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晖洁:
按照我们的约定,每隔半个月我会给你写封信让你得知我的平安,不过我想,等到我将这些信寄回龙门之后,应该已经不只一封了。
接着我们上次说。
我在乌萨斯北方的雪原打听到了关于塔露拉的线索,似乎在一群名叫游击队的感染者组织中流传过这个名字,我不知道这个塔露拉是否会是我们认识的那个小塔,不过这目前为止是我取得唯一的进展了。
我来到了北方,一路打听关于游击队的线索,但受限于乌萨斯民众对于感染者的态度,这一路收效甚微,而感染者们也大多对外来人抱有很大的警惕,在我试探着向他们问起关于感染者组织这个话题时,他们往往会选择闭口不谈,我也无法威胁或者逼迫一群可能一无所知的人去回答一个他们根本不知道答案的问题。
不过这一路来,也并非没有任何收获,至少感染者纠察队就和这群人打过不少交道,我计划如果开春之前还没有找到关于那伙人的踪迹,我想我必须想办法和乌萨斯军方取得联系,这方面我在南方结识的一个组织或许能为我提供一些帮助。
为了这个计划我暂时停留了下来。
离我所在村庄十公里的位置就是乌萨斯第四集团军的岗哨驻地,在卡兹戴尔那段时间我曾收集过关于乌萨斯相关军队的情报,为了应对一些可能产生的突发情况。
第四集团军是乌萨斯主战派手下的两大集团军之一,原本与第六,第八集团军同属与旧贵族阵营,不过在乌萨斯内部新旧派系的争斗中受挫之后,这支军团两次投向了改革派,除了已经覆灭在权利斗争中的第六集团军外,如今这只军团处境尴尬,且两次更换旗帜也不被双方所信任,因此被排挤到了乌萨斯北部担任边境防卫,无论是出于地理,还是其他因素考虑,如果我想借用乌萨斯军方的情报网络,这只军团是最好也最容易的突破口。
嗯……你大概也不想看我写的这么详细,像是任务简报一样,那就来说说最近的事吧。
我今天认识了一个名叫阿丽娜的埃拉菲亚,一个挺有趣的姑娘,她给我的感觉不太像是一名乌萨斯村庄外的普通村民。
不过这不是最重要的,晖洁,最让我诧异的是,她和我这一路遇到过的乌萨斯村民不同,她居然会主动与我谈论起关于感染者的话题,尽管我们只是很简单的聊了聊就停了下来,但我感觉她似乎在这方面有些不同。
也许她曾和感染者打过交道,也或许她的村子里就藏着几名感染者。
我打算跟过去她的村子里看看,其实即使今天没有遇到她,我也准备在西边活动的纠察队离开后将附近的几个村子也走一遍。
看到这里,你一定会想,我这是在急病乱投医了。
是有一点,但北地太大了,晖洁,想在这里只靠名字找到一个人不是件容易事,我手里唯一的线索就只有感染者这三个字,我跟着他们的线索一路来到这里,可迄今为止依旧还是没能找到关于他们的下落。
所以我不能放过任何一点兴许的可能。
这已经不是我第一次做相同的事了,因为感染者们大多不会对一个结识不久的陌生人透露即使是他们可能知道的任何线索,乌萨斯的迫害使得他们习惯于用怀疑来打量每一个试图靠近的人,但我却不能暴露自己同样也是一名感染者,因为假使我以感染者的身份行事,或许没有几个村子敢让我稍作停留。
也许这次还是不会取得任何进展,不过没关系,起码对我而言,需要搜索的范围再次缩小了一些,在乌萨斯雪原地图上已知大大小小的村落,每次将范围缩小一些,总不会是件坏事,我唯一需要的担心的是自己的疏忽,导致预定行程范围出现偏差,从而错过重要线索,而解决这个问题的方法也很简单,那就是尽可能避免疏漏。
……】
陈默合上信笺,这封信会和之前的几封一起寄回龙门,前提是陈默能找到一座拥有信使驻地的城市。
那大概会是开春之后的事了。
他将信放回包里,熄灭篝火后提起长盒,披上那件厚厚的斗篷后离开了屋子。
屋外的天色更阴暗了些,村子里已渐渐升起了炊烟,飘向灰蔼色天空,雪原上总是天黑的很早,兴许今天晚上还会继续下雪。
陈默拉上斗篷的兜帽,他心里出奇的平静,一件事重复太多次总是会变得平静,也许一开始还有些不切实际的期望,但随着每次的失望之后,就只剩下了习惯,而唯一还没有放弃这个行为的原因,大抵还是出于一丝侥幸。
陈默觉得,她或许有些理解凯尔希了。
这么想着的陈默,快步走进了雪地里。
“这不行,必须吊死他们。”
房间内,盾卫双手按在长桌上,严肃的望着塔露拉大声反驳:“大尉他现在不在,如果他在这,一定会这么下令。”
“游击队的战士,我们不是军队,至少现在还不是。”
塔露拉直视着严肃的盾卫,目光在其他几名游击队战士身上扫过。
“影响太差了,他们本是因为信任而加入我们,然后再因饥饿而产生怀疑,最后才犯下了错。”她说:“但这些的前提是,我们根本没有兑现承诺。”
“承诺让他们吃我们本就所剩不多的食物?”
“我们承诺让感染者有容身之处。”塔露拉回答:“……不要指望所有人都是为了崇高的目的而来到这里,这不现实,如果我们能早点交付那批机器得到这些粮食,就能增加他们的信任。”
“哈,你的意思,错的是我们,塔露拉,你将错归结在我们身上。”盾卫难以置信的看着塔露拉问。
“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们没有责任,也没有义务为他们提供任何东西,塔露拉。”盾卫大声说:“我们尊敬你,所以愿意听你的命令,但这并不意味这你是我们的领袖。”
“游击队一直在救助感染者,这是大尉教导我们的事,我们不求回报,但我们也不是蠢货,在加入这个队伍之前,他们就应该明白这个道理,我们不求他们同舟共济,但起码要为他们的行为得到应有的惩罚。”
“这样的后果只会造成其他人不愿意再信任和加入我们,我们的人只会越来越少。”
塔露拉试图说服盾卫。
“不,塔露拉,在这之前你的做法会先令我们的队伍出现漏洞,没有纪律的队伍只能溃散,赏罚不明将令更多人效仿。”盾卫坚决的说:“无论如何我都不同意他们继续留在我们的队伍之中。”
“那就流放他们。”塔露拉回答:“但不准使用额外的暴力,而且给他们一周的口粮。”
“不可能!我们的战士都没有这个待遇!”
“……”
塔露拉沉默下来。
她看着盾卫的眼睛,又看向其他人。
盾卫们没有避开她的视线。
“这点我们绝不会退让,不是因为功绩什么的,而是因为他们的作为根本不配。”
塔露拉明白了盾卫们的态度。
她退了一步。
“可以,那么,言语别太激烈,别过度斥责他们,毕竟他们的目的只是偷走些食物撇下我们离开,还没有对我们造成不可挽回的损失。”
“……最多就这样。”
“好。”塔露拉点了点头。
盾卫看着桌上铺着的简易地图。
“西边既然已经有纠察队在活动……那就不能让他们发现这些感染者的踪迹,那样应该把他们丢在……”
敲门声打断了盾卫的话语。
会议中的众人望向门口的方向。
塔露拉蹙了蹙眉。
“请进。”
一名感染者战士推开门,看起来略显焦急。
他的目光落在众人中央的塔露拉身上,喘了好几口气后才叫出她的名字。
“塔露拉!快,是纠察队,他们在搜查和我们交易了粮食的那个村庄!现在撤退吗?我们现在撤退的话,等他们发现我们的踪迹,我们早就走了!”
“……”
“不行,一起撤退暴露的风险太大了,纠察队不是傻子,他们肯定会顺着痕迹追上来,到时候我们都跑不了。”
“那怎么办!”
“把纠察队引过来,我们在这附近伏击他们,即使要留下痕迹,我们也应该让纠察队认为这些是我们做的。”
“等等,塔露拉!”盾卫开口道:“再想想!十公里之内就是第四集团军的岗哨,一旦纠察队报信,他们也会出动!大尉现在不在这里,靠我们根本拦不住他们。”
“如果这两个村庄因包庇我们而被洗劫,不,不包庇我们也没用,只要他们因为感染者而受害,就不会再有村子会愿意和我们交换物资。”塔露拉摇头说:“我们没有别的选择。”
“那就把消息截住……”
盾卫下意识说。
塔露拉望向他,锋利的视线让盾卫剩下的话语再也没法说出口。
“怎么截?杀了所有人,你这种想法会让消息传的更远,更恶劣!”
塔露拉说,看着欲言又止的盾卫,她知道,盾卫只是一时着急,但她必须扼制他们这种想法的产生。
塔露拉的神色没有丝毫缓和,反而更加严厉。
“听好,如果你杀了人去掩盖,那么尸体就是新的证据,如果你毁尸灭迹,那么空白就是新的证据。”
“想让坏事不要在人和人之间流传,办法只要一个,那就是别让坏事发生。”她环视着房间内的众人说:“我们现在要做的是拓宽我们的道路,以及愿意继续走下去的后人的道路,还有问题吗?”
“没有。”
“你说的也有道理,就这么办。”
“我们走。”塔露拉带着人走出门口,她又回过头看着前来报信的那名战士:“对了,你刚才说的是对的,保护好非战斗人员,帮助他们先撤走。”
她说,按着腰上的剑,看向其他人。
“我们还有一场硬仗要打,这回我和你们一起打这场,而且这次我们身边没有霜星,也没有爱国者,记住,也许有一天你们身边甚至可能没有我,但只要一件事是对的,是可行的,我们身边并不需要人任何人,你们并不需要任何人在身边。”
战士们愣了愣,看着她异口同声。
“好!”
塔露拉回过头,不做停留。
“我们走。”
——————
阿丽娜没想到会在村子和那名叫列夫的画家聊到那么晚,只是一回过神,天色就好像已经暗了下来。
塔露拉现在一定很担心自己吧,阿丽娜心想,这么久了还没有回去,塔露拉肯定是要担心的,还有塔露拉之前的说的那个感染者教育小组,阿丽娜心里真的很没底,她也就和塔露拉说说那些道理,要是真站在讲台上讲给别人听,不管其他战士们怎么看,阿丽娜觉得自己肯定得先紧张的说不出话来。
但不能否认的是,阿丽娜也有些期待,有些期待真正成为感染者战士们中的一员,将自己的想法分享给其他人,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好,但她一定会尽力去做,即使是不让因为自己的事拖累到塔露拉,即使只是为了塔露拉也好。
这么想着的阿丽娜,心里的沉重和紧张渐渐松懈下来,连走在雪地里脚步都轻快了些,她想早点回去,自从离开以前的村子后,她还从来没有过这么期待能回到营地。
昏沉的天色下,被积雪覆盖的林间道路。
从道路另一头走来的几个人拦住了阿丽娜的去路。
“停下!你……我记得你,你是时常和塔露拉一起的那只埃拉菲亚,你在这里做什么……你背后的那辆车,你是不是去其他村子交换物资了?”
一名感染者盯着阿丽娜和他背后的那辆板车,在看到车上的食物后,眼神瞬间变得狠厉下来。
“你们……那个方向,你们是营地里的感染者?”
“早就不是了,塔露拉流放了我们,*乌萨斯粗口*,她凭什么这么做,我们不过只是太饿了想要一点食物,她凭什么将我们赶走!”
“和她说这么多干什么,看她身后的食物,塔露拉那个装腔作势的娘们一定是将食物都藏了起来,却只肯打发给我们一点自己不要的残渣,还要求我们去和她出生入死。该死的婊子,我早看她不顺眼了。”
阿丽娜忽然拽紧了握着的缰绳的手,她微微后退了几步。
“拦住她,别让她跑了。”注意到这点的感染者,急忙堵住了阿丽娜的四周。
“听着,把车里的东西都给我们。”
“……不行,这是用营地的物资换回来的,你们没有权利带走。”
“狗屁营地!”一名感染者忽然抬起脚狠狠踢在阿丽娜腰间,将她踢到在雪地上:“我们早就不是营地的人了,你以为这里还有人能帮你,你以为我们是在和你商量吗。”
“和他废话那么多做什么,赶紧把东西带走,不然那群穿着铁疙瘩的家伙们追上来怎么办。”
有人说着伸手去抢阿丽娜手中死死握紧的缰绳。
“松开,听到没有松开。”
“不,你们不能抢走这些。”
感染者重重几脚踢在阿丽娜的身体上,阿丽娜蜷缩着,不肯松开手里的缰绳。
“你就不会用刀把它砍断吗?”
“砍什么……”那名感染者狠声说。
“这家伙似乎和塔露拉的交情不错,让塔露拉那贱人也好好体会一下我们现在的心情。”
一名感染者忽然抽出了手里的刀。
“等等!我们用不着杀人吧。”
“那你以为呢,我们抢了他的食物,等他回到村子里通风报信,营地的人追上来,我们会有什么下场,我们只有杀了她才有活路。”
“那就只把她的手脚砍断,留她一命。”
“你是不是脑子有毛病,天这么冷,这么做和杀了她有什么区别。”
阿丽娜能听到他们的交谈,可她已经很难张开口说话了,她心里忽然涌起了那么多的不舍和害怕,她还没想好要接受自己的死亡。
我就要死了吗?
我该怎么办?
如果我如果死了,塔露拉该怎么办?我好担心,不,我要见塔露拉,我还要活着见她,我还有些话想对她说。
在这之前,我还不能死。
“你们,要杀谁?”
一个突兀的声音忽然在这时候响起。
不知何时,一个披着黑色斗篷的站在了几名感染者身后,他忽然出声,在看到他的瞬间,几名感染者被吓了一跳。
“纠察队?!不,不是,他不是纠察队。”
那个身影站在几步外,手里提着一个长长的盒子,面孔笼罩黑色的兜帽下,惊慌的几人终于镇定下来。
他们不安抽出简陋的武器指着那名突然出现的陌生人。
“你,你是谁?!”
陈默看到了躺在地上的阿丽娜,她在雪地里痛苦的蜷缩着身体,那头白色的长发散乱在积雪中央,手里依然死死握着不肯松手的缰绳。
“你们做的?”
“你到底是谁?!是塔露拉那个贱人派你来杀掉我们的对不对,我就知道她没安好心,说什么放过我们!”
“你刚才说,塔露拉。”
那人突然动了,几名感染者还没来及反应过来,他就已经捏住了刚才出口那名感染者的喉咙,剩下几个人被吓傻在了原地。
那名感染者下意识想要挥舞手里的武器反抗,可对方的手指只是捏紧,他手中武器就因痛苦而坠落在雪地里。
他胡乱挥舞着手指,直到感觉自己快要死去前,对方忽然将他扔到了一旁的雪地上,感染者一边狼狈的剧烈咳嗽,一边贪婪的大口呼吸着,脸色呈现出窒息的暗红。
剩下见到这一幕的几人恐惧着将手里的武器丢在地上转身就逃,庆幸的是那人并没有去追,他们后怕的回过头,可这时身体忽然燃起了苍蓝色的火焰,那火焰来的如此突兀,在昏暗的天色下是如此刺眼,映照在白色的雪地上,几名感染者慌乱的想在雪地上扑灭身上的火,可火势却因血肉愈发剧烈,甚至没给他们发出更多哀嚎的机会,就将他们燃成几堆灰烬。
地上望到这一幕的感染者惊恐的睁大眼睛。
“你……你,你别过来,怪物,你别过来!”他尖叫着,往后爬去。
一只脚狠狠踩在了他的头上,将他按进雪地里,感染者奋力挣扎,可无济于事。
“用你们的眼光来看,我的确算的上是一名怪物。”他听到那人开口,声音冷漠无情:“所以,我问,你答!”
“你……”
“列……列夫先生,你是列夫先生对吗?”
陈默回过头,阿丽娜正望着他,她的右手似乎是受了伤,所以只能垂着,用左手轻轻抱住脸上还有可见的淤青和血丝。
陈默犹豫了一下,伸手掀开兜帽,露出黑色的发丝和那张阿丽娜刚分别不久的面孔。
“啊,我听声音就知道是您。”
“我们又见面了?阿丽娜小姐。”
“真不想……让您见到我这样。”阿丽娜垂下视线说,不见了几小时前让陈默熟悉的那个温和却又有些精怪的鹿。
“我该早些跟过来的,如果不是因为在我那里耽误了太多时间,你也不会遇到这种事。”
“这不是您的错,列夫先生,如果不是您的话,我现在……”
她终究没能继续说下去。
“谢谢您,但能请您能放过他吗?”
“……他刚才想杀了你?”
“我知道,您阻止了他们不是吗,而且,您已经杀掉其他几个人了,我不想因为我而让您的手里再染上这些人的血。”
“……”
阿丽娜的目光中带着祈求。
陈默迟疑了片刻,他只是忽然想起了某个人,某个似乎说过和她相同话语的人,那时的自己会怎么做?现在的自己又会怎么做?
不变的是这片熟悉的土地,它好像总是不缺那种人。
陈默收回了踩着感染者头颅的脚。
是啊,他现在不必再纠结这些了,他已经逃出了那座牢笼。
“滚!”
他说,那名感染者仓惶着从地上爬起朝着林中跑去。
“谢谢。”阿丽娜看着他跑远,直到消失,才收回目光落在陈默身上。“您其实并不是一名画家,对吗?”
“我记得我回答过你这个问题。”
“塔露拉,您为什么这么在意这个名字?”阿丽娜忽然问。
“你听到了啊。”
陈默回过身望着阿丽娜。
“您愿意放他走,是因为知道认识他的我能回答您这个问题不是吗?可是……列夫先生,如果您不能回答我的问题,就算您杀了我,我也不会告诉您关于这个名字的任何线索。”
“……”
“我可能真会杀了你?阿丽娜。”
“您会吗?”
陈默没有回答,几秒后他问。
“是什么让你觉得我可能是个好人?”
“我不知道,虽然认识不久,但我认识的您不是坏人,否则您也不会出现在这里。”
“呵……”
不是好人,但也不是坏人,这么临摹两可的评价,陈默还是头一次听到。
但陈默却不知道该如何和她解释,他出现在这里并不是因为担心这个姑娘,而是因为心里那丝不肯放过的侥幸,碰上这一幕不过是场巧合。
埃拉菲亚眼里是可见的坚决。
这个几小时前和自己相处融洽的姑娘,几小时后再遇到她时却是另一番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