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7/夜
德克萨斯在窗台,夜风吹着女孩深蓝色的发丝,窗外的城市寂静而安宁,路灯的灯光显得有些晦暗。
琥珀色的眸子一如既往的冷淡。
她向来是个情绪淡漠的人,说的再过一点其实叫做凉薄。
杂乱的思绪在清冷的风中渐趋平静,德克萨斯脑海里还是会不时想起那个自称为蛇的家伙。
信任是一个奢侈的东西,更不要说对两个素未相识的人而且是在其中一人明显重伤的情况下。
德克萨斯不明白蛇到底是出于何种目的救下了她,也不明白他口中那个所谓的欠债还钱理论到底是真的还是某种借口,兴许是后者,德克萨斯想。
一个古怪的家伙,一个试着将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的陌生人。这大抵就是德克萨斯对他的印象,而要说起当初自己为什么没有拒绝。
大概是因为其实她心里也想换一种方式去活着,或者说,她其实没想好自己之后该去哪儿,去做些什么。
随波逐流或者因时而宜,德克萨斯对这些向来没什么所谓,就算蛇真的抱有某种目的,那又有什么关系,德克萨斯不认为自己身上还有什么值得别人去在乎的东西,她也不觉得一个随时能要了自己命的人,救下了自己还能别有所图。
但这种不知名的好意和无缘无故的关照还是让德克萨斯的心里无法平静下去。
这世间很少有非亲非故的爱,却又无缘无故得恨,恨比爱要容易许多,同样做恶事也比好事轻松,好事不易,向来不易。
德克萨斯琥珀色眸子里闪过一丝困惑与迷茫。
房间的门被敲响。
德克萨斯警觉的回过头,身体下意识紧绷牵动伤势,她靠在门后,确保自己能在任何突发情况前抢得先手。
“谁?”
“是我,菲娅。”门外的声音很轻。
“有事?”
“妈妈做了千层酥,爸爸让我给每位客人送些过来。”
“放在门口就好。”
“唉,可是,可是……”女孩的声音有些犹豫,但听不出被挟持的恐惧和不安。
德克萨斯放松了些,打开门。
那姑娘站在门口,手里捧着一个托盘。
“进来吧。”德克萨斯说,冷淡的语气很难让人感觉亲切。
女孩走进房间,她没在房间内看到另一个人的身影。
“另一位客人不在吗?”她下意识问。
“出去了。”德克萨斯回答,看着菲娅将托盘放在桌上,她望着自己,似乎是有什么想说。
“还有事吗?”
“啊,那个,我、我之前听说两位客人正在旅游,还要去莱塔尼亚,我想你们一定去过很多地方吧,我从小就在这里长大,以后也想离开这里去外面看看,所以我就想……”
“想听听外面是什么样的?”
“可以吗?”女孩有些期待的说。
“……”
德克萨斯有些为难,她其实也没离开过叙拉古,但她的见识要比一个小城里出生平凡的小姑娘高出许多,可她不怎么擅长和人讲故事,更别说是连她也没有亲身经历过的故事了。
也许蛇肯定讲的出来,就算不会也能编的很好,德克萨斯忽然想,但这个念头只是冒出来连她自己也觉得有些诧异。
可按照那个古怪家伙的性格,他兴许是能做出这种事的。
就在德克萨斯犹豫着该怎么说的时候,玻璃的碎裂声夹杂着弩箭的呼啸猛然在耳畔响起。
这种声音她再熟悉不过。
她猛的抱住身前的女孩扑倒在地。
弩箭钉在地上,德克萨斯望过去时,瞳孔猛地收缩。
她滚到床后,将女孩护在怀里。
接近着火焰和爆炸淹没了这个房间,放在桌上的千层酥支离破碎中在火焰和气浪中被撕成碎末。
耳鸣,模糊,尘土和火焰,德克萨斯低下头,还好,被他护在怀里的女孩并没有受伤,她想站起身,剧烈的疼痛感从伤口传来,血渗出了外衣。
“发生……发生什么?”
她听到女孩微弱的问,紧接着是从门外响起的鲁珀的话语和脚步。
“别出声。”
她低下头捂住了菲娅的嘴,女孩被她眸子了一闪而过的狠厉吓傻了,眼泪流淌着,滴在德克萨斯手上。
“闭上眼,捂住耳朵,等会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动,明白了吗?”
女孩下意识闭上眼睛,用手捂住自己的耳朵。
“好孩子。”
德克萨斯从床底下望了一眼门口逐渐靠近的脚步,她伸手握紧了几枚尖锐的玻璃碎片,呼吸放缓,宛如狩猎前潜伏的狼。
她本就是狼。
“看到了人了没有?”
“没有。”
“小心,她可能还活着。”
“这种爆炸下,她怎么……她在这里!”
“别靠近!”
“杀了她。”
尖锐的碎片划开了喉管,手沾上了温热血,习以为常的血腥在鼻尖弥漫,以至于让她忘记了身上的伤势和疼痛。
她还是她。
什么都没变。
原本就不会发生改变。
汽车以绝对超速的速度驶过长街,目视中那间私人旅馆已经在视线范围之内。
“轰……”
猛然爆炸的声响伴随着火光从二楼亮起。
陈默心里暗骂了一声。
汽车漂移这停在旅馆门口,地上满是爆炸溅起的碎石和玻璃碎片,靴底踩过,他冲进了旅馆。
有好几名客人惊恐的从楼上跑下来。
陈默没再前台看到老板的身影。
他逆着跑出旅店的客人冲向二楼。
浓郁的烟雾遮蔽了十几米长的走廊,二楼的尽头,爆炸的位置一片狼藉,火焰没有熄灭,几具穿着黑大衣的尸体躺在楼道中央,脖颈和喉咙上插着尖锐的玻璃碎片。
“德克萨斯,德克萨斯……喂,你还活着吗?”陈默捂着口鼻冲到门口,在狼狈的早已看不出原样的房间内搜索着那女孩的身影。
火越来越大,整栋大部分木质的建筑很快会燃烧起来。
“咳咳……”她听到了轻微的咳嗽,三楼垮塌下来压住了床,德克萨斯的声音从楼上响起。
“我在这里。”
“情况怎么样?”
“暂时……咳,没问题。”
“等我上来。”
他抓着垮塌的建筑爬上楼,满身狼狈的德克萨斯靠着床坐在地面,她捂着怀里少女的眼睛,一旁,一具满身鲜血的尸体扭曲着躺在房间的另一个角落,没见过的生面孔。
“她……”德克萨斯的话语刚说出口,立刻停了下来。
“她没事。”
陈默从德克萨斯怀中接过了那名叫菲娅的姑娘。
少女的身体因害怕在发抖,陈默毫不犹豫按住了少女的后颈,看着身体放松在陈默怀中昏迷过去的孩子,德克萨斯轻轻松了口气。
“你还能动吗?”
“我不要紧。”德克萨斯抓着床沿艰难的爬起:“火很快就会烧过来,我们……咳……必须马上出去。”
血从她的腰间流出,浓烟呛着眼和喉咙,她咳嗽着,逐渐愈合的伤口又一次被崩裂。
“走廊是不行了,用力抱着我的肩膀别松手,我们从窗户跳出去。”
“好。”
“准备好了。”
“嗯。”
陈默冲到窗口,他一脚踢开窗框,侧着身护住抱着的姑娘和另一旁的德克萨斯从窗口跳出。
碎裂的玻璃化过脸颊和身体,有猩红的血流了出来。
“你在这里等我。”
身后,火势越来越大,耳畔响起警车和消防的笛声。
他将德克萨斯放在隔着街道的路边。
“我很快回来。”
“等等……”德克萨斯忽然抓住了他的手臂,陈默像是知道了她想要说什么,他握住了女孩的手腕。
“会没事的,相信我。”
他说,德克萨斯松开手。
德克萨斯望着她的身影跑远,她偏头看着自己旁边的女孩,垂下视线,最终什么也没说。
格拉瓦的天光还未亮起,仅仅是入夜,这座小城就经历了两次燃起的大火。
火焰遮蔽了天空。
门口前,有人群远远的围在那边。
救护车姗姗来迟。
市政的消防和警车已经在火焰的区域拉开了警戒线,陈默的视线在拥挤杂乱的人群中寻找着什么。
或许,在今天,因为他们的出现,将毁掉一个原本幸福的家庭。
也许他们就不该继续停留在这里。
他脑海里忽然冒出了这些可笑的想法,可难道这些事情经历的还不够多吗,不,多如牛毛。
从什么时候起,他居然也变得多愁善感了起来。
“等等,我妻子还在里面,我妻子和女儿还在里面,让我进去,让我进去……”
熟悉的面孔嘶吼着推开抱住他的警卫,曾经给人沉稳的男人已经不见了当初的温文。
“不,先生,你不能进去,火势太大了。”
“他们还在里面,我的玛莎和菲娅,求求你救救他们,求求你们救救他们,他们不能死在这里,不能死在这里啊……”
男人撕心裂肺的哭喊着,紧紧抓着警察的肩膀。
“我……我很抱歉,你需要冷静,先生。”那名警官不忍的回答,像是受伤绝望前的野兽,男人拼命挣扎起来。
“来人,快,按住他,别让他冲进去!”
陈默垂下了视线。
【求求你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求放过他,不要伤害他,求你帮……】
【你们……这群……魔鬼。】
陈默以为自己原本已经忘记了,他很久没有再做过那个噩梦,没有做过那个在风雪绝望的死地上亲手杀死和自己无关紧要的那些人的噩梦。
原来这么多年过来。
他其实从来没有忘记过。
他推开了拥堵的人群,在人们还没反应过来前冲击了燃烧着大火的建筑。
这火焰像极了那年从头顶天空飘落的风雪,也像极了那年在模糊记忆中被烧成灰烬的老旧公寓。
那之后什么也不剩下了。
“长官,有个人冲进去!”
“怎么没拦住他。”
“太乱了,我们没注意到!”
“这时候还来添乱!消防局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展开作业。”
“不行,火太大了,他们在建立隔离区,这周边都是大量木质解构建筑,城西也发生了严重火情,两边的人手根本不够用。”
“……*叙拉古粗口*!别管了,赶紧灭火,再让人冲进去你就给我滚回家去别干了。”
“是。”
这该死的破城里只有一个警局一个消防局,七八年没出过大乱子,十几名警员和二十几名职业消防员根本没处理过类似的情况。
也许某天,连陈默也没想过自己会去做这种事。
不,或许这不过是某种亏欠和不安促使着他。
源石侵蚀的病灶再次刺疼起来,蓝色火焰构成的火墙暂时挡住了侵袭而来的火焰,两种火焰在碰撞着,细密的黑鳞蔓延着,挡住了灼热的高温。
痛楚越来越强烈。
陈默的大脑却相反越发清晰。
他想起了很多东西,穿行在这幢被火焰点燃的建筑,在这片属于火海的世界里,那些曾经支离破碎的记忆和他本该忘却的东西都在一点点清晰下来。
几十秒后,从被火焰覆盖的二楼位置,一个身影跃出,带着碎裂的火星,陈默抱着一个昏迷的女人落在地上。
警员和人群急忙围了上来。
“医生,医生,在哪儿?”陈默对着周围喊道。
担架很快被抬了上来。
“玛莎,玛莎……”罗南推开人群冲了进来,他紧紧靠在担架前抱住名叫玛莎的女人。
“菲娅呢,菲娅呢……”他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
那双眼睛望着陈默的时候,那里面全是渴望和祈求,他不希望得到某个他不愿意得到的答案。
“他很好。”陈默说:“他和德……我妻子在一起,他们先逃了出来,在旅馆后方。”
他说着拉开罗兰拽住自己肩膀的手。
“听着,罗南,我很抱歉,真的很抱歉。”
没理会旅店老板的反应,他推开人群,在身后警员的呼喊找到了停在门不远处那辆被推到一旁的车。
德克萨斯看着汽车停在自己身前。
陈默从车上下来。
“怎么样?”德克萨斯问。
“都还活着,很快就会过来接她,把她留在这里,我们得走了。”
“嗯。”
“你还能撑得住吗?”
“我没问题。”德克萨斯摇了摇头,她看了一眼昏迷的小姑娘,张了张口,最终什么也没说。
血染红了她那身体恤,她抓住陈默的手起身坐进副驾驶的位置。
汽车匆匆离开。
很快,警员们在建筑后方发现了昏迷的小姑娘。
与此同时另一方也注意到了这辆正在准备逃离这座城市的汽车。
也许人生在踏上某条道路之后,便意味着再也无法一帆风顺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