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想……梦想啊,愿景啊,之类的。
以前我和很多人聊起过这玩意,我听很多人与我讲起过他们关于这些东西的想法。
形形色色,各式各样的人物。
他们有的是军官,有的是工人,农夫,学生,商人,佣兵,官员,政客,囚犯。
贩夫走卒,高官士绅,三教九流,下里巴人,不一而同。
哈,我觉得我应该比你更了解这个词的意思。
这么多年下来,我亲眼见过和经历的人和事比你想象的还要多,可有些事发生在你眼前,不是你无能为力,而是你不能去那么做。
两条路摆在你面前,两条路都不好走,所以你得去选,选谁生,选谁死,我以为很容易……毕竟刀子不是落在自己身上,疼的不是自己,流的也不是自己的血。
可我错了。
有些刀子是无形的,它不用落在人身上,它落在人心里,比流血还疼,它会一直……一直伴随着你,那些无形的伤痕,最终累积到无以计数。
燃烧自己,照亮前路,拯救苦难,啊,很伟大,真的伟大,但温暖的是别人,疼的却是自己。
谁来在乎你?
没人在乎,你自己也不在乎。
你觉得自己问心无愧,但我不行,我永远不行。———1095年末与塔露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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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西下,夜色将近。
东宁府地处西北炎乌边境,下辖三郡七县十八镇,人口两百一十二万,是炎国西北门户边境三大重镇之一。
向北与乌萨斯比邻,向西近春城,黑水,霍勒津,三处连成一线,共同构成了整个大炎对乌萨斯的西北边境防线。
分别由武王卫,武威卫,广宁卫驻守,后方防线驻由宣威,黑水,长威三卫轮流换防。
东宁府内最有名的酒楼名为望仙阁,乃是由蜀地豪商崔博陵的产业,院内置三岳五河影景,于阁上居高俯瞰,称为三流合台之势,月影留中之局,有临望广寒之意,故名望仙阁。
站在望仙阁上,居高临下俯瞰园中景,很难想象在这西北边境之上也能同时见到蜀地的精致与吴越风采。
而这一切都要拜那位东宁知府,正四品曹闻人所赐。
一身华贵皮裘迎在望仙阁外,远远便能见到曹大人那副盼星星盼月亮的姿态。
“曹大人,别来无恙。”
“殿下客气了,您能来真是令下官和这望仙阁蓬荜生辉。”曹闻人握住他的手,满脸笑容,目光为不可查落在身后两人身上,没有提及。
“曹知府相邀,岂能有不来之理,我军若想在这东宁讨个好,可不敢怠慢了你这位东宁父母。”他轻轻拍了拍东宁知府的手掌。
“哦,是谁又在背后悄悄传的口风?”他笑着问。
“哪儿能是什么口分,京城的事,人云亦云罢了。”曹闻人同样笑着说,两手分开:“这两位是……”
“军中的懒汉,听说曹知府要做东道,非要跟着过来,说起来其中一人还是你的本家。”
曹见知和高懿抬起手。
“末将玄甲营副都统制,曹见知,见过曹大人。”
“末将先登营都统制,高善长,见过曹大人。”
曹闻人急忙抬手还礼。
“见过两位将军。”
他摆了摆手。
“好了,好了,莫要客套了,曹知府还是先介绍介绍东宁有何美事吧,为了你这东道,我可是连午膳都没怎么敢下口。”
“唉,是我疏忽了,东宁已备下劳军宴,遣人送往营中。”曹闻人后知后觉,侧过身抬手:“殿下请,两位将军,请。”
“曹知府,请。”
出了望仙阁时时间已到了深夜。
车内,后视镜中辉煌雅致的阁楼已渐行渐远。
他一遍缓缓脱下手套,一遍看向坐在驾驶座和副驾驶的两名亲卫。
“夕城的酒,归梧的茶,还有鸿洞山下平阳湖的蟹,见知啊,你说你这位心思玲珑的本家都在打的什么主意?”他的声音在车厢内缓缓响起。
曹见知愣了愣,他想转过头。
“不用转头,有什么说什么?”
“殿下问的是哪方面?”
“我军驻扎在东宁附近,免不了要和东宁官府打些交道。”他仰起头,靠在柔软的椅背上,余光落向窗外,路灯昏黄的灯光随着车辆驶过不停闪烁,车内明暗不定。
“我听人提起,这位曹知府和朝廷有些关系。”
“具体?”
“是户部右侍郎的门生,与蜀地的崔家是姻亲。”
“嚯,有钱有人,是这个意思。”
“倒也不差,不过还不至于令殿下与之深交。”曹见知摇了摇头:“我军虽暂时驻扎于东宁,但眼下局势未明,若是乌萨斯人跨过边界,我军随时可能开拔。”
“善长来说说。”他又将目光落向驾驶位。
高懿犹豫了一下。
他叉起手,收回视线。
“他不想开罪我,又不好直接提出来,所以摆了今天这一出,希望双方能各退一步,我军不去干涉东宁城诸事,他怕我趁乱节制东宁府?”
两人没有回答。
他同样没有追问,大内的事寻常武官不敢轻易提起。
“今晚那个东宁知府的侄子,赵克定,人交给你,善长。”
“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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切尔诺伯格东
七十五公里,夜
慌忙的队伍里,这已经是整合运动与从乌萨斯方向追踪而来的军队的第三次交战。
按照他们原本的计划,游击队和瓦托夫,帕维尔的队伍接应了从城里出逃的感染者,而霜星和雪怪作为诱饵留在第二临时接应点阻击追兵。
第一次遭遇战是在昨夜10点12分左右,盾卫的支援成功就出了被切尔诺伯格部队包围的霜星和雪怪小队,但情况并不利。
切尔诺伯格的反应远远比整合运动所要预料的还要剧烈,虽然成功转移了那群感染者,但似乎看起来,乌萨斯人的目的一开始就不再那群感染者身上,负责接应他们的整合运动城外部队才是乌萨斯军队的主要目标。
第二场战斗是在撤离切尔诺伯格外十五公里的废弃矿场,雪怪和盾卫们提前布置的装置成功打了乌萨斯追击部队一个措手不及,但同时也引来了第三集团军前锋师团的增援,以及正在前往切尔诺伯格的第三集团军骑兵师同样收到命令,来围剿这群在切尔诺伯格内制造动乱的感染者群体。
为此游击队和盾卫只能分开撤离,盾卫的移动速度太慢,而乌萨斯人的载具速度很快,集体行动在白天暴露的风险太大,将盾卫和游击队分开后,作为主体的游击队和雪怪们能够替盾卫引开乌萨斯骑兵的追击,而盾卫则趁机向北转移,与帕维尔和逃离切尔诺伯格的感染者队伍汇合,并重新聚集这段时间以来整合运动在南方所联络的力量。
他们的力量还太过微弱,两年的时间,甚至来不及将乌萨斯东南的所有感染者势力整合成一个团体。
第三次战斗爆发在阿芙罗拉和塔露拉以及城内撤出的整合运动部分势力与霜星和游击队汇合之后。
卡尔与幻影弩手们暂时留在了城里,乌萨斯人封锁了所有入城关口排查人员,塔露拉和阿芙罗拉的撤离为他们吸引了城内切尔诺伯格驻军的注意,但同样他们也没法和塔露拉与阿芙罗拉取得联系,只能暂时在柳德米拉的帮助下潜伏进切尔诺伯格的工业区内。
与霜星和游击队汇合的塔露拉在距离切尔诺伯格六十五公里外的平原深夜与穷追不舍的乌萨斯先锋部队再次展开了一场遭遇战。
时间是在遭遇战四个小时之后,离天明尚有两个小时。
临时修整地,搭建的帐篷内一场简短的会议正在进行,油灯的灯光为帐篷内满身硝烟和血迹的战士提供了并不算明亮的光。
人影落在帐篷厚厚的油布面上,又随着人影脚步的移开而不断晃动。
“不能再这样跑下去了,塔露拉,乌萨斯人追的太紧,以我们现在的速度很难逃出他们的追击范围。”
“我们必须有一个准确的方向,乌萨斯人根本不会给我们任何喘息的机会,再这样继续跑下去,到最后哪怕乌萨斯军队不追,我们也会被自己给累死。”
“队伍里现在有很多伤员,我们不能丢下他们。”塔露拉摇了摇头。
“我知道你的想法,我们可以分散队伍,至少这样可以分开乌萨斯的追击力量,能活下去的几率也更大。”
“还不到最坏的情况,霜星,冷静下来。”
“我很冷静,你不愿意,我可以代替你去说。”霜星盯着塔露拉被灯光映在阴影里的脸。
“真到了那时候,我知道该怎么做。”
塔露拉和霜星对视着,她轻轻叹了口气。
“我知道,你可能心里有气,你觉得切尔诺伯格里的两百名感染者不值得我们冒这个险,但我还是要说,我不这么看。”
塔露拉摇了摇头,她看向其他人:“我们这么做的目的不单单是为了切城里那两百名感染者,这是一个信号,霜星,一个让南方的感染者看到我们怎么做,选择相信我们的信号。”
“整合运动承诺要带切城的感染者离开,就一定,也必须要做到,只有这样以后南方城市里那群感染者才会相信我们,才会愿意和我们接触,愿意去了解我们的理念,这件事必须要有一个开头。”塔露拉说,声音低了一些:“我知道,这对你们来说很不公平,因为受伤,流血,牺牲的是我们,是我们认识的朋友,是我们身边的人。”
她收回视线,轻轻敲了敲桌面上的地图。
“可这些事,从我们决定要来南方之前就应该有过准备,这一路肯定不会太平,也不容易,这一路会牺牲和失去很多。”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们一来随便说几句话,切城和南方的感染者就信任我们,愿意和我们一起同甘共苦,你放心吗?我不放心,霜星,我也不敢相信会有这种事发生,我们一路从冻原过来,发生了什么,遭遇过什么,你和我都清楚,至少那时候的处境也没比现在好多少,我也从不指望我们这一路都会顺顺利利,没有半点危险。”
塔露拉看向霜星。
霜星没有回答,白兔子微微移开视线。
“我不同意将队伍在现在分散,这样做的唯一后果只能是让乌萨斯骑兵将我们各个击破,但有一点你说的没错,的确不能继续这样逃下去了。”塔露拉说:“现在乌萨斯的军队正在朝东南边境上集结,我们和盾卫以及留在城里的队伍暂时失去了联络,不能继续向南走,但要撤回北方,以我们现在的补给和队伍的伤员也很难再保证逃出乌萨斯士兵的追踪后长途跋涉回到北地。”
“所以……”
塔露拉的话语顿了顿。
“我的意见是我们继续朝东边去,越过乌萨斯和炎国的交界,我们不是乌萨斯军队,趁着夜晚很容易潜入炎国境内,在炎国和乌萨斯争端的现下,乌萨斯的军队不一定敢贸然为了追击一群感染者而跨过两国交界,炎国也不会坐视他们这种行为。”
塔露拉说,她伸出手,在地图上画了一条长线:“我们进入炎乌边界,沿着边界线向北走,摆脱乌萨斯部队的追击休整后再设法和盾卫与其他队伍取得联络,这是目前可行性最高的办法之一。”
“跨过炎乌边界进入炎国?这可行吗,塔露拉。”杨格看着塔露拉问:“万一等我们进入炎国,炎国也派军队来驱逐我们怎么办。”
“别担心,等进入炎国边境后就将队伍分散,没有标志的小规模迁徙队伍炎国不会在意,而且我们不进入炎国边境城市,等摆脱乌萨斯的追击之后,我们再重新返回乌萨斯,如果是短时间,炎国可能都不会注意到我们,况且最重要的一点是我们不是乌萨斯军队,不存在外交上的问题。”塔露拉说:“我不能保证,等我们进入炎国就一定安全,但起码在眼下看来,我们的首要目的是摆脱乌萨斯军队的追击,队伍里的伤员和战士都需要休息,我们要为他们赢得一个喘息的时间。”
她说完,又看向霜星。
“叶莲娜……”
霜星抿了抿唇:“……我不反对。”
她说,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帐篷,雪怪尴尬的看了看帐篷内的其他人,和塔露拉说了什么,急忙追出去。
塔露拉轻呼了口气。
“事不宜迟,通知所有人,我们立刻出发,越早行动对我们而言越有利。”
我以前听人说。
人的一生就好像一座丰碑,丰碑还是墓碑,上面会记录上一个人的生平,远远望过去,就好像一座座孤岛,一座座死去的孤岛。
没人会在意他曾经做过什么,他死了,时光流过,人们就不会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