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雷西斯还在后退。
迸溅的火星映亮了摄政王原本冷峻的神情，萨卡兹猩红的眼底终于显露出一丝讶意。
两百多年的岁月中，他见识过无数对手与敌人，无论是出身高贵还是身染烟尘，萨卡兹的战场与古老王庭中最为尊贵的角色，还是来源于血脉与传承所给予萨卡兹天生的力量。
但特雷西斯从未见识过像是今夜这种对手。
他成长的太过迅速，从一开始摄政王的情报体系截获到关于这个外来人的信息至今，他只用了短短七年的时间就成长到了如今这个地步。
几近让特雷西斯感到棘手的地步，甚至于他能更直观的感觉到自己的生命正在受到威胁，来自于战场直觉与摄政王的生理反应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他的生命正在遭受到威胁。
这不足以让特雷西斯感到胆怯与退缩，但确实引起了特雷西斯的注意，也令他越发认可自己今夜所做出的决断。
果然在拿下伦蒂尼姆之前，面前这个人需要被清除的优先级要远高于藏在城中的那只阿斯兰。
“还想退到几时？”
手中的双剑在不断交错，锋刃与锋刃间的速度割裂空气，在瞬息间数十上百次的激烈碰撞中，陈默的剑就好像是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狂风暴雨，肉眼已经无法看见剑光的挥舞，只有特雷西斯手中貌不惊人的黑剑在狂风暴雨般倾泻的剑气中宛如砥柱挡住了所有扑向他的刀刃。
而他的身影还在不断后退。
沿着被撕裂的铁轨与钢铁枕木不断朝着旧物流厂的后方退却，直至抵达萨迪恩区与其他城区的交界。
“哼……”
也许是陈默毫无章法且激进的进攻终于让一直被动防御的特雷西斯感到了不耐，黑红色的法术在剑身蔓延，瞬间成行，伴随着特雷西斯的冷哼大片黑红色的法术挥扫而出。
巨阙与重刀的攻势被迫停滞，两柄剑一前一后落下，陈默的视野已被黑红的法术浪潮所淹没，放眼望去，全是由法术与剑气所构建而出的剑光。
那黑色的法术剑光弥漫着不详与血腥，它汹涌而至，凡是所触碰到的一切尽皆溟灭。
巨阙剑身的铭文在触及红色法术的前一刻猛然亮起，时间仿佛在一刻变得缓慢下来，只有宽阔修长的炎国制形长剑古朴的剑身上的法术铭文在剑尖触及汹涌法术浪潮时一枚枚浮现。
一个呼吸，也许更短。
在阵纹亮起的瞬间，整柄剑身都在轻颤，与之相应的是从幽蓝色的钢铁上轰然炸开的细碎雷霆，雷霆裹挟着钢铁的剑身，肆虐的电光包裹整柄剑刃，又从剑尖弥漫，扑向面前的法术巨浪，而后手的重刀上也霍然燃气汹涌的焰光。
裹挟着雷霆的巨阙落下，法术洪流被电光撕扯，眨眼间轰然坍塌，剑刃劈开法术，高举在手中的燃起滔天烈焰的重刀随之落下。
法术的红光只是坚持了短短片刻，在奔涌的电光与扑来的焰流中被瞬间扯成碎片。
黑红色的法术剑光后，特雷西斯的身影出现在陈默的视线内。
他咬着牙。
裹挟了巨焰的重刀轰然砸下，像是一柄重锤，剑身上沸腾的烈焰在触底的瞬间炸起又滚滚朝着四周蔓延，数十米的范围，充斥地面与天空的高温与热焰。
火焰的亮光与高温点燃了这片宽阔土地，夜色在一瞬间清晰开来。
短短几秒后，一个身影忽然冲出了火焰中心，带着流散的焰流与星火，跃向空中，还未等他落下，又一个身影从汹涌的火场中拔地而起，笔直的朝着他冲去。
那个身影拖着重刀，焰光映亮了他飞舞斑驳的发丝。
两柄武器依旧光亮如新，下方的火焰沸腾如海。
他们在空中相撞，短暂的交手后交错而过，坠落下地。
隔着还在燃烧的火场，落地的瞬间毫无停滞，同时朝着彼此落地的方向冲去，冲入火场中心。
轰鸣的气浪中，燃烧的火场被震的支离破碎，伴随着融化的铁轨与灼热的碎石，气浪中央裸露出惨烈的景象。
鲜血被高温蒸腾，片刻间干涸凝固，火星在夜风与气浪中肆意飞舞，唯有手中的刀剑从未片刻停下。
呼吸的频率愈发急促，与之相对的是手中的武器正在变得更加沉重，体力在法术与搏命中在快速流逝。
而在陈默的视野中，特雷西斯的左手乍然间亮起了猩红的光，在手甲破碎后，那光缠绕在他的指尖。
弥漫的死亡与不详。
剧烈的危急感瞬间在陈默脑海中划过，特雷西斯手中的凝聚的红光在触及重刀的刹那穿过了重刀的刀身。
红色的光凝聚成了一柄尖锐的矛，直指陈默胸膛，而另一边，特雷西斯的剑已经落下。
“我警告过你。”
“妄想！”
陈默松开了重刀，他抓住了刺向自己胸膛的法术，特雷西斯的长剑斩下被巨阙拦在半空，火星溅射。
尖锐的铁灰色鳞片在法术矛前寸寸开裂，鲜血从手指与手掌间淌过，尖刺还在继续，以缓慢的速度朝着陈默胸膛而去。
而特雷西斯手中的剑已经压在了他的上方，截断了他后退的路。
“你本可以不必牵涉其中……”特雷西斯的话语忽然在陈默耳畔响起。
“……多遗憾。”
陈默听到他这么说，摄政王的眼中闪过一抹可见的遗憾，尖刺已经穿过了皮肤，大片的血迹染红了陈默的胸口，顺着尖刺流过的血在眨眼间被吸入其中，而后黑红色的尖刺变得愈发明亮。
力量在消退，随着尖刺红光的明亮，陈默能清楚的感觉到，它正在吸取自己的力量，像是血魔的禁忌。
赦罪师所传承而来的古老巫术。
【你打不过他。】
忽然间，陈默好像听到了某个熟悉的声音忽的在自己脑海中响起。
【你当然打不过他，提卡兹的力量由来而久，而你面前的对手是其中的佼佼者，放在整片大地，能达此成就者也不过两两之数。】
陈默没有回应。
他看到特雷西斯眼中一闪而逝的遗憾，刺入胸口的尖刺所引起的阵痛已经感受不到，取而代之是一种竭力感正在随着时间蔓延，且愈发迅速，以至于他手中挡住特雷西斯剑的手正在不断乏力。
【你就要死在这里了？等你死后，那只阿斯兰也会死，哈，你们中没人能拦住这只萨卡兹，这座城也将落入他手。】
“……”
【我说的这个结局你喜欢吗？】
那声音像是在耳畔窃窃私语，又好像是直接从陈默的心底响起，陈默知道他是谁，毕竟他们已经很久没见了。
在卡兹戴尔时他们也曾有过数次交流，不算融洽的交流，至于礼貌，似乎彼此都没想过这个话题。
【若不是你在卡兹戴尔一意孤行，此刻这只萨卡兹你未必不能力敌，可我想，若不是那只魔王牵绊住你的退路，你与这只萨卡兹恐怕也不会在此时成为对手。】
“……”
“你还真是老样子……”
【嗯？】
“聒噪的很。”
【嘿，这就是你对救命恩人的态度？看门狗。】
那声音冷声嘲讽，伴随着他的话语，黑色的影子顺着陈默手臂蔓延，随后直至破碎鳞甲与尖刺。
覆盖住整只手掌。
特雷西斯的神情微不可察的发生了一丝变化，突入其来的变故令察觉到异样的萨卡兹略微蹙眉，他手中的剑立刻压下，这是战士对意料之外变故最直接的解决态度，在还未生变之前结束战局。
可惜他迟了一步，黑色的阴影已经接管了陈默的左手，连带着在它左眼宛如燃烧般的金色也刹那间沸腾起来。
像是有某个庞大大物突兀降临。
更加久远，也更加庄严，被岁月囚禁了上千年的力量，正在逐步走向苏醒，代价也更加沉重，早以预料到的代价。
【……你是不是知道我会救你？】
突兀的陈默耳畔忽的响起了疑惑的询问声，而他已经感觉到自己失去了对左手的控制，就好像那只手依旧属于他，他依然能感觉到那只手的存在，却又另一个意志在使用那只手臂。
陈默咧起嘴。
特雷西斯猛然抽手想要后退，黑色尖刺在下一秒土崩瓦解，由赦罪师巫术所构建的尖刺像是尘埃般破碎消散。
那只左手已经抓住了摄政王的手臂。
陈默抬起头，特雷西斯看到那张脸鬓角苍白的发丝，他露出了笑容，而另一边却是诧异，诡异的一幕让萨卡兹神情一怔。
几乎是瞬间，摄政王的脑海里涌现出了关于萨卡兹古老传统中那些离奇而又惊悚的传闻，其中不少他已然亲眼见过，或许传承久远的赦罪师要知道更多。
“你不是……总吹嘘自己……天下无敌？让我看看……你到底是不是……天下无敌。”
陈默的话语像是证实了特雷西斯的猜想，他知道面前的敌人这句话并非对自己所说，而这里除了他们之外，还存在第三个人，或者说，第三个存在。
“原来如此，你身体里居然……”
“聒噪！”
他的话语没能说完，下一刻崩解法术尖刺抓住他的手拽着他的身体将萨卡兹整个投掷出去。
没等萨卡兹在空中的身体落下。
祂又张开手指，跌落地面的重刀应声入手，没有片刻停留，银色的重刀宛如利剑般追着摄者王的方向飞去。
尖锐的呼啸声甚至超过了弩箭与炮弹，突破音障的瞬间，所有声音都消弭的一干二净。
祂又忽然抬起手。
数公里内整片地块都在震动，强烈的震动，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塌陷，而有什么东西正在土层之下破土而出。
【聚土垒金】
祂轻声开口，地块的震动突然愈发强烈，轰鸣中一块块城墙拔地而起，无数钢铁与泥土从脚下与四方汇聚。
堪比天灾的法术将整个地块笼罩，半座伦蒂尼姆都能感受到来自法术所引起的轰鸣与震动。
城市在塌陷，地块在涌起，在某种力量的强制推动下，庞大的伦蒂尼姆被屈服着向某个地方遵从某个意志而塑造成祂所希望的摸样。
特雷西斯的身影终于停了下来，从他背后升起的高墙拦住了他飞向后方的退路，萨卡兹的身体重重砸在坚城之上，而后更强的轰鸣紧接着爆发。
陈默好像听见了重刀的悲鸣，那家伙可不会爱惜谁的武器。
整片法术构成的宏大高墙都在龟裂，爆炸掀起的烟雾遮住了视野，事实上在夜色中已经看不清几百米外的人和物。
只有那座突然崛起的高墙是如此的刺眼，然而对比整座伦蒂尼姆与萨迪恩区，它更像是一根尖刺，从地下涌起，突兀出现在城市之中。
陈默知道特雷西斯不会死，这种程度还要不了摄政王的命，但他更希望摄政王死在这里，因为他很清楚自己可能并不能坚持多久。
这世上少有无偿之物。
他没法承载得了这些不属于他的东西，无论是病入膏肓的源石症还是来自魔王的诅咒，他不过是在饮鸩止渴，而终有一天，这些东西会将他彻底压垮。
终究是他窃据了这具身体。
但不是现在。
……至少不是今天。
银色的闪光划破了夜空，那是重刀，从高墙的方向而来，以相同的速度伴随着数十米宽的剑气横扫而过，眨眼间就来到眼前。
那只抬起的手五指缓缓压下。
【……凝煞成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