片。
女仆艾尔希看到了一定会很不高兴,但现在她不在这里。
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她甚至不明白自己听到的密谋将决定不久之后这座城市的命运,她从阁楼的窗台掉了下去。
花园的景色正疯狂的砸向她的脑袋,可在摔到坚硬的泥地前,一块又软又厚的垫子轻轻拖住了她。
不,不是垫子,阿勒黛感觉自己被温柔的放在了地上。
她回过头看去,看向身后,只因存在于传说中的生物正站在她的面前。
他们仿佛从神话中走来,威风凛凛的站在花园中,他们竟然真的存在。
金色的毛发就像太阳一样熠熠生辉,领头的那位,他深褐色的瞳孔正静静注视着阿勒黛。
阿勒黛曾经被父亲带着觐见了好几次国王陛下,也见过许多挂在王宫墙上历代阿斯兰王肖像。
还是头一回,她忍不住想在那样的注视下低下头,因为眼前的他们看起来比任何一位国王都要威严。
可是坎伯兰家族的长女不会轻易低头,阿勒黛努力把头抬得很高很高,这才发现,最中间的那位竟然驮着一个人。
那是一个比她还要稚嫩的孩子,穿着华贵的礼服,慵懒的坐在他们宛如鎏金的背上。
口中衔着一柄剑,一柄比孩子的身体还要长得多的剑。
一个浑厚的声音在阿勒黛头顶响了起来。
“阿勒黛-坎伯兰……
这是阿勒黛第一次见到他们,也是最后一次,之后的二十多年里,她常常梦见这一幕,梦见那些金黄色的威严存在,梦见与他们在一起的女孩。
直到如兽主所预言的那样,与那个叫维娜之人重逢,而如今她就在眼前。
维娜只是觉得面前这名拦在自己面前的菲林似曾相识,她想不起来自己在哪里见过对方,如果不是达格达的惊呼,维娜甚至不知道她的名字。
“阿勒黛-坎伯兰,坎伯兰?你是坎伯兰公爵的……”
“女儿。”阿黛勒补充道,“然而父亲去世的时候,我还只是个孩子而已,我只记得他每次剑术比赛结束后,非要用汗津津的胡子蹭我的脸,二十多年过去,也就剩下这一点回忆了。”
她面色平和,就好像在回答一个很平常的问题,然而维娜却知道坎伯兰这三个字在伦蒂尼姆代表了什么。
与众多遭受打压和排挤的阿斯兰亲贵相同,坎伯兰一系也曾是先代君主的拥趸。
“我听说,坎伯兰公爵……是被其他反对王室的公爵们谋害的,我以为……”
维娜的话没再继续下去。
“您以为不会在伦蒂尼姆见到我是吗?”阿勒黛笑了笑:“父亲是为了他的理想,走上了他心中唯一正确的道路,我很佩服他。”
“我很抱歉。”
“您不用向我道歉。”
“所以你在这里拦住我是为了?”
维娜的目光越过阿勒黛,落在她身后的队伍上,那些人穿着城防军与议会卫队的制服,武器着装并不统一,看得出来来的匆忙。
“这些人都是城防军与议会卫队的士兵,他们因不满于议会的政策所以被打压离开了军营,康沃尔伯爵与我们这些人一直在秘密训练与组织他们一直到今天,我暂时是他们的指挥官。”阿勒黛解释道:“我听到了从城墙外响起的炮声,推测议会卫队可能会在今夜采取行动,所以带着他们想拦住议会的卫队,只是没想到……我没想到您早已经说服了蒸汽骑士。”
她的目光不由落在庞大的蒸汽骑士身上,目光带着一丝向往和遗憾。
“你们的人并不多。”
“我们可能拦不住议会卫队,但可以让您提前做好准备,这就够了。”
“康沃尔没有对我说起你的事,你是坎伯兰公爵的女儿,我应该尽早见到你。”
“是我让康沃尔伯爵和伊莎贝尔不要对您提起我的存在。”阿勒黛摇了摇头:“伊莎贝尔来找我的时候,我真的很惊喜,她告诉我您即将回来的消息,这对于很多人来说都是莫大的鼓舞,尤其是她对我提起您。”
“然后你就一直在帮他。”
“我以为在这群人中,还有很多想杀了我。”
“或许,可大部分人,都希望阻止即将到来的争端。”
“比如你?”维娜问。
“比如我和我身后的士兵,比如这座城中数十万的民众,比如将来因公爵的争斗而惶惶不安的人民与同室操戈的士兵。”
“……”
维娜没有回答,她只是看着阿勒黛,在简短的对话中,面前短发的菲林一直在正视着她的目光没有闪躲。
她不是议会卫队的指挥官,所以她不会感到任何心虚与胆怯,而她身后站在曾经属于伦蒂尼姆城防军与议会卫队的士兵。
“你真的觉得我在这里,就能改变这些?”维娜问,像是在问阿勒黛,又好像在问自己。
“虽然您是在问我,但我知道您已经下定了决心,如果不是您决心承担起这些,您又怎么会站在这里,甚至于现在,蒸汽骑士们都站在了您的身旁。”
“我不否认,但光有准备和决心还不够。”
“这倒没错。”阿勒黛点了点头:“所以您现在正在打算?”
“去伦蒂尼姆的城墙,无论今夜打算进入这座城市的人是谁的军队,他们都不可能轻而易举拿下这座城市。”
“您是打算亲自带领士兵们。”
“除此之外,我们还有别的选择吗?”
“那么,请让我和您一起,我和我的士兵知道一条最快赶往萨迪恩区的捷径,如果您信得过我的话。”
“……我似乎没有拒绝一名坎伯兰的理由,还有,让你久等了,阿勒黛-坎伯兰,我回来了。”
“……”
阿勒黛沉默下来,她又想起了那场大火,想起了议会卫兵冲进着火的宅邸,想起了艾尔希拼命的拉住自己,想起了很多。
她终于露出笑容。
“欢迎回家,亚历山德莉娜……殿下。”
——
萨卡兹进入城中的军队遭到了阻击,虽然阻击程度并不影响大部分军队的进展,然而还是给行进带来了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入城的士兵声称他们遇到了小规模的袭击,对方甚至不惜代价炸毁了好几条伦蒂尼姆城墙的升降梯,以阻止萨卡兹军队进入城中,甚至一度试图抢夺进入城中的主要闸门。
但伦蒂尼姆高墙的城墙太坚固了,以单兵携带的炸药量很难炸塌城墙的沉重柱,而他们的人员太过稀少,零星的战斗与阻击并不能阻止萨卡兹主要部队的进展。
但这还是超出了曼弗雷德的预估。
如今萨卡兹的军队已经控制住了整段城墙,唯一能关闭城墙与城防炮台的只有位于城墙上的控制室,曼弗雷德很清楚,对方如果想阻止萨卡兹的军队进入城市,唯一的办法只有重新夺回或者炸毁城墙上的控制中心,一旦控制中心被毁,城墙的能源供给就会被切断,所有的设施都将陷入瘫痪。
伦蒂尼姆的军队肯定比萨卡兹要更为了解城墙,所以他们肯定也会出现在控制室里,他们如今在下方四处袭扰,目的无非是想转移萨卡兹指挥官的目光,曼弗雷德轻易就看破了伦蒂尼姆带队军官的目的。
他只需要守在这里,敌人就会自投罗网,而时间拖得越久,进入城中的萨卡兹士兵也就越多。
号角一直在等。
但她知道自己等不下去了,控制室外金发的萨卡兹明显没有任何离开的打算,她知道自己的计策被识破,这些萨卡兹的指挥官比想象中更为镇定也要棘手的多。
她必须立刻行动,但她的小队帮不到她,下面战斗的士兵比她更需要援助,而现在萨卡兹的指挥官身旁防御薄弱,哪怕明知是陷阱,她也要尝试。
等不到援军了,萨卡兹随时可能彻底稳固这段城墙的控制权,而等他们建立起阵地,城外的军队也会迅速涌入城中,到时候战场就变成了整个伦蒂尼姆,将拖的更久。
她选择一个人行动,还有一个原因她没有告诉任何人。
“你很厉害,维多利亚人,如果每一个城墙上的维多利亚士兵都有你这种斗志,恐怕我们此时还没法进入这座城市,可惜,你只是在徒劳送命。”
曼弗雷德握着手中的提卡兹之根,法术的红光围绕了受伤的白狼,他挥退了城墙上的萨卡兹士兵,不愿意在一场注定的战斗中,让属于萨卡兹的力量被白白消耗,不然这场战斗或许会结束的更快。
“你们入侵了这座城市,别忘了你现在正站在什么地方,萨卡兹,这是伦蒂尼姆的城墙,你们还没抢走伦蒂尼姆呢,我还站在这里。”
号角手中握着折断的剑,曼弗雷德的法术砸碎了她身上的盾,那些被碎片划上流出的血顺着手臂滑进她握剑的手指。
“难道不是你们自己将这段城墙交到了萨卡兹手上,而你,马上也要死了,维多利亚人,看看你现在,你还剩下多少力气。”
“你让你的队友在下面四处袭扰,可你们阻止不了萨卡兹进入城中,你们的确是给我造成了一些麻烦,但你们却要付出生命。”
曼弗雷德遗憾的看着号角:“你不该一个人来的,你和你的人只是在白白送死,而这座城市的大人物,他们都不关心你的死活,他们可能已经做好了迎接城外的大公爵们进城的准备,而你们在这之后将成为阻扰公爵的罪人。”
“那些叛徒!”
“是的,他们是叛徒,可你才会成为真正的叛徒,还有你那些在下面搞小动作的手下,他们同样也会成为这座城市的叛徒。”
“你们不会得逞的,萨卡兹,只要还有一个维多利亚人活着,你们就不会得逞,即使我死了,也还会有别的人阻止你们。”
“也许……”
曼弗雷德一步步朝着菲林走去,就要亲手结果这只白狼的性命。
“你的结局已经注定了,鲁珀,放在以往的战场上,想要拖住我维多利亚至少要出动两个以上的蒸汽骑士,再看看你……你受了伤,且只身一人。”
“即使只有我。”
话语刚刚落下,突入起来的吼声在整个伦蒂尼姆的天际响起,那吼声在夜色中太过雄浑庞大,以至于让人想起某头庞大的巨兽正在与什么东西发生激烈的搏斗。
曼弗雷德的脚步下意识停下,他促足朝着城中望去。
两个光点由远而近,几乎一瞬间就在眼前放大,两台庞大的黑影,他们落地的声响似乎让整段城墙都在震动。
比甲胄先落地的是坠落的炮弹,随后落地的甲胄钢铁喷出大片白色升腾的蒸汽,一时间遮住了小半个战场。
曼弗雷德急速后退,后退中他瞥见有萨卡兹士兵被甲胄落地的声响震散了阵型,而后他终于看清了那两个庞大的黑影。
那是两台维多利亚的蒸汽骑士。
他们一前一后护住了受伤的白狼,甲胄的喷气声在瞬间寂静的战场如此刺耳。
号角看清了那两台庞大的甲胄。
她看到了萨卡兹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惊慌。
于是她染血的脸上绽放出灿烂而又得意的笑容。
“哈,看呐,萨卡兹,现在又多了两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