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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趣阁小说网 > 龙门回忆录 > 第九十五章 人们总是后来才看清自己
         (bgm:thepromiseSecret版)
         我幼年时常会想,等自己长大后将成为什么,因为龙门是座繁荣而安定的城市,所以我的理想也就局限在我所能看得见的世界里。
         我世界里的龙门,不如说是龙门的那片老街区。
         那时候我还没认识陈,认识塔露拉,也不曾遇到狐狸,那时候的生活安宁又祥和,还未到上学的年纪,我时常做的事是趴在阳台向外去看,看这个对我而言陌生的世界,看这座名叫龙门的移动城市。
         在小区楼下有一颗高大的玉兰,从大门口走过时便能看到它落在墙外的叶子,夏天时会有孩子蹲在玉兰下掏蚂蚁,也时常能看到院里的老人摇着蒲扇坐在树下纳凉下棋。
         不知是谁家养了一条黄狗,入夜后当灯火亮起时便会在楼下狂吠不止。
         有一年,黄狗生了崽,于是我趴在阳台往外看时又多了一项乐趣,看着脚步蹒跚的狗崽跟在黄狗屁股后亦步亦趋,肥肥的身躯总闹出太多笑话。
         那是我最安心的一段记忆,那时的我没想过,原来后来我的生活也成了这幅模样,在下雨天躲在安置营屋檐下,听着那边重聚的欢乐,望着头顶灰扑扑的天空,雨滴顺着屋檐落下,我却无处可去。
         在我的龙门里,我失去了家。
         ————
         陈默轻轻搂着塔露拉,女孩身上的气息和温暖传递过来,在生命快要走到尽头的时候,他才明白原来自己对这片大地是这么的不舍。
         他想抓住,却再也没法去奢望更多。
         生命对他太过不留情面。
         回顾短暂的人生里,有多少辛酸,多少甜蜜,多少坎坷,风风雨雨里一路走去,从当初懵懂无知的幼儿到如今遍经沧桑苦楚的模样。
         陈默只觉得人生太长,太多让他狼狈挣扎的苦与痛,长的从黑墙走到龙门花费掉他太多力气,可他又觉得人生太短,短的他还没来得及和他的陈好好说些什么,没来得及和陈留下些许记忆,没来及陪塔露拉再长一些和狐狸互相嫌弃。
         陈默轻轻靠在塔露拉额头,感受到从她柔软发丝与发间传来的触感,他闭上眼,雨声不断,却安静的仿佛能听见怀里女孩的心跳。
         也许不过是错觉。
         陈默想,雨声这么大。
         他没再去想脑海里那么多今后感染者们该如何继续走下的计划了,他也没再去思考自己时常容易担心感染者们想法不再坚定后因此而诞生出的许多分歧。
         他总不能庇护塔露拉一辈子,也没法去将所有事都安排的顺顺利利,好让塔露拉能安安心心继续走下去。
         陈默明白的。
         他小时候就明白,他说陈不可能保护塔露拉一辈子,可这个人换做是他,他也变得和陈一样,恨不得能让她们安稳一辈子。
         一辈子又有什么关系,一辈子其实也算不上多漫长。
         他总是有好多顾虑,担心这个,担心那个,永远没法放心下来,放心的相信即使没有了自己,即使自己不在了,塔露拉和陈也能好好活着。
         或许是陈默把自己看的太重要了,或许是陈默自己一厢情愿的想法,其实陈默自己很清楚,谁是无可替代的呢,即使真的有谁无可替代,也没有谁离开谁就真正活不下去。
         他只是没法心安理得,他只是觉得自己如果不去那么做心里没法安稳下来。
         他害怕的不是成为土里被人遗忘的盒子,他害怕的是当他离开后,他心心念念活着的人她们生活会好吗。
         那男人没去这么想过,陈默却没法不去想。
         是时候了。
         陈默想。
         就像他小的时候同样想过那样,他想放开手,想塔露拉能去成为她自己希望成为的那种人,她们就像是风筝,她和陈,她们都注定要去拥抱天空。
         只是他手里握着风筝的线,既希望她们去拥抱自己的理想,又担心在这个过程中会离自己越来越远,风筝的线在他手里越放越长,是他亲手将风筝放上了天空,看着她们去成为自己本该成为的样子,又死死握住线,怕她飞的太远,怕高空中的狂风暴雨会将她撕的支离破碎。
         他想,那时候他还能让她们回来。
         他还能拿回他的风筝,好好修一修,好好看一看,让她们不必被理想里的风雨撕扯,让他们还有可以回来的地方。
         可现在不一样了。
         可塔露拉和陈毕竟不是他的玩具,毕竟她们也有自己人生和思想,他没法去否定和篡改这些,他也不愿去做这种事。
         他得让事情回到原本的样子。
         哪怕它会很苦,会很累,会遇到太多挫折和艰辛。
         这也是陈默最开始的愿望。
         他最开始的愿望是什么呢?一个家?对,现在他已经实现了自己愿望,有了自己的家人,塔露拉,陈,小默,狐狸,他不是一无所有。
         而他现在要做的,只是去实现她们的愿望。
         实现陈的愿望,实现塔露拉的愿望,让她们好好活着,这已不再是为了弥补自己心里的愧疚和遗憾,而是一种责任,一种他应该去承担的家人的责任。
         陈默的手指轻轻按在地面的剑鞘上,他想起了在卡兹戴尔和博士的那番谈话,他一直在想,也许他还有些时间,还能再等一等,还能再多留一段时间。
         但现在看来不行了。
         现在看来内卫始终在注意着塔露拉的动向,乌萨斯在酝酿着某个阴谋,而这个阴谋光靠他一人和感染者们是没法抵抗的。
         哪怕他们能,可内卫,重要的是乌萨斯依然有无数种方式将他们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一切给毁的一干二净。
         一次,两次,三次……他们又还能经历多少次重建与毁灭,让他们不再相信自己所做的一切还有意义。
         如果光靠理想和希望就能改变现实,也许现实里也不会有那么多的不甘和绝望,事实是理想和希望没法去改变现实,它没法凭空让人吃饱穿暖,治愈疾病,抹去苦痛。
         事实是人要拥有理想和希望,这样才能不忘本心,但人也需要力量,去实现理想和希望的,脚踏实地坚实的力量。
         陈默是个没本事的人。
         他能和塔露拉一起战斗,能和感染者们一起生活,能与他们吃苦,同进同退,他能拯救一个感染者,甚至十个感染者,他能帮他们打赢一个据点的纠察队。
         可他没办法去决定他们的命运,没办法在整个乌萨斯下,帮他们赢下这场战争,去为他们抢到需要的时间和生存的土地。
         今后如果内卫一直关注,如果就像052说的,这是内卫和科西切的计划,那感染者们生存的空间将越来越小,他们会疲于应对,因为整个乌萨斯,都在暗中窥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直到塔露拉达到他们所谓评估的预期。
         他们不会再遇到好事,他们遇到的好事很快也会变成坏事,就好像在乌萨斯这张大棋盘上,他们是如此的微不足道,微不足道到他们这些可怜人的命运都轻易被人攥在手里。
         像是孙猴子难以逃脱的五指山。
         陈默轻轻握紧塔露拉的手。
         可她还没来得及带着她的感染者去闹天宫,他们也还来得及在雪原花果山上打起齐天大圣的大旗逼着玉帝招安。
         陈默曾经以为自己只会去做大圣身旁摇旗呐喊的小妖怪,可等到长大,他才终于明白过来,原来他想做的不是小妖怪。
         他想做的,是让他心里那个猴子一辈子赢下去,他不在乎那时的自己是否还能陪在她身旁为她摇旗呐喊。
         他不是不够相信他的小塔能赢,他只是不能让她输。从不轻易保证的陈默,也从来没过真正食言。
         营地决定转移,而转移的暂定方向是黑墙。
         太突然了。
         虽然不知道塔露拉是从那里得知乌萨斯军队会袭击这个据点的消息,但在陈默和塔露拉的建议和爱国者没有反对以及雪怪的信任下,营地还是毫无准备就开始了仓促转移。
         包括几百名战士们在内,已经生活了两千多人的感染者营地开始分批向着黑墙的方向而去,可惜田垄里只收获了一次的作物,还有那些没成熟的也只得匆匆从田里拔起。
         普通人的转移会留下大量的痕迹,即使已经决定只带走用得上的食物和物资,可东西还是太多。
         好在当会议决心下来之后,普通的感染者们在得知乌萨斯军队会来这里后也没有多少抱怨,看得出阿丽娜的感染者教育小组这段时间做的很好,至少大家明白现在而言什么对他们才最重要,也能理解营地决定转移的计划,因此在消息出来后才没闹出些分道扬镳的闹剧。
         战士们被分出几个小队,一部分先前往目的地建立前哨站,另一部分的负责保护转移的感染者们清理沿途留下的痕迹,而剩下的大多数包括游击队和陈默塔露拉在内,他们要留在营地里阻截即将到来的乌萨斯人。
         如果营地内空空如野,乌萨斯人肯定会沿着痕迹四处搜索,黑墙离营地的距离光靠着感染者徒步带着物资前往最快也需要至少一周。
         营地的车辆载不了那么多人,而且不多的燃料还要用来运输物资和粮食。
         这段时间里乌萨斯军队随时可能到来,而他们要做的是在这里拦下他们,让他们来不及去寻找其他感染者的踪迹。
         这次战斗会无比艰难,因为乌萨斯正规军不像纠察队那般不堪,也不想当初决定诱饵时,游击队们尚能且战且退。
         他们只有一个选择,在这里拦下他们,直到确认营地的感染者们安全抵达前他们别无退路。
         为了一群普通感染者值得吗?
         没有人问这个问题。
         这个问题太蠢了。
         因为这个问题早就有了答案,那些离开的感染者里有留下战士的朋友,家人,兄弟姐妹,他们只是感染者,染上了病却还不至于灭绝人性,除了身上长出的源石以外,他们比某些自称为人的人更能被称为一个人。
         意想不到的是营地里的萨卡兹在这时候和战士们起了冲突,却不是陈默以为的年轻人,而是老盖,那个总是老神在在的老萨卡兹工程师,听说他已经在营地里收了好几名徒弟,当然徒弟这个说法并不准确,至少他没有承认过。
         “走了,老盖,领袖已经吩咐过,所有人都必须在今天下午前撤出营地。”
         “走不了,小子,把你手旁的扳手递给我,不是七号,五号。”
         “这有什么不一样,听着,老盖,乌萨斯人马上就要来了,我们必须确保你的安全,在今天除了战斗人员外所有人都必须离开,瓦兰托,你……”
         “别和我挤眼,我不敢的。”
         “唉,为了一台机器,值当把命丢在这里,我们自己都不管了,你管它做什么。”
         “等我把这台电机的小毛病解决好。”
         “什么毛病,等乌萨斯人来了,这里连根草都不会剩下,别管了,就当我求你,老家伙别让我把你绑着走。”
         “再给我一些时间,乌萨斯人来也不差这几个小时。”
         “两个小时以前你就这么说!”
         陈默来的时候恰好看到眼前这一幕,在工坊里的老萨卡兹背对着又气又恼的几名战士,战士手里拿着扳手,一旁年轻的瓦兰托又着急又无奈,看到陈默来了以后,他总算是松了口气。
         “陈先生?”
         “我听战士们说你们这里起了冲突。”
         “啊,哪个混蛋乱嚼舌根,绝对没有这回事。”那战士咬牙切齿急忙回答,又说:“我们正准备带两位萨卡兹撤离。”
         “我听到了。”
         那战士还想辩解些什么,老萨卡兹转过身,他放下手里的工具看着陈默的方向。
         “是我不跟他们离开。”他说。
         “我想听听原因?”陈默问。
         萨卡兹拍了拍身旁的电机:“这东西运来这里很不容易。”
         陈默只是看了一眼,他摇了摇头。
         “不值把命搭上。”
         “我之前听领袖小姐说,冬天快来了,乌萨斯每年的冬天都很冷,领袖小姐是个很和善的人,但我只是个工程师,我不懂怎么指挥打仗,我只知道这家伙对你们今后来说要比武器和粮食都重要。”
         他说:“您应该知道我们萨卡兹以前过着怎样的生活,我出生在一个小村子里,年少时我第一次进城我见到了城里的灯,很亮,我没想过原来夜里还有比星星更亮的东西,那时候起我就决定以后要去做一名工程师。”
         他看着陈默,微微躬身。
         “没人能真正习惯黑暗和寒冷,即使是我们萨卡兹。”
         “也就是说,你是故意在这里等有人知道后过来?”
         萨卡兹笑了笑,没有回答。
         陈默犹豫了一下。
         “好吧……我会安排人将这两台电机和你们一起送走,但你要保证,我也会告诉护送你们的战士,你们的命比这两台机器更宝贵。”
         老萨卡兹稍微有些诧异。
         “您和我听到的传言有些不同?”他问。
         “人们总是习惯道听途说。”
         老萨卡兹愣了愣,没有反驳。
         “这倒也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