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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趣阁小说网 > 龙门回忆录 > 第五十章 国王背离了国王
         靠近伦蒂尼姆城墙下的先锋战舰终于停了下来,战舰上飘扬着卡文迪许公爵与斯塔福德公爵的盾徽旗帜。
         不记得上一次属于公爵封地的军舰出现在伦蒂尼姆附近是什么时候,是在先皇时期,还是弗雷德里克三世陛下力排众议率领公爵与维多利亚军队击败高卢帝国后,在伦蒂尼姆大广场举行的盛大胜利阅兵式。
         无疑,不管对斯塔福德公爵还是卡文迪许公爵而言,他们都算不上正统意义上的阿斯兰嫡系人物,前者的家族更是能追溯到德拉克时期的维多利亚,而后者相较于前者,与阿斯兰间的关系早已疏远淡去。
         德拉克,阿斯兰,塔拉,三种不同势力的代表在两头彼此分裂的红龙与阿斯兰帕夏的纠葛下,一同组建并维系出了这片大地的中央帝国强权——维多利亚。
         分裂的种子早已在数百年前埋下,四皇会战的胜利延续了阿斯兰的统治,双王协议因阿斯兰的专横而违约数百年,本该继弗雷德里克三世后接过维多利亚王冠的德拉克在会战的影响下被迫退出王位候选。
         按照法理,爱德华-雅特利亚斯本该接过维娜父亲的权柄。
         先皇的冒失与德拉克王室的出逃又使得德拉克与阿斯兰间的裂隙愈发严重,德拉克一系与旧维多利亚的反抗,联合公爵的图谋,塔拉萌发的野心与大商人对改革政策的激烈反对,加上旧高卢余孽对维多利亚的仇恨和处心积虑。
         维多利亚如今的苦果并非毫无预兆,忽然爆发,阿斯兰先皇给了他们太多好用合理的借口。
         权利的统治欲望蒙蔽了先代阿斯兰狮王的眼睛,过度追寻父辈的荣光又使得维多利亚深陷战争泥潭,债务累累,对德拉克政策的错误以及醒悟后的粗暴改革,共同酿造出了如今维多利亚愈发岌岌可危的分裂局面。
         先皇对此未必没有责任,然而先皇也因此而丢掉性命,对德拉克的苛责终究使得相同的惨剧发生在了阿斯兰身上。
         事到如今,再去谈论旧事与功过得失已毫无意义。
         当那两艘战舰打出信号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王嗣的身上,公爵的先锋舰队请求与伦蒂尼姆进行接触。
         在当下的处境来看让人觉得匪夷所思,然而像是维娜,阿勒黛,号角这些人已经猜出了公爵舰队的用意,在数十分钟前,这支舰队的主人还因为身后的伦蒂尼姆而争斗的不可开交,而现在他们已经停下了彼此争斗,同时向着伦蒂尼姆的方向张望。
         城防军的军官在静等着军队中的长官做出决定,那两艘战舰垂下舰炮,依稀能看到上面站着士兵的身影。
         不多时得到命令的伦蒂尼姆城防军打出信号。
         战舰停了下来,视线中从侧舷甲板上缓缓下来两队人影,乘坐载具跨过两公里的路程,在距离城防军的方阵数十米的位置停下。
         为首的两人分别是从属于卡文迪许与斯塔福德公爵的贵族,城防军的阵列从中分开,仅带着护卫的一位伯爵与一位侯爵在城防军的阵列前相遇,双方微微颔首示意,似乎之前正对峙爆发冲突的舰队中并没有两人的身影。
         目光落在硝烟未去的城防军阵列上,甲胄与武器上的鲜血犹在,刺鼻的硝烟与血腥扑面而来,他们看上去并没有伦蒂尼姆的议会仪仗队那般光鲜亮丽,对于迎接公爵的使者而言,这明显极为不礼貌。
         前提是他们是带着善意而来,而两人都很清楚,他们不是。
         若不是发生意外,在天明前,他们中的一位或者两位该在城中与彼此再见,或许是在战场上,也或许是在谈判桌前,而不是伦蒂尼姆的高墙下。
         随着阿斯兰与德拉克在维多利亚的失势,本该属于两者的势力不断被公爵与伦蒂尼姆的投机者瓜分殆尽,在先皇政变时期所进行过的一场政治清洗,至今仍对无数曾经隶属于旧王室的亲贵造成难以挽回的沉重打击。
         尤其像是与阿斯兰关系莫逆的坎伯兰与斯卡曼德罗斯,前者家族败落,仅剩独女与荒凉的府邸,后者被迫迁居到帝国边境,从此彻底沦为政坛上层中用以玩笑的笑话。
         维多利亚好似一架华丽的马车,失去了掌舵的车夫与两匹头马后,拉着马车的几匹马逐渐跑向了各自的方向,而这所造成的结局就是马车被不同的马匹撕扯成碎片,大小不一的碎片有的留下,有的被马匹带走。
         城防军的士兵尽力挺直自己的脊背,握紧手中的武器,目光缓缓随着从身前走过的队伍而移动,他们中的很多人都已经明白了今晚之所以发生的战争的缘故。
         也许对于底层的士兵而言,上层间公爵与贵族之间的争斗是极为遥远的东西,他们难以想象也难以左右如此遥远的东西,但这场战争,这场因公爵的到来而引发的战争却切实的让他们感受到了战火的波及。
         也许这场战争并没有必要发生,因为他们都是维多利亚的军人,都是维多利亚的旗帜,他们的军装相似,他们的军制如出一辙,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才会让本该都是维多利亚的军队彼此兵戎相见。
         谁是他们的敌人,公爵和他的军队吗?
         可他们都效忠于维多利亚。
         他们在和谁战斗,那旗帜和军装分明与他们并无二致。
         没人能回答这个问题,而能回答这个问题的人大多都已经在其中选择了一方,而类似于号角这种明白其中缘故的人,她们无力去左右大人物们间野心的争斗,哪怕这野心的争斗会毁掉她们的家园和生活,哪怕这野心的争斗将使无数无辜的人为此而丢掉生命。
         她们什么也做不了。
         号角不由看向自己身旁的王嗣,阿斯兰王嗣沉默着,沉默的凝视着从外走来的那队公爵的信使,她现在在想什么呢?
         号角很想知道,现在的维娜在想什么,她又是如何去看待这场发生在伦蒂尼姆的战争,她又打算以何种方式去面对现在这幅模样的维多利亚。
         她的维多利亚,也是号角的维多利亚,公爵的维多利亚,同样是无数以维多利亚人自居的人的维多利亚。
         她们从出生就生活在这片土地,从她们记事起,她们就以维多利亚人自居,而现在,好似那个让她们熟悉的维多利亚正在远去,她们却只能看着无力阻止,她们甚至都不敢去想那一天真正发生时,一切究竟会变成什么摸样。
         而此时此刻,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该依赖谁,又该选择谁。
         “你走神了,中尉,你在想什么?”
         号角忽然听见王嗣的声音在自己耳畔轻轻响起,她回过神望去,那双淡金色的眼睛正落在自己身上。
         站在维多利亚的旗帜下。
         “我……”她刚想回答,又意识到自己或许不该说这些话,于是微微摇头:“不,没什么,殿下,抱歉我疏忽了。”
         “仅仅是疏忽?”维娜轻声问:“你刚才看着公爵信使的方向,你的眼神告诉我你在想一件让你在意却无果的事,可能……我也在与你想相同的问题,不止是我们,在这里的许多士兵他们都在想相同一个问题。”
         “为什么维多利亚的军舰会对准维多利亚的城市?为什么维多利亚的士兵要彼此刀剑相向,为什么……在同一面旗帜下,穿着相同军装的维多利亚人会成为彼此的敌人。”
         她的声音很轻,却清晰的在周围响起,以至于靠近她的士兵都能听到她话语中的每一个字,于是听到这些话的士兵,无论是塔楼骑士还是格拉斯哥帮,无论是城防军还是议会卫队,乃至于阿勒黛和她所带来的前伦蒂尼姆士兵,都将目光看向她的方向。
         警戒长芬恩刚要开口示意,王嗣却按下手示意他不必急着阻止,此时公爵的信使已经来到了王嗣的面前,不远不近的距离,让他们刚好能听到王嗣的声音。
         她好像是故意要在公爵的信使面前提起这些。
         “不瞒你说我也在想这个问题,中尉,那时我还未决定要承担这份责任,而到现在,我依然在想这个问题,无论是阿斯兰还是仅仅身为是维多利亚人的我都必须要面对的一个问题。”
         “我要说……这不是你们的错,不是每一名发誓效忠维多利亚,并恪尽职守履行保卫这个国家的每一名士兵和民众的错,假使有一天,维多利亚的士兵不再保护他们的人民,维多利亚的军舰将炮口对准维多利亚的军队,这同样不是士兵和民众的错。”她说:“这是我的错,是每一个能够决定士兵和战争走向的人的错。”
         “如果有一天,你们发现维多利亚的国王背弃了他的子民,如果有一天你们发现维多利亚的国王不再能保护他的子民,如果有一天,维多利亚的军队将炮口对准自己的城市。”
         “如果真的发生这些,那就说明,造成这一切的人不再值得维多利亚人去信任与追随,促使发生这一切的人,无论是谁,他都不值得维多利亚人去信任和追随,他应该遭到维多利亚的唾弃,无论他是贵族还是平民,因他背弃了维多利亚,背弃了生养他的维多利亚。”
         “以前有人告诉我,我是一只阿斯兰,因此我注定要接过维多利亚,这是我的使命,是我血脉所不可推卸的一部分,但我现在要说,不,不对。”
         她轻轻摇头。
         “维多利亚属于我,但也属于你们,属于每一个以维多利亚人自居的人,属于每一个出生长大在这片土地上的维多利亚人,维多利亚是维多利亚人的维多利亚,我因阿斯兰的血脉与你们站在一起,却并不意味着我生来要比你们高贵,除去血脉外,我与你们是相同的维多利亚人,我想……不,或者说我希望,维多利亚依赖于维多利亚人自己,当你们认为谁能够让你们得见自己所期望的维多利亚,你们就该去选择谁,追随谁,维多利亚人永远有权利去选择他们自己所期望的未来,而非屈从于谁又或几个人的意志,这才是维多利亚现在及今后的初衷。”
         她的话音落下,周围却是一片安静,似乎是谁也没有预料到阿斯兰的王嗣竟会说出这样一番话,会自己给自己的权利戴上枷锁。
         她本该拿下伦蒂尼姆,从此后她会成为伦蒂尼姆的主宰,也许维多利亚王室的强权时代已经远去,但至少她依然拥有话语与权力。
         很难想象当这番出自阿斯兰王嗣口头的言论扩展到整个维多利亚后会造成什么影响,公爵的信使却是最先明白过来王嗣的用意。
         也许这番话本就是王嗣针对公爵,因如今维多利亚的分裂已在所难免,而王室仅守着伦蒂尼姆无力影响整个维多利亚,所以这番言论对公爵的效果远比伦蒂尼姆要强大的太多。
         可话语说的再好也终究是苍白的,没有实力的约束下,话语只是空口。
         拥有力量的并不是说出的话语,而是说出那些话的人,王嗣的话意有所指,公爵的信使因这席话而感到惊讶,面色难看。
         或许在不久之后,这番话又会被解释为阿斯兰王室为拉拢人心的说辞,至少对于现今的伦蒂尼姆和维多利亚而言,的确很好听。
         没人会真正觉得说出这句话的阿斯兰会实现自己的话语。
         可对于维娜而言,这的确是她的所思所想,她对于权力并没有太强的渴求,在她长大的经历中,她有着一个寻常维多利亚人的经历与感悟,原本世界中的宫廷生活早已模糊,回过神来她就已在诺伯特区的街头长大。
         自小的成长经历在告诉她,除了身为阿斯兰这点外,她和其他人没多少不同,尤其是当她当着警察的面说出自己是阿斯兰时,得到的不是尊敬而是对她满口胡话的愤怒。
         从那时起,维娜就明白,她和周围的人没什么不同,唯一的不同只是她有着一个别人口中与生俱来的使命,而现在,她接过了这个使命,但她却认为维多利亚人,一如凯特,汉娜,和曾经的自己一般在维多利亚长大的维多利亚人。
         一如阿勒黛,伊莎贝尔,在除去身份外,他们也仅仅只是维多利亚人。
         他们才是决定维多利亚未来的人。
         但她也知道,这仅仅是她的希望,是她的想法,而她愿意说出她的想法,即使有一天,当维多利亚不在需要一个所谓国王和王嗣站在维多利亚的上方,她也依然能在尽到自己该尽的义务后安然离去。
         终有一天,人民会发现他们不再需要一个国王,事实证明,即使没有国王,维多利亚也依然是维多利亚。
         国王只是维多利亚的一部分,并非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亚历山德莉娜-维娜-维多利亚,她是维多利亚的阿斯兰王嗣,她也是维多利亚长大的维多利亚人,她更喜欢自己是一个维多利亚人时的生活。
         只是世事让她不得不站在了如今的位置上,只是现在的维多利亚依然需要她站出来。
         可这世事啊,维多利亚属于维多利亚人,公爵是维多利亚人,贵族是维多利亚人,议员是维多利亚人,平民和商人依然是维多利亚人,国王也是维多利亚人,决定维多利亚未来的到底还是维多利亚人。
         谁又何德何能能去承载的了所有维多利亚人那些复杂繁多而又彼此矛盾冲突的诉求与愿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