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门下城区
高街致和路
“啊啊,这个我知道,不想活在长辈的阴影下呗,想努力证明自己即使不靠魏长官也能取得成就对吧,真令人羡慕啊。”
狐狸的话说的理所当然,清晨的明媚阳光透过阳台的落地窗落在她肩头,她伸手将指尖的香烟摁灭在桌头烟盂里。
陈的表情变得很难看。
她张口想要反驳,又在狐狸抬头望向自己的眼睛里看到了他眼里的那抹轻佻。
话语顿在嘴边。
陈忽然明白过来这个可恨的女人是故意用这些话语来刺激自己,她想看看自己的反应,像是等待有趣戏码开场的看客。
陈心里没好气的想,她可不乐意让狐狸的想法实现。
她不喜欢狐狸,一来不喜欢狐狸和陈默不清不楚的关系,二来,她发现自己没法看懂这只沃尔珀,她看不懂苏离,更不明白她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直觉告诉陈,狐狸说的没错,也许自己心里真的有过这方面的想法,想让那个人刮目相看,像证明即使没有他,自己还是自己。
只是在这个和陈默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人面前,陈不愿意承认罢了。
“不说话?”
陈良久没有开口,但狐狸却不愿意就这么放过她。
“我和你没什么好说。”
“没什么好说,也是,毕竟咱们不怎么熟悉,你刚刚一大堆豪言壮语,现在该说的也说完了才是。”
“你什么意思?”陈的声音里带着些冷意。
“没什么意思。”狐狸摇了摇头,她翘起腿,微微靠后仰躺在沙发上,望着坐在对面穿着不合身衬衫的陈晖洁。
可陈觉得她最后那句话有点指桑骂槐的意思。
屋内再次安静下来。
狐狸的目光落在陈身上,又微微移开,看向窗外小小的花圃,洒水壶落在一旁的小花台上,冬季里是一片颓废枯萎的黄绿。
“你要小心哦,陈大官人。”她忽然说:“龙门没你想的那么容易,你眼里看到的龙门和我眼里看到的龙门不是同一座城市,所以你觉得龙门对待你还有许多温暖,但我们这种人不一样,我们不对这座城市有任何期待。”
“我们?”陈蹙眉问。
“我和……某个人,除此之外还有很多,你去过贫民窟,你应该知道那里面是什么模样,也知道他们过着什么样的生活,但我要提醒你的是,你看到的不过是龙门下层里最微不足道的缩影。”狐狸说:“在这座城市里,要想活下去,要想活得好,就得拼了命的往上爬,这也注定了有很多相同的事,你不愿意见到的那些事,它会一遍又一遍发生。”
“夸大其词,危言耸听。”陈不以为意。
狐狸没在意。
她笑了笑,有些可惜:“哎呀呀,这都没能唬到你,是我演的还不够像吗?”
“你就这么喜欢装模作样。”陈挑起眉。
“你该说这座龙门城里,怎么有那么多喜欢装模作样活着的人,我只是其中之一。”
狐狸无所谓的回答。
落在陈的眼里,她好像是在说,犯错的人那么多,我只是其中之一罢了。
这只沃尔珀往常惯用的手段之一,好像有点道理,但让人没法接受。
狐狸抱起手,清晨的阳光落在她身上,温暖的阳光里她微微闭上眼,换了一个舒服些的姿势。
“你身上那身衣服,用完了记得还给我。”她忽然说。
陈愣了下。
低头看了看身上宽大的衬衫。
“还给你也可以,你得先把你知道的事全部一五一十告诉我。”
“我知道的事不少,你问的是哪件。”狐狸掏了掏耳朵,她斜靠在沙发上,望着陈,收回手撑着头。
橙发间的狐狸耳朵抖了抖,身后毛茸茸的尾巴垂在沙发边沿。
陈坐的笔直,严肃的脸上写满了正直,那正直让落在她身上的阳光都显得黯淡起来,落在狐狸眼里是那么的刺眼。
狐狸说不出来自己是不是真的有些羡慕她。
羡慕她这样一身正气的傻瓜才配遇得着好事,羡慕她身上有着自己这种人已经没法去选择的东西。
如果有得选,没谁真正希望自己是个坏人,可好人活着不容易,可这世上却有很多事,如果不将自己的手染黑,是永远没机会去实现的。
但人通常回不了头,就好像下城区里那些帮派的打手和马仔,回头指的不再是放下,了无瓜葛,谁又能真正放下呢,谁又能轻描淡写将自己曾经所做过的所有事,用一句了无瓜葛就敷衍过去。
“我说的是全部,你要是没听清,那我就再说一遍,有多少说多少。”
“……就不怕我骗你。”
“你胡扯的次数还少?”
“哼。”狐狸有些意外,她轻哼了一声,看着面前有些自信的陈晖洁。
看着她头顶那对犄角,在散开的蓝发下,那张冷静又带着些许正气凛然的脸。
“反正就算我告诉你,你肯定也要自己去查一遍吧,又何必弄的那么麻烦,陈小姐。”狐狸回答:“其实你自己也知道,就算真让你弄清楚那些以前发生的事又有什么意义,难不成你还能回到过去阻止它们发生,错过的就是错过了,没可能回来。”
“那与你无关!”
“说的真好,那别来问我,我也不乐意和你谈这些。”狐狸拍手说,停顿了下,又没安好心的眨眼提议道:“您可以亲自去问魏长官,虽然我觉得他不太可能回答你,不过也可以试一试嘛。”
“呵……”
陈冷笑了声,移开视线。
她当然会去找魏彦吾,不过不是现在,她会在亲自向魏彦吾证明她的理念没错之后,再去那座高楼顶上的行政长官办事处。
气氛又再次沉闷下来。
沉闷里狐狸闭上眼仿佛睡着了,只剩下陈在思索着这几天遇到的案情,疏离前因后果,又不免会注意到自己身上不合身的衣服,于是在见到睡着自己面前的狐狸后,陈有些手痒。
敲门声就在这时响起。
星熊来的很不是时候。
顺着声音望过去的陈看到星熊站在那道铁门前,高大的身影映入眼帘,手里还提着从干洗店带回来的包裹。
短暂的惊讶。
结合和沃尔珀之前的对话,陈很快明白过来星熊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她没有久留,甚至都没有和睡着的沃尔珀告别一声,就匆匆和星熊离开了这里。
狐狸睁开眼,看着两人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
“不近人情这点,你俩真是一模一样。”
她喃喃出声,不知想到了谁,眼里有着些许怅然,又随着时间过去,渐渐平静下来。
只是懒散的闭上眼睛。
不近人情,陈默已经很久没听到有人再用这个词来称呼自己。
尽管他说过不用,但泥岩还是会将报告放在他的宿舍里,让陈默真正意外的是,他在罗德岛号上见到了那只小小的卡斯特,也见到了博士和凯尔希。
就像是特蕾西娅说的那样,这艘船会从这里离开卡兹戴尔,至于今后它会往那里去,会去做些什么,只有罗德岛上的人才清楚,而他们这些留下来的人,是没法一起启程的。
凯尔希还是那副冷淡的样子,仿佛很少有事情再能引起她的情绪,哪怕是在罗德岛上匆匆见了陈默一眼,可对陈默的出现,她没有任何意外。
陈默没想好要怎么和凯尔希女士再照面,其实从去到格莱以后,他几乎已经没怎么再见过凯尔希,记得当初,自己的生死就握在凯尔希的手里,所以无论后来发生了那许多事,对陈默而言,凯尔希总是他不怎么擅长去应付的那个人。
凯尔希问起来意时,陈默没有隐瞒,于是在一段思考之后,凯尔希终究没再去说些什么,陈默也没好回答,为什么现在的自己会和一群乌萨斯的反抗感染者混在一起,就好像他当初作为一个外来人和萨卡兹们并肩时一样。
凯尔希既没有关心的提醒,也没有追问原因,她似乎一直是这样,如果不涉及到她关注的那些事物,她不会发表自己的看法,可又在涉及这艘船和某些人时,她又会变得和之前截然不同。
冷淡的凯尔希,仿佛高高在上的女勋爵,瞻前顾后的菲林,决绝果断的臣子,对陈默而言,在所认识的所有人里,唯有她和博士是最复杂的两个人,后者谁也看不透他的想法,前者却正好相反。
或许在别人眼里,陈默也是一样的人。
而人大多是软弱的,软弱的人见到有着和他们外表相似的人受苦,颠沛流离时便会忍不住同情,而这种同情的情绪一旦碰上内心的良善便会变的心软。
心软永远是走向毁灭的象征,一旦人心软下来,不再坚定,就很容易化为苦难的一份子。
比如特蕾西娅,也比如凯尔希,塔露拉和后来的许多人。
人都是从心软的那一刻起,开始走向自己无法掌握的未来,开始自食苦果。
霜星在罗德岛上接受了一系列专业设备的医疗检测,这让这只向来以战士自居的卡特斯手足无措的同时又有些忐忑不安。
那些仪器检测下来比一场战斗还要来的累人。
但结果还算比较满意,至少凯尔希没有绝情到直接下达病危通知单,霜星的感染程度虽然暂时还没到危及生命的程度,但严重的营养不良和没有节制的使用法术依然让她的身体出于超负状态。
这也是大部分营地感染者战士的现状,而霜星的身体素质在大部分感染者中已经能够算的上是最优秀的那批。
霜星本人在得知这个结果是没有太多情绪展露,如果不是她拿着检测报告的手指紧紧用力的动作,仿佛让人错以为她已经意志坚定到将生死也置之度外。
这个结果是早有预料的,但战斗还不能停下,不如说真正的战斗还没有开始,霜星没法也不会停下自己的脚步,而她的生命也将随着每一次战斗而不断进入倒计时。
这是每名感染者的宿命,谁也无法例外。
在有限的时间里,却有太多的事情在等着他们去完成,哪怕那些斗争连他们自己也看不清楚,但这还不是最悲哀的事,最悲哀的大抵是终于在漫长的迷茫里看到了自己的前路,却无法再走下去。
陈默将手里的罐装饮料递给她。
“我没事。”
霜星回过神,将手里的检测报告收起。
陈默收回手。
“比这更严重的结果,我也早有过准备。”
“我还没开口。”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你可以留在这里,以罗德岛的医疗……”
“谢谢,但不用再提了,我不会留下来。”
“我猜你会这么回答。”
陈默说,他看着霜星。
“那怎么还要问。”
“试一试。”
“……”
“你呢?”霜星忽然问。
“什么?”
陈默不解的看着她,可在看到霜星的眼神后,她明白过来卡特斯在问什么。
“具体的援助协议还在商定,不过框架已经基本拟定好了,如果你不放心……”
“我没问你这个,你就打算一直这么下去?”
“我的情况我自己清楚,没事的。”
“别骗我。”
“我干嘛骗你。”
“你都没问我问你的是什么。”
“……”
她盯着陈默的眼睛,陈默没注意到的是,好像从认识这只卡特斯起,他就没注意到,原来霜星那双灰色的眼睛是和塔露拉一样的颜色。
“因为没有必要。”陈默开口说:“就算我告诉你,你也帮不到我,所以有些事情不必一定要知道的那么清楚。”
“那塔露拉呢?”她问。
“你要告诉她吗?”
霜星沉默下来,她垂下眼睑没有回答。
“所以没有必要,霜星,一个的离开是这片大地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之一,生死有命,谁也不能例外。
况且我还没到那个地步,真的,不骗你,只是有些旧伤复发。”
“你也可以留在这里,你没必要为了……”霜星的话语停在了下来,只是因为她觉得自己没资格说这些话。
现在再说这种话,让她觉得有些虚伪,虽然她心里没有过其他想法。
“我也说的很清楚,从来不是为了你们,也不是为了感染者。”
一个人活着,如果凡事为了自己,就会活的孤独,如果为了别人,就没法平平稳稳。
因为这世间很少有所谓两全其美,所以凡是选择,都会叫人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