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人们都说阿斯兰的王嗣拯救了伦蒂尼姆,归来的王嗣带着伦蒂尼姆的军队保卫住了伦蒂尼姆的城墙与安宁。
一夜的喧嚣就此过去,维系在每一个伦蒂尼姆市民心中那盘旋了二十年的噩梦又一次降临在这座号称永远无法被攻陷的城市。
战争的预兆里所有人都被一种本能的恐慌包裹。
直到天际微微亮起。
那漫长的一夜里,孩子们听完了所有流传在伦蒂尼姆关于蒸汽骑士的故事,他们亲眼看见那些骑士从头顶飞向远去的高墙,像是一颗流星一样划过伦蒂尼姆漆黑的夜空。
到后半夜的时候,奥格特里克区又燃起了大火,街道上响起密集的奔跑脚步,只是几十分钟后街道已经大致恢复了安静,但人们很默契的全躲在屋内,没人敢急着去确认外面的情况。
几乎所有人都醒着过了漫长的一夜,大家心里都盘旋着同一个问题,到了第二天早上,伦蒂尼姆会不会变样。
“好像什么都没变嘛。”
她轻声嘀咕,凝视着长街的远方,看到又和她一样的市民小心翼翼的从门前或窗口向外张望,昨夜的打斗与爆炸声仿佛是一场不切实际的梦,等梦醒来,伦蒂尼姆还是那座伦蒂尼姆,什么都没有发生变化。
她看到戈尔丁女士带着孩子们走到自己身旁,和自己一样观望着长街。
“我就知道,如果蒸汽骑士出场,局势一定会很快控制住!”她笃定的说,几个孩子听见她的话,叽叽喳喳讨论起蒸汽骑士。
她看了看孩子,又看了一眼没有回答的戈尔丁女士。
“就是没想到这么快……”她说的有些遗憾。
“……茉莉,我们得想办法去买些必需品回来。”戈尔丁女士终于出声,她没茉莉想的那么乐观,作为一名高卢遗民,戈尔丁比茉莉更清楚战争的可怕,可怕的不是战争本身,而是战争后所带来的影响。
它伤害的不光是士兵,更是如自己,如茉莉一样对战争无能为力却难以避免的平民。
“还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戈尔丁女士的眼中透着可见的担忧与不安,就在她们走到门前时,一道惊讶的声音从推开的门内响起。
“两位小姐,你们怎么出来了!”
那是一名绅士打扮的老菲林,有着传统伦蒂尼姆文学界的书卷气息。
“亚当斯先生。”
“正好,亚当斯先生,特别是在眼下的情况里。”戈尔丁向喊出她们的老先生示意,“还得再麻烦您将昨天那几本剧集给我,恐怕我还得多要一些。”
她们走进书店,不多时门外的街道上响起了整齐划一的脚步声。
正在挑选书集和亚当斯交谈昨夜变故的戈尔丁听见了茉莉的惊呼,她急忙跑到门前,茉莉已经在门口向外张望。
那些脚步声整齐沉重,却并不缓慢,迎着伦蒂尼姆天际亮起的晨曦,在晨曦中从长街的尽头缓缓出现了一支军队。
从圣王会西部大堂,碎片大厦,议会广场。
一阵又一阵,接连不断,踏过昨夜燃起过大火的奥克特里格区几乎空无一人的街道,踏上伦蒂尼姆的中央,维多利亚的心脏。
当脚步声逼近这条最平凡的街道的时候,一部分躲在路旁的人终于看清了那支正在行进的军队。
忽然有人大喊,那是伦蒂尼姆的城防军,可分明他们从其中不仅看见了城防军的制服,也看见了议会卫队和一些伦蒂尼姆人已经忘记那是什么制式的军装,兴许年长些的人还能依稀记得那身军服隶属于某个早已消失的部队,皇家卫队。
像是戈尔丁,像是亚当斯,他们都已经猜到了这支部队属于谁。
隐约还能望见塔楼骑士的身影,他们实在是太不起眼了,因为大多数人的视线都已经被高大的蒸汽骑士吸引。
那些高大的骑士迈着缓慢沉重的步伐走过伦蒂尼姆中央区的长街,甲胄上遍布战火与刀剑的痕迹,似乎证明在不久之前这群骑士才刚从守护伦蒂尼姆的战场上撤下。
“蒸汽骑士,是蒸汽骑士!戈尔丁女士,我就说,我就说蒸汽骑士一定会保护我们,保护伦蒂尼姆,你看!”
茉莉急促的呼喊,她回头寻找戈尔丁的身影。
“我看见了,茉莉,我看见了。”戈尔丁微微眯起眼睛,晨光洒在甲胄的钢铁,反射着阳光的甲胄被慢慢镀上了一层耀眼的金色。
蒸汽骑士缓慢的前进,市民们涌上了街头,他们围绕在士兵两侧,有人开始对士兵欢呼,有人则向着蒸汽骑士招手,他们跟随伦蒂尼姆的军队踏过长街,每一个伦蒂尼姆人再次感受到了维多利亚的伟大,尽管只是短暂的,稍纵即逝的。
可的确没有人能攻陷这座城市,而蒸汽骑士,他们依然在。
没人能忽视的了站在蒸汽骑士最前方的那个金色的身影,她的样貌仿佛在告诉每一个见到她的市民,她是一只阿斯兰。
而如今蒸汽骑士站在了阿斯兰的时候,那就是他们的国王,也许国王这个词对于伦蒂尼姆的年轻人而言是新鲜的,对于年长者而言又是如此值得怀念与缅怀。
“那个人,她站在蒸汽骑士的前面,戈尔丁女士,那个人,她是……她是阿斯兰对吗,是我们的王嗣,以后的国王。”
茉莉其实已经猜到了那个人的身份,只是她还是不敢确认,戈尔丁女士却只是望着被蒸汽骑士和城防军簇拥着的身影。
像是在以这个方式宣告,阿斯兰回到了伦蒂尼姆。
“是的,你没有看错,茉莉,那就是阿斯兰王嗣。”
戈尔丁轻声感慨,她轻轻抚摸着手中的书页,一夜之间的变故实在是让伦蒂尼姆人暂时没法去接受。
可这天过去后,所有都会知道,王嗣回来了,在蒸汽骑士身前,王嗣带着他们保护住了伦蒂尼姆。
不是所有人都在恐惧阿斯兰的回归,不如说对于大部分市民而言,他们依然习惯于王室的存在,只是在主流和上层社会的沙龙里,习惯了贪婪与放纵的贵族和商人们并不希望有人站在他们头顶,遏制他们的强取豪夺。
于是他们以主流的名义,诋毁并污蔑王室,以此获得更多人的认同,继续维系他们的贪婪与私欲。
“看来伦蒂尼姆要发生大变了啊。”亚当斯的声音轻轻从戈尔丁身后响起。“现在连蒸汽骑士们都选择了新王。”
老菲林望着长街上缓缓而过的身影,他听到市民的欢呼,看到人群簇拥在军队左右,是否又是在庆幸伦蒂尼姆的士兵保护住了他们的城市,又或者只是单纯的欢呼一场战争的胜利以及劫后余生的发泄情绪。
谁也说不清是哪一种,但很多人都知道,伦蒂尼姆的确要发生变化了,也许这种变化到时候不仅会波及到上层,连同下层的市民都会受到影响。
“可谁又知道阿斯兰新王此刻会有什么想法?”戈尔丁轻声说:“伦蒂尼姆今后会变得更好还是更坏。”
“我倒不这么认为,戈尔丁女士。”亚当斯微微摇头:“无论如何我们已经亲眼见证过这二十年过去这座城市的变化了,试问在陛下离去后,伦蒂尼姆又是否如愿变得更好。”
“我只是在担心,亚当斯先生,无端的血会不会因此流的更多。”
“总是如此,戈尔丁女士。”亚当斯说:“总有些人得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而对我们这些人而言,我们只能期望,新王是位宽仁的人。”
“……”
戈尔丁微微沉默,随后她轻轻叹气。
“也许吧,也许。”
汉娜骄傲的挺起了胸口,她真想让以前和自己作对的家伙都看看,她汉娜-杰克森如今也成了伦蒂尼姆里有头有脸的人物啦。
谁又能想到下城区的混混小子究竟交到了什么好运,一转眼就从寂寂无名的小人物变成了阿斯兰新王身边的重臣。
汉娜当然是有些骄傲的,虽然她受了不少伤,可她依然精神充足,抽风般的菲林向着周围对自己欢呼的人群招手,其实她大多不认识那些人是谁,他们大抵也是不认得自己的,可不妨碍汉娜觉得这种被簇拥的感觉让她觉得无比自豪。
打今儿起,她也成了伦蒂尼姆人人敬佩的英雄啦。
凯特只觉得有些丢人,汉娜无脑的样子让她这个曾经的同伴恨不得离这个疯婆子远一些,汉娜又在给维娜丢人了,她从来不晓得庄重是个什么词。
凯特觉得有些无奈,现在维娜身边可不止是她们这些人了,那些后来的塔楼骑士,阿勒黛还有伦蒂尼姆城防军的新人,连达格达都和她们不是一伙的了,这家伙居然还没点危机感,要是有一天她被维娜扔掉,凯特觉得自己肯定不会帮她求情,只希望这家伙能在犯蠢的时候别拉着自己就好了。
其实对于凯特来说,马上要成为伦蒂尼姆殿下的维娜真的让她觉得很不安,她既高兴维娜取得了这种成就,又担心这对于维娜而言实在是太过沉重。
可他们只是一群下城区的小混混,连像样的仗都没打过几场,一转眼一座城市就要落在她们手里,这城市里以后围在维娜身旁的人可不光是她们,而她们要考虑的也不仅仅再是一条街一块地盘那么简单。
这真的是一件好事吗?
但不管是好是坏,她们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凯特知道自己能做的,能去想的,也只有一件事。
当维娜需要她的时候,她永远会站在维娜那一边,不管发生什么这点永远都不会发生改变,是啊,她们的确没多少能耐,但至少她们还是有她们也只有她们能做的事。
那就是守着这个和她们一起长大的姑娘,直到有一天她不再需要自己。
“这会不会有些太招摇了?”
从碎片大厦上眺望着街区的陈默听见耳畔的萨卡兹术师这么问自己,十几分钟前被萨卡兹们礼貌请来的伦蒂尼姆各大报业与新闻的负责人刚刚才离去不久,前线的战事结束后,陈默特意通知城墙下的军队。
接下来的几天里伦蒂尼姆都要不留余力的去宣扬和渲染这件发生在伦蒂尼姆时,告诉所有人昨夜发生了什么,再将阿斯兰的人们所在伦蒂尼姆中收集到的罪证澄清在伦蒂尼姆所有市民的眼前。
当然,只有该出现的人才会出现在报纸上,并去迎接市民的敌意与怒火,这二十年来是时候给伦蒂尼姆的市民一个发泄的窗口了,否则终有一天,一如先皇时一般,这些怒火终究会被人故意引导。
而现在再合适不过,有一夜的战争,有恐慌一夜后惊魂未定的人群,有经历战火回来的士兵和蒸汽骑士,一桩桩一件件都在告诉市民是谁保护了他们,又是谁……无所作为。
“是招摇了一些。”
陈默回答道,“总是要招摇一些,不然很少有人愿意亲身去探寻战士们经历了什么,我就是要告诉伦蒂尼姆人是谁保住了他们的生活,有时候宣传也是武器,而且是最重要的武器。”
“可您只是告诉了他们一部分真相。”
“一部分就够了,没必要将所有事都弄的一清二楚,过度的追根究底对大众而言并不是一件好事。”陈默说:“王室和阿斯兰要做的,仅仅是告诉伦蒂尼姆谁是他们的敌人,谁挡住了伦蒂尼姆前进的路,让他们相信并亲眼看到在清除了这些敌人后,伦蒂尼姆会变得更好,这就够了。”
“您在利用这些人。”
“我更想团结他们,但我做不到,至少对于现在的伦蒂尼姆和维多利亚而言太难,所以我只能给他们找一个敌人。”陈默说。
他闭上眼。
他好像能听见风中带来了伦蒂尼姆市民的欢呼,听见蒸汽升腾在这座城市上空的气鸣,他好像看见一座重归阿斯兰统治下的伦蒂尼姆。
对于开裂的维多利亚而言,这是否会更好,又或许更坏,陈默不知道。
他毕竟没多少本事,他毕竟不能真去渲染人群,推翻王室,那不是他的事业,他也不能保证假使自己真那么做并做成后,一个属于维多利亚人的维多利亚,会比一个回到阿斯兰王室手中的维多利亚更加美好。
这二十年足以说明无数事,这二十年里没有国王的维多利亚变得更好了吗,难道他就有能力去保证自己可以做好。
维娜已经是一位合格的君主了,只因她比历代君王更能了解底层人的生活,更明白和看清过伦蒂尼姆真实的样貌。
陈默只知道现在伦蒂尼姆需要一个方向。
至于今后,他也好,维娜也好,阿斯兰派系的人也好,他们都没法去展望遥远的今后,去预知不可捉摸的未来,只能尽力在大变到来前做好力所能及的准备。
理想终究是理想,哪怕理想的影子倒映进现实,也依然是理想,况且不是陈默的理想。
也许会有一天,维多利亚所有人都认为,没有君主和贵族后他们一定能比现在更好,但那不是现在。
现在还不是时候,也远未走到那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