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见知望着突然在距离感染者驻地还有一段距离的位置停下步伐的殿下。
他看到殿下嘴角露出一抹笑容，向着感染者驻地的方向，曹见知的目光顺着殿下的目光望去，在感染者所在的那间仓库上方，一只白色卡特斯正手忙脚乱从那上面跳下来。
曹见知见过这只卡斯特，在十几分前他从东宁回来碰见从感染者那边过来的麟青砚和赵存真时，那只卡特斯就坐在那里望着他们交谈，当时他只是因为那只卡特斯的目光稍有留意却并未放在心上。
“她好像认得你，见知。”
曹见知听到殿下这么问。
“末将回来路上碰见麟监军时瞥过一眼，兴许是那时她记下了末将。”曹见知回答：“现在看末将和殿下朝他们那边走去，因而显得不明所以。”
“你对这群乌萨斯人知道多少？”
“这事麟监军肯定要比末将熟悉的多，不过殿下如果想了解，何不亲自去看看？”曹见知说：“咱们都走到这儿了，也不差这几多步。”
他沉默了一会，然后转过身。
“今天，就到这儿吧。”
他停在距离感染者营地百米外的军营外，只是望着那个方向，看见霜星急匆匆回到营房。
他知道，他要见的人已经见到了，该传达的讯息也已经通过霜星告诉了他们。
在这里很安全，他们暂时可以选择留在这儿，不必担心有什么危险，也不必担心有谁对他们图谋不轨，至于之后的选择，塔露拉很聪明，她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有很多事，碍于现在的身份他没法亲自去告诉他们，也碍于如今的处境，他不得不假人之手，麟青砚是个很好的选择，她原本是监察使，是大理寺派遣到军中的监军，她不是这支军队的人，所以她做任何事，将士们都能够理解和接受，但他不行，他的一举一动都担系着这支军队产生的影响和意志，至少明面上他不能对一群微不足道的乌萨斯感染者展露出任何一丝与现在不符的态度和反应，作为炎国戍边的皇子，他也不该认识一群远在乌萨斯的感染者组织。
曹见知只好看到殿下像是突然改了主意，不打算继续过去，他没有询问原因，其实在曹见知看来，殿下会对这群感染者产生些许兴趣大抵还是因为麟监军的缘故，也许只是一个突发奇想感到好奇，到这里时殿下已经失去了兴致，至少这群乌萨斯人还不足以让殿下表现的太过重视。
曹见知看到殿下转过身不做任何停留向外走去，那方向不是军营的方向，他快步跟上。
殿下的声音从前面响起。
“去通知善长和麟监军一声，让先登营协同，我们去巡视一圈边境上的戍卫哨所。”
他这么说，作为亲卫统领的曹见知不仅担负玄甲营的副都统制同时也承担着殿下的安全，但曹见知清楚的是，殿下其实并不需要任何人护卫他，于是大多数时候曹见知都得顺便担任传令兵一职，因为殿下平时出行的时候，不喜欢有太多人跟在左右。
他和高懿，总有一个会跟着殿下，大多数时候负责这个位置的都是他，也只有他和高懿是在玉门之战后被殿下亲自调入武王卫，且在原本亲卫尽数战死后由他来担任新的亲卫统领。
现今的武王卫诸营大多是玉门之战后重新整编出来的新军，有的是从京师十二卫中调任，有的是从玉门转迁，还有的是从各州府县遴选出的骁卒，不过说是新军，其实在经历过玉门那场惨烈的厮杀之后，他们中大部分人都不是没有经过战事的新卒。
只是如今还尚且一场战事让军中各部彼此磨合，也是由于重建的武王卫成分太过复杂，所以大理寺才会派遣一名监察使来到军中。
在大炎的历史上，大内之变从来没有真正消弭过，朝廷会有顾及，而殿下，至少曹见知觉得，传闻中戍边近十年的殿下，他并无任何不满朝廷之意，哪怕上次返京，殿下也少有与京师官吏结交的场景。
其实在朝廷和军中，真正有远大志向又有门路的将领和人才大都不怎么愿意在一名皇子手底下当差，他们宁愿去边军或者十二军中当一名偏将和都尉，也不愿意来此，尤其是作为一名久不在京的皇子，从另一种角度来看，就意味着他与大位无缘，而在他手下担任职位的将领，这份履历将来也很难在朝堂之上真正立足。
说点现实的，没有家世，没有依仗，仅仅凭借才华而无贵人扶持，终其一生也难以步入大炎朝堂之上，这就是大炎朝廷的局势，除非是类似太尉那种年少有名的天纵之才，上达天听，以至于在太学中一骑绝尘，否则难如登天。
但也并非不是没有从底层爬上去的军中大将，步入朝堂，只是抱有此志死于尸山血海战场的人更多罢了，人们都只看到那零星一两人的光彩，却忘了自己是否能成为那少数的人中之一。
时局，运势，临危决断的魄力缺一不可，且还得遇到一位好上司，若是年轻最后还得进入演武学监和太学深造一番，有个好身底，哪怕是进入朝堂也仅仅不过是开始，还得朝中和军中的诸多派系手下决择一番，有大佬抛出好意，也不得直接回绝，学会折冲循阻，十多年的苦熬后站稳脚跟，到最后让自己彻底变成一个官场和朝堂上的老油条而忘却了经历战阵的本事。
“麟监军？”曹见知愣了一下，像是没有听清。
“难道不是赵存真时常拉你去营中为他的小师叔说项？”殿下反问。
曹见知有些尴尬。
“殿下这……您说的是。”
“麟青砚和我军凑的太近，对她并非是件好事。”
曹见知听到殿下轻声说，他知道殿下为什么这么说，一名监察使，一名外派的监军，如果和一名皇子以及戍边的将领相处其乐融融，落在别人眼里对她不是什么好事，会让人怀疑她是否有渎职徇私之嫌。
曹见知犹豫了一下，他说：“末将以为，麟监军的性子不似在意这些之人，哪怕麟监军看不到殿下的好意，但赵真人想必一清二楚，青雷伯的威名哪怕是大理寺也不敢怠慢。”
“也许吧。”
“殿下是想借着这群乌萨斯人的事提点麟监军？”
“提点谈不上，人是她带来的，是去是留，该如何决断，她得对这事有个说法，大炎与乌萨斯一战如今来看再所难免，这群乌萨斯的感染者在此前该怎样定性，我想听听她的想法。”
他说，似乎又像是想到了什么。
“我之前听你说这群感染者中有不少伤患，你去以麟青砚的名义从内库中抽调一批能缓解源石病症的药物和补给给他们，那间仓库夜里恐怕很冷，再调拨一批防寒的物资给他们送去，告诉他们，但有所需，尽管开口。”
曹见知半响没有说话。
过了好一会等殿下回过头看着他，他才略微顿了顿开口。
“这使得吗？殿下。”
“左右不过一队人的数额，除了军备武械不得持有外，有何不可，也好叫麟监军知晓。”他说，露出一个略带自嘲的笑容：“我也并非不通半点人情。”
不知道为什么，曹见知觉得殿下此刻的心情似乎不错，可到底是什么原因，曹见知却摸不清楚。
但有一点曹见知很清楚，武王卫的物资和善意，从来不是那么好拿的。
霜星急匆匆跑回仓库内，又像是怕自己看错了什么，她又慌忙停下脚步，白兔子不敢确定，等到她在反应过来出来时，那两个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白兔子的目光四下寻找着，直到确认视线内再没有刚才见到的两个人，她垂下的手轻轻握紧，现在的她不敢确定刚才看到的那一幕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只是远远地看了一眼。
可是现在向来那银色的长发还有那副模样，都与霜星记忆中认识的陈有不少相差，难道仅仅是长得相似。
她不相信会有这么巧合的事发生，而现在想来，当时在边境的夜里碰见那个姓麟的，对方说她做不了主，等回来后，她又说将军同意了。
炎国的将军难道真的会同意让一群从乌萨斯来又被追击的感染者进入大炎境内而没有驱赶他们，哪怕他们当时看起来模样无比狼狈，可对霜星而言，仅仅只是将他们驱赶出边境，已经算得上是善意和温和了。
但他们不仅将自己这些人带了回来，还为他们提供了物资，住所，即使是收缴了武器，可这几天来，从来没有一次士兵上来盘问或者警告他们这些外来人。
不是霜星把炎国想的太差，而是在她的认知里，这本身就相当奇怪，炎国不在乎他们这群感染者，的确以这支军队的实力来看，他们并不在乎一群感染者这点人能做的了什么，况且还失去了武器。
但如果霜星刚才见到的那个人真的是自己认为的那个人呢，他为什么会出现在炎国的军营里，他在这里是什么身份，他们能留在这里是不是和他有关。
霜星不知道，她脑海里现在乱成了一团，她甚至不能确定，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要把这个像是错觉的场景告诉塔露拉。
白兔子有些浑浑噩噩的，这一幕当然逃不开雪怪的视线。
直到下午，好几次霜星都看到了塔露拉想要开口，但好几次都不知道自己要从何提起。
太离奇了，太不切实际了。
这种迟疑和犹豫一直到从军营来了一队人让他们的负责人签收物资，当时塔露拉错愕的表情就写在了脸上，来的是霜星之前看到的那个年轻的军官，他态度平和，即使是面对感染者也没有露出丝毫不满的情绪，只是带着些许微笑，又将目光落在站在塔露拉身旁的白兔子身上。
白兔子觉得他认出了自己。
他们带来了一批缓和源石病症的药物，价值不菲，起码无论是塔露拉和霜星都觉得他们受不了这种待遇，而后还有一批足够维持他们人数取暖的物资和食物。
他说，他们会每三天为他们提供一次物资和食物，他甚至带来了炊具和一车的锅碗瓢盆，那作风就好像他们这群乌萨斯感染者已经成为了这支军营的编外人员一样。
然后他还一脸可惜的说，要不是他们不能进入军营中，否则直接将他们安排到军中的伙食堂里比什么都省事。
他说他叫曹见知，就是他们那天遇到的那支骑兵的副都统制，用乌萨斯的称呼来说，就是副官。
塔露拉拿着笔犹豫不决，按理来说他们的确需要这批物资，无论是那些药物还是食物补给以及取暖的燃料。
但塔露拉确实不敢签下自己的名字。
“不瞒你说，曹将军，我们现在的确很需要这些东西，但我不认为我们配的上贵军这些好意。”塔露拉的视线落在后方的物资车上，她收回目光，看着面前的军官：“请问，我们需要付出什么？不然我拿着不能心安，我想您应该能够理解。”
“暂时什么都不用付出。”曹见知笑了笑。
塔露拉微微蹙眉。
“暂时？”她问。
拒绝，怎么能拒绝呢，从他们进入这座军营开始，或者说从他们进入炎国遇到这支军队开始，他们的生死就不能掌控在自己手上，况且现在的情况来看，他们的确很需要这些东西，至于今后的事，有时人要能看当下。
难道现在寄人篱下的她们还有拒绝的权利吗。
不管是好意还是别有所图，都不重要。
塔露拉很干脆的签下了名字，所谓债多不压身，因时而看，顺势而为，德拉克向来是个果断的人。
她没能注意到身旁霜星那复杂的眼神。
“那就麻烦曹将军替我向贵军的殿下和麟将军转达谢意，这些物资，我们就收下了。”
“理当如此。”
曹见知满意的点了点头：“但凡你们有所需要，不必顾忌，尽管向我军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