沃伦姆德
7:15分p.m
当太阳完全落下后,正式宣告黑夜的到来,但在移动城镇中,点亮的灯火却驱散了夜里的黑暗。
城镇的居民在傍晚后走上街头,炎热的白天过去,傍晚的夜风带着丝丝清凉。
人潮如山如海。
老人,孩子,年轻人,手里提着点亮的灯具,在街头摆起的热闹小摊前促足。
“别跟丢了。”
德克萨斯偏过头,她听到站在身旁的蛇提醒,在拥挤的人潮中,德克萨斯点了点头。
可她个子算不上高挑,一走进人群就仿佛容易被人海淹没。
“用不用我牵着你?”
“没关系。”
德克萨斯回答,蛇看着蛇伸出的手。
“你伤还没好,你要是走丢了,我不好找。”
蛇没有收回手。
德克萨斯犹豫了一下,握住了他的手掌。
兴许是常年习惯握着武器的缘故。
他的手给人的第一感觉不是宽大,而是粗糙,称不上柔软反而带着一种皮革的坚硬。
蛇说,和德克萨斯并肩走在人潮之中,灿烂的灯光映照着两人的声音,德克萨斯望着身前的男人,他转过头。
德克萨斯收回视线。
“什么来头?”她问。
“说是一个民间传说,几百年前为了莱塔尼亚走上战场的男人们死在了战场上,男人的妻子为了接应丈夫的英灵返回故乡会在门口点燃一盏灯,因为死在战场上的人太多了,所以几乎家家户户门口都点着灯,照的整座城市灯火通明,久而久之,就成为了某种传统。”
德克萨斯稍微沉默了一会。
几秒后她评价道:“很常见的故事。”
“因为常见,所以才值得人们铭记。”蛇回答。“那些不太常见的故事,大多都会被人们遗忘掉。”
“比如……”
“比如一个为了别人走上战场的傻瓜,他做了很多恶事,这些事不该由他来做,然而他做了,就注定不会有好结果。”
“我听不懂。”
“那就说一个简单点的。”蛇停下脚步问:“你觉得什么样的故事才值得被人们怀念和铭记呢,德克萨斯,拯救国家的大英雄,还是为人民呕心沥血的领导者,又或者开疆拓土,武功赫赫的将军和君王?”
“这些人有什么区别?”德克萨斯望着蛇问。
“没有,所以他们都值得被铭记,可凡是这样的人物,他们的一生过得并不能被称为幸福,因为他们有太多事想要去做,想名垂千古,想不输前人,他们都有一个伟大的愿景,而这样的愿景促使着他们没法停下脚步。”
“……”
德克萨斯没有回答,但从她眼里的疑惑,蛇看出了她的想法。
“还是听不懂?”
“听不懂。”
“听不懂很正常,因为我们都没想过要去做那种人。”蛇露出笑容,他的笑容很淡,在人潮中闪过的明亮灯光中,德克萨斯忽然觉得他那笑容有些如释重负,或者说,释然。
德克萨斯不明白。
因为她不明白蛇的过去,所以她会觉得他的这些话有些奇怪,可德克萨斯也能猜得出,他的过去也许并不平淡。
这姑娘兴许是淡漠的,可偶尔当灯光映照在她那张清淡的脸上时,她那双琥珀色的眸底也会流淌过温润的光。
也许那双眼睛里也曾有过热切,然而这些东西,终究随着她的生活而渐渐远去。
她时常是个安静的人,很少发表自己的意见,以至于让人觉得如果不主动向她开口,她大概一天也不会说出几句话。
安静的人通常都有一个共同的优点,那就是耐心。
德克萨斯是个很有耐心的人,她有着敏锐的心思,但她的这些情绪通常会被掩盖在那张淡漠的脸下。
她是一个让人觉得不容易去接触的,兴许在和她开口说第一句话后就能让人感觉到她话语中并不刻意的疏远,实际上那并不是疏远,而是她的习惯。
她让人觉得不好接触,冷漠甚至说的不好听点叫做凉薄,很少会有激烈的情绪波动,她整个人都是平静的,平静的就像是她时常脸上表现出的冷淡。
在热闹的人群里,他们随着涌动的人潮前进,偶尔又在新奇的摊贩前停下脚步,看着摊位的主人用莱塔尼亚特有的乐器演奏着属于这个国家的乐曲,又或者他们的各种行为艺术。
耀眼灿烂的光和热闹的人群让这座城镇的夜晚并不宁静,然而当人们走上街头,迎接着彼此的热情时,就仿佛给这个夜晚注入了灵魂。
莱塔尼亚的确是艺术和音乐的摇篮,起码在橱窗内看着那些优秀的艺术展品时,让人有一番别样的体味,更不用说这里异国他乡色彩所给外来者带来的新奇与兴趣。
旅行在这片大地不是一件易事,然而旅行也的确让人期待。
德克萨斯扶了扶蛇随手盖在她头顶的草帽。
并不算宽的帽檐正好遮住了她额前的发丝。
在走过了热闹的人群后,他们坐在城镇河边的长椅上,看着远处明亮灿烂的灯光,从小河上流淌而过的灯火像极了天上的群星。
顺着水流一路飘向远方。
夜晚是安静的,安静中伴随着隐约人群的喧闹,听不真切的声音,落在实处却使人觉得平静,德克萨斯没想过有一天她会过上这种生活。
跟着一个相识不久的男人,来到异国他乡的一座偏远城市。
她手里捧着蛇递给她的饮料,目光落在不远处的河面。
“在想什么?”她听到蛇这么问。
“没什么。”德克萨斯收回目光回答。
“累了?”
“还好。”
“你知道吗,其实今天晚上这幅场景有些像是龙门。”
“龙门也有这种庆典?”
“不,龙门叫做新年,比这里还要热闹,或者说除夕,我习惯这么叫,崭新的春联,鞭炮,灯笼,彻夜不休的烟火,还有走上街头的人群,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容,不管遇到谁,先开口的话都一定是同样的祝福。”
“龙门……那是座什么样的城市?”
“那对你呢?”
“对我?”蛇顿了顿,德克萨斯听到他说:“对我来说,龙门是一段抹不去的过去,我把自己最重要的东西都放在了那里,但对龙门而言,我不过是它漫长旅途中的一名过客。”
“为什么说是过客?”德克萨斯问。
“因为从十岁以后,我的生活就远离了龙门,从那以后,当我再回到龙门,它已经变成了一座让人熟悉却觉得陌生的城市,我没法去适应它的变化,或者说,我没法再将自己塑造成一名龙门人。”蛇说:“但在龙门,如果你想在那座城市里生活下去,你就必须将自己当成它的一员,可我不行。”
陈默没法将自己当做一个龙门人,他也无法如他希望的那般去做一名平凡的龙门人,他的过去,他的今后都和龙门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但龙门不这么看,魏彦吾不这么看。
牵扯在他身上的那些恩怨,让他在龙门永远无法得到他想要的那种安稳。
陈默自己心里清楚,他清楚这次回去他没法在龙门停留太久,或许从他在魏彦吾口中得知那个故事以后,龙门就注定了不会是一座属于他的城市。
可陈在那里,他的妻子在那里。
说不清是该庆幸还是后悔,庆幸自己终究没有失去陈,没有看着她从自己的人生中远去,又或者后悔,后悔自己从一开始就没法给陈一个安稳的家庭。
两全其美,天地下的事大多无法两全其美。
陈默是个自私的人,自私的想留住陈,可又为此感到愧疚。
如果让炎得知陈的事,魏彦吾能保住陈和小默吗?
留在龙门起码龙门还能给陈安稳的生活,但带着陈离开,即使陈愿意和他离开,陈默也不允许她随着自己随波逐流。
自己身上的遭遇又会牵累到陈吗?
陈默心里清楚答案。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回去,当初他决定离开龙门那次其实就已经和龙门划清了界限,可在维多利亚……他终究还是得回去。
陈默清楚陈的心病,她从小就是个没人爱的孩子,她的母亲不爱她,她的父亲也不爱她,她的性格要强又偏执。
如果连他也不去爱陈,她就真成了一个没人爱的人了。
陈默还是得回去,回去见见陈,让她安心,兴许免不了又会被陈警官一顿臭骂或者教训,然而陈默心里已经做好了准备。
至于该如何离开,陈默想,他心里已经有了借口。
一个让陈不愿意,却又不得不去接受的借口。
“……”
“我的事说完了,该轮到你了。”蛇看着德克萨斯问。
德克萨斯愣了愣。
“我?”
“那只白色的狼,她是你的朋友?”
德克萨斯看着蛇的眼睛,蛇这么问,那双黑色的瞳孔里倒映着自己的脸,德克萨斯握着饮料的手微微紧了紧。
“我不知道我们算不算是朋友?”
“她没想过要杀你。”
“是。”
“你也没想过要取她的性命?”
“……”
德克萨斯没有回答,像是默认,她移开目光,看向不远处的河面,目光落在河水上流过的灯火。
“拉普兰德,她的名字,在我的家族覆灭之后,是她救了我,也是因为她,我才能在家族覆灭以后在叙拉古活着。”德克萨斯轻声说:“那段时间发生了很多事,她染上了病,源石病。”
“所以你想要离开叙拉古?”
德克萨斯转头看了一眼蛇,她没有回答,然而她的眼神就如同她的回答。
“后来怎么样了?”德克萨斯问。
“她离开了,我和她没有冲突,再后来,我们离开了格拉瓦。”
“那柄剑?”
“那柄剑叫巨阙,但不是我的剑,我从一个不知道能不能算是朋友的朋友手里得到了它,我想,如果有一天我会用到它的话,我应该会和你面对相同的境地。”
“那你会怎么做?”
“说不准,我希望那天不要来,可如果,我是说如果,我必须去这么做的话,那我会去,这不是件让人能轻易接受的事,可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
“不会后悔吗?”德克萨斯问。
“后悔是留给没有选择的人的,对于有选择的人而言,谈不上后悔两个字。”
蛇站起身。
他转头看着身旁的德克萨斯,钟声在这时敲响,沃伦姆德的广场上,一盏盏灯光在夜里的钟声中飘向天空。
那些灯火越飘越高,像是夜色里冉冉升起的星辰,德克萨斯望着它们,那些遥远的灯光落在她的眸底。
“回去吧。”
她听到蛇的声音,她收回视线转过头,蛇站在她的身后。
“好。”德克萨斯回答,她走到蛇身旁。
回去的路上,德克萨斯问:“什么时候走?”
“明天早上。”
“去乌萨斯?”
“还是和原来一样。”
“你能找到你说的那个人吗?”
“不知道,如果这次没找到她,还有下次,下下次,直到找到为止。”
德克萨斯偏头看了蛇一眼,蛇没有注意到她的目光,他看着前方,可那双眼睛却像是在看着其他东西。
一些只有他知道的东西。
【小塔:
我时常会想起龙门,当我离它而去后,想起那座令我又爱又恨的城市,我恨它的绝情和冷酷,我恨它的凉薄和自私,可我也爱同样爱着它,爱它在我陷入绝望前给了我最后一丝温暖,爱它在我不知所措时告诉我我该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