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德雷的打扮还是和陈默记忆里的如出一辙。
哦,也许有所不同,这个佣兵再也不必担心他心里那些他们都知道,但都没法去说出口的错在哪儿的错误。
那些错误造就了如今的陈默,好让赫德雷看清楚他那些不该有的想法,到最后一旦被捅破将是一个怎样的下场。
汽车停了下来。
赫德雷自身站在荒野里的沙丘前,看模样似乎是等待已久。
他望着停下的汽车。
隔着车窗,陈默能清楚的看到他的目光落在车内。
“在车里等我。”
在德克萨斯不安和问询的目光中,陈默按住了她想要解开安全带下车的手。
“那人是谁?”
“一只萨卡兹,一位朋友。”
“敌人?”
“不知道。”
陈默提起重刀打开车门,德克萨斯的视线随着他的动作缓缓移动,车窗升起。
陈默敲了敲车门。
他将重刀斜挂在身后,一身武装的赫德雷站在十几米外,他没有过来,只是看着陈默向自己走去,最终在两米的距离停下。
陈默注意到了他胸口黑色披风下那个半掩的陌生印记,一堵白色高墙,高墙上燃着漆黑的火焰。
“没见过的标记。”陈默问。
赫德雷看着斜挂着武器的陈默,他顺着陈默视线,知道他在问什么。
“守夜人的记号,殿下专门设计的。”
特蕾西娅的确有这个小爱好,在闲暇之余她通常利用这种方式排遣压力,陈默清楚这点。
“守夜人?”他问。
一个陌生的称呼。
“解散后的离庭成员,大多加入了这个组织。”赫德雷回答。“延续离庭的传统,殿下是守夜人的第一任领袖,用以维护卡兹戴尔国内外秩序的稳定与安全。”
赫德雷的回答和陈默的预想一般无二,或许他在听到守夜人三个字时就已经有所明悟,只是想从赫德雷的口中得到确认。
“挺好的。”陈默说。“看来你也加入了他们,我一直以为以你对战争的厌恶程度,会找一个比较清闲的职位。”
“原本的确有过这个想法,但卡兹戴尔还需要我,需要用到我这种人,国家对萨卡兹来说是个陌生的词语,比起过去做佣兵的时候,现在的工作更能让我找到自己的价值,所以当接受到这份任命时,我没有拒绝。”
“你和过去有点不一样了,赫德雷,过去你可没说过这种话。”陈默意外的问。
“过去我也没有机会来说这种话。”赫德雷说,他看着陈默,又将视线越过他落在身后的汽车,车上,德克萨斯始终盯着这边。
“本来该和你介绍一下的,在叙拉古结识的一个新朋友,不过我认为你们应该不会有太多交集,所以就算了吧,你说呢?”
赫德雷收回视线,看着陈默。
“您在格拉瓦的动静引起了不少人的关注。”
“也包括你们。”
“我们只是其中之一,两周前,一群从叙拉古而来的感染者透露了您的动向,从他们的描述里我们确认了您的位置。”
“那群感染者,他们最后还是到卡兹戴尔去了。”
陈默说,他的确和曹知提起过卡兹戴尔,但陈默觉得卡兹戴尔可能不会成为曹知的第一选择,毕竟萨卡兹们名声在外,即使是感染者,也不愿意去一片充满混乱和萨卡兹的土地。
卡兹戴尔似乎看不到任何希望。
“他们在莱塔尼亚遭遇了袭击,一路被迫逃进卡兹戴尔,队伍处境凄惨。”
赫德雷的话语里带着些试探。
“我和他们的相遇完全是意外,赫德雷,他们会去卡兹戴尔绝不是受我指使,我也没想过利用这种方式来引起卡兹戴尔对我的关注。”
“我没这么说。”
“但你会这么想,你会想我是否故意利用这群感染者来向卡兹戴尔传达某个消息,准确的说,是向殿下传递某个消息,所以你们现在才会出现在这里,这是否又会是我和卡兹戴尔布好的某个局,对吗?”
赫德雷沉默下来。
几秒后,他无奈道:“您承认了?”
“难道在你眼里我就这么一个处心积虑的人?”陈默略带讶异。
赫德雷没有回答,只是目光依旧代替了他的回答。
“您对付贵族和赦罪师们的手段一直让我记忆犹新。”赫德雷默默说。
“那全是博士的手笔,和我没有半点关系。”陈默反驳道,又叹了口气:“啊,我知道你肯定不会信,我和你解释这些做什么。”
“……”
“这次行动确实是博士提供的意见。”赫德雷忽然开口。
“嗯?”
陈默看着他的视线逐渐冰冷下来,赫德雷的目光落在陈默腰后的重刀上。
短暂的沉默后,赫德雷听到陈默问。
“如果我告诉,我能在你动手之前要了你的命,你信吗?”
“我信,但我也信你会给我一个杀我的理由。”
“理由不难找。”
“……”
陈默的余光望了一眼后方的汽车,他终究没有拔刀。
“所以,卡兹戴尔国内的局势还是难免出现了动荡,是吗?”
“特雷西斯?”陈默问。
赫德雷摇了摇头。
陈默叹了口气。
“我帮不了你们,赫德雷,在这点上,我已经没有权利再去干涉卡兹戴尔的内政,从离庭宣布解散起,我和卡兹戴尔就不是同路人。”
“您还活着。”
“所以呢,你觉得卡兹戴人还能承受一次大清洗,用我那种方式,再去重演一次,战争已经结束了,赫德雷,现在你们需要的是稳定,这些我做不来。”陈默回答:“你也知道,内战给了我们最好的借口和机会,那时我们的敌人是特雷西斯和他的政府,而现在,战争结束后,特蕾西娅难免会成为某些野心家的敌人。”
“局势发生了转变,你们在明,他们在暗,这是注定的代价。”
赫德雷轻轻叹了口气。
“博士也猜到您会这么回答。”赫德雷说:“博士推测,他认为您肯定无法在维多利亚久留,最终一定会从维多利亚离开,他说您如果想留在维多利亚,那么维多利亚和卡兹戴尔将永远无法取得合作的可能,之前的所有谋划都将白费。”
“也许为此,维多利亚将成为卡兹戴尔复兴路上最大的阻碍,在维多利亚与卡兹戴尔之间,您谁也无法选择。”
赫德雷看着陈默:“博士说您一定清楚这点。”
“那家伙的思路还是一样让人觉得可怕。”陈默感叹道,又问:“所以你们才会在这里?”
“是。”
陈默的确没法在维多利亚久留,因为在去往伦蒂尼姆的路上,他不仅是自己一人,他还带着萨卡兹,而如果他要留在维多利亚,那么在伦蒂尼姆和萨卡兹之间,他必须要做出抉择。
当他选择了萨卡兹,选择了自己手中唯一能用的力量,维多利亚就将成为他的敌人,他和维娜身后的阿斯兰派系们只能你死我活的争斗权利。
而若是他选择了维多利亚,哈,他根本没有这个选项,在伦蒂尼姆谋划了长刀之夜屠杀的他,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只有一条路可走。
庆幸的是他从不是个贪恋权利的人,不幸的是,他的不争气造成了他现在的处境。
从权利的高位跌落尘埃,谁能接受这种落差,谁又能心甘情愿。
陈默只是感叹。感叹曾经他自愿放弃了辉煌灿烂而又让无数人迷恋的权利而选择了去迎接自己逃亡的人生。
属于维娜的,他最终还给了那个姑娘,一如他当初承诺。
可同时,他又薄情的将维娜扔在了伦蒂尼姆,扔在了权利争斗和宫廷的阴谋诡计之中,狐狸说的没错,他啊,从来是个薄情郎。
如果他不是感染者,是否他能够在两难的选择之间找出第三种路,如果……他不是感染者,也许在伦蒂尼姆时,他会采取更温和的手段,而不是不留丝毫退路的残酷。
没有如果。
这世上的是从来没有如果。
“那么,赫德雷,你等在这里就是想告诉我这些。”陈默问。
赫德雷掀开披风。
他拿出了什么。
汽车重新驶过,德克萨斯好奇的注视着车窗外站在的那名萨卡兹,视线有过一瞬间交汇,后视镜内,萨卡兹的身影越来越远。
德克萨斯再去看时,那里已经空无一人。
她本来已经做好了动手的准备,但什么也没有发生。
“你们说了什么?”车内德克萨斯问。
“叙旧。”
“叙旧?”
“啊,顺便还弄了两张乌萨斯帝国的合法入境许可。”陈默后知后觉从口袋里掏出两张文件。
德克萨斯伸手接过。
她狐疑的展开,上面盖着显眼的乌萨斯和哥伦比亚海关印章,德克萨斯合上许可证。
“不会有敌人追上来了?”德克萨斯不确定的问。
“嗯,结束了。”陈默回答,嘴角露出笑容:“唉,这种感觉我也是第一次,做足了准备却什么都没发生就结束了,真好。”
“……”
德克萨斯没有回答,她只是轻轻松了口气,就像陈默说的一样,那是种奇怪的感觉,不过不是坏事。
陈默握着方向盘的手松开了些许。
“博士说您一定清楚这点,所以早在您前往维多利亚之后,博士就已经有所准备。”
赫德雷算不上一个好说客,他谈起卡兹戴尔国内的局势,他试探着希望陈默能重新回到卡兹戴尔。
可其实赫德雷自己也清楚,卡兹戴尔内早已经没有陈默的容身之处,就连离庭,也早已不是过去那个离庭。
萨卡兹不该将希望寄托在他人身上,但萨卡兹难免会有这个想法。
陈默知道赫德雷是在为谁带话,真正提出这点的不是赫德雷,而是特蕾西娅。
“守夜人是守夜人,离庭是离庭,赫德雷,离庭可以是守夜人的离庭,但守夜人不能是离庭的守夜人,你明白我的意思。”
陈默这么回答。
“卡兹戴尔让您失望了?”赫德雷问。
“你的意思,还是让你来的人的意思?”
赫德雷沉默下来,答案不言而喻。
陈默看着赫德雷,过了几秒他说。
“我的回答是,没有,赫德雷。”陈默说:“我很清楚自己做了什么,为什么要做这些,所以我没有过期望,自然也谈不上失望。”
“我会替您转告。”
“谢谢。”陈默说,他转过身,赫德雷看着他的背影,他忽然停下脚步回头:“赫德雷,送你一句话,活在当下。”
“……谨记。”
“走了。”陈默背过身摆了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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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默从不在意自己又成了博士计划里的一枚合适的棋子,在陈默看来,博士会做什么都不奇怪。
意料之外,预料之中。
谁也看不清这人下一步的想法,就像谁也看不到他兜帽下防护服内藏起来的面孔。
作为一个敌人,博士是个让人不想与之交手的对手,但作为朋友,又或者自己人,博士的存在却值得所有人感到由衷的庆幸。
陈默也是其中之一。
博士要借着他的逃亡和身份来设局谋划卡兹戴尔国内隐有动荡的局势,来为特蕾西娅和她的政策开辟前路扫清障碍。
也许陈默也成了博士计划中的某个障碍,或者说,在伦蒂尼姆时,他会陷入如今的处境是否也有着博士的推动,陈默不得而知。
陈默一向擅长于将所有人都想象的很坏,因为他自己也是个很坏的人,是个阴谋论者。
博士啊,博士。
他从来是个智者,而这世上最强大的力量从来不在手上,而在心底。
陈默没信任过博士,自始至终也没有,不过是时局让他们做出了同样的选择。
卡兹戴尔有人希望陈默能够回去,可同样,也有人认为陈默不该回去,人与人之间难免会在某些问题上有所分歧,因为在看待同一样事物是,人的想法是不同的。
他们都觉得自己对,但谁对谁错却不是人来说了算,向来不是,是结果。
汽车平稳的越过了莱塔尼亚的边境进入乌萨斯。
日暮里黄昏的余光中,乌萨斯的冷风顺着车窗灌进车内。
没有陈默记忆中熟悉的积雪,没有呼啸着遮蔽视野仿佛永远不会停止的暴风雪,也没有在冰冷的雪地里寸步难行的厚重。
可陈默还是觉得风吹在自己脸上的感觉很冷,冷的让他错以为自己还被埋在雪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