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是一种很古怪又常见的玩意。
有时候人以为可以为了它舍生忘死,有时候它又轻巧的几乎看不见摸不着。
人们以为爱是各种同甘共苦,一路扶持守望相助,可有时候,却又那么的渴望它能平平淡淡,相伴一生。
带走年少意气,带走那姑娘曾经年轻漂亮的容颜。
岁月给它留下过伤痕,又在时间的流逝中,连同遗憾,冲散的干干净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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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5p.m
西北辽阔的高原和丘陵大多时候都容易掀起大风,只是西北的风虽大,大抵也远比不上龙门塞外的风沙。
人在天灾面前显得如此渺小,哪怕是玉门也仅仅是屹立在激流中的一块礁石。
塔露拉和霜星都没有想过能这么容易就离开了炎国的军营,那支送他们离开的军队,带领那支炎国士兵的人是前几夜里和他们有过一面之缘的年轻军官。
麟青砚还没傻到利用纸条传递信息给感染者们的地步,军令难违,作为一名监察使,她同样有职责在身,不敢因私费公,她宁愿采取更直当的方式,也不会用这种小道手段。
“塔露拉小姐,从这里继续往前,跨过我国与乌萨斯的缓冲地带,越过前面那片丘陵,你们就能看到属于乌萨斯的领土。”
“谢谢。”
“军令在身,不必道谢。”曹见知摇了摇头,他的视线越过塔露拉,看向她身后的感染者队伍,又收回目光落在眼前的感染者女性身上。
他脱下手套,从军装的铠甲里侧抽出一封折叠好的信纸,递给面前的塔露拉。
“这是?”
“有人托我务必亲手向你转交。”曹见知说。
塔露拉的眼神微微闪烁,她伸手接过纸条。
“既如此,那我等便先行告辞了,祝你们一路顺风。”
“借您吉言。”
曹见知收回手,点了点头露出微笑,塔露拉看着他转身离开,带着那队卸下半履带车上属于感染者们装备和武器的载具沿着来时的路返回。
塔露拉回过头。
她看着霜星朝她的方向走来,她不动声色收起握在手里的信纸。
“你怎么了?塔露拉,你的脸色看起来不对劲。”
“我没事。”
“那最好,炎国人就这么让我们离开了?”霜星还是觉得有些难以想象。
“现在看来是的。”塔露拉说:“对了,大家的情况都怎么样?”
“还好,身上的伤不影响赶路,况且我们已经在那里接受过治疗,炎国人的医生不错,大家恢复的情况都很好。”霜星回答,顿了顿,她又说:“炎国人刚才卸下武器的时候,战士们发现他们还卸下了一些其他东西。”
“嗯?”
“食物和药品,虽然只有一部分,但足够我们回去的路上用了。”霜星说到这里的时候语气变得有些复杂。
“塔露拉,我想……”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叶莲娜。”塔露拉打断了她的话,她的声音轻了一些:“我知道的。”
“所以?”
“我还是有些不敢相信,他以前就总有很……”
塔露拉的话语突然停了下来,她想说很多,可细想过来,十多年了,除了小时候那些事,后来发生的她都了解多少呢。
总是陈默在说,不管她说的是真是假,塔露拉都愿意试着去相信他,可他到底也和自己一样,成了一个爱说谎的谎话精。
她灰色眸子有过一瞬间的黯淡。
“我也和你一样。”霜星说着,她看着塔露拉的神情,没再继续下去。
“现在当务之急是和游击队尽快取得联系,确认阿丽娜,爱国者,还有雷德他们的位置,以及留在切尔诺伯格内的萨沙,柳德米拉和阿芙罗拉他们的情况。”塔露拉忽然说:“下一步是继续按我们之前制定的计划走下去,除了切尔诺伯格外,还有很多同胞需要我们的帮助,还有很多事等着我们去做。”
“我知道,只是你……”
“我没事。”
“那就最好,我可不想经常在你走神时在你耳边提醒你。”
“我又不是孩子,没你说的那么严重。”
“说不准,要是战斗的时候出了问题,可没人救你的命。”
霜星轻哼了一声,又继续开口:“走吧,大家都在等你。”
“走吧,我们该出发了。”
“好。”
陈默站在山坡上,目视着那对细小如黑点的队伍在荒原的夕阳下渐渐远去,他们走在一片昏黄的夕阳里,在辽阔的荒原上如蚂蚁一般渺小。
在他的距离已经不太看清那里面几张熟悉的面孔,但他知道的是,那姑娘此刻一定走在队伍最前方。
背对着他的方向,走向她所希望的明天,哪怕黑夜将至,哪怕这个夜晚寒冷又漫长,没什么能挡住她的脚步,没什么能折弯她的脊背。
她有一双和陈一样的眼睛,他们都是倔强的人。
风吹起陈默的衣角,在风中被扬起的沙尘逐渐遮蔽了那对远去的人影,直到他们彻底消失在陈默的视野深处。
大炎的武王殿下从未和这对来自乌萨斯的感染者有过任何交集,武王卫和他们之间的交集落在外人眼里不过是武王军的军主前大理寺监察司监察使麟青砚之间的一次彼此试探。
陈默按住腰间的剑柄。
脚步声从身后走来,伴随着甲片的碰撞。
曹见知停下脚步。
“玄甲营副都统制,行军长史曹见知前来复命,至我军中一百三十二外来人员已全部于十五分钟前由我队亲自送离边境。”
“准。”
曹见知放下手,静静立在他身后。
“殿下。”
“我在听。”
“麟监军那里可否要末将前去解释?”
“不必了。”
“是。”
他收回目光,转过身,视线落在曹见知身上,又越过他看向身后林立的黑色铁甲,淡金色的眸底透着一片如水的平静。
夕阳斜斜映在他身上,照着长长的影子落在脚畔的枯草。
“走吧,我们转道去广宁。”
“去广宁?”曹见知看着疑惑问。
“圣骏堡的暗子传回的最新消息,乌萨斯第四集团军将调往库叶里区域警戒乌东边境,第八集团军接替原本担任北部边境防卫任务的第四集团军,圣骏堡方向的本地驻军此刻正在警惕卡西米尔的动向。”
跟着身后的曹见知听他这么说。
“武威卫将于本月中旬迁往东辽,防卫第四集团军突然南下,切入我军后方,由广宁驻军接替原本武威卫的防区,不出意外,我军的防线也将从东宁迁往乌拉尔裂谷一带。”
“原来如此。”
曹见知终于明白过来。
“如此一来,我军岂不正处于乌萨斯两支集团军的正面。”
“不,第三集团军与第五集团军素来不睦,第三,四集团军归属于乌萨斯主站派统领,而第五集团军则隶属效忠改革派与乌萨斯帝国议会的军队,两支集团军都信不过两度易旗的第四集团军,所以才由第四集团军担任东国方面的警戒。”
“是这样,也就是说,第三集团军与第五集团不会接收同一道命令,乌萨斯这情况还*炎国行话*娘的古怪。”
他笑了笑,没有说话。
“哪怕如此,也莫要小觑了他们,这几十年来乌萨斯虽然内斗不休,但他们的士兵依旧可当一战。”
“末将哪里敢。”
至少对曾经拥有过爱国者和盾卫这种军人的乌萨斯常规部队而言,他们的战斗力和意志并不弱小。
可破釜沉舟,一扫沉疴又岂能是那么简单,乌萨斯就好像一具病入膏肓的巨人,即使手脚长满了脓毒,但它曾经庞大的骨架却一直建在。
像是这种拥有庞大国土和过往的国家,一两场战争的胜负并不能轻易就将它击垮,决定他的命运,只是乌萨斯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圣骏堡的乌萨斯皇帝下了重注,胜负未分之前,谁也说不好今后将是什么模样。
陈默同样不清楚今后会成为什么模样。
但他清楚,他清楚的是,整合运动一定不会在这场战争的裹挟中分崩离析,那些生活在乌萨斯广袤国土上饱受欺凌和压迫的感染者们。
他们都应该有一个光明的未来。
反抗者们拿起剑,不光为了胜利,更为了活着。
夜色来的很快,车灯刺破了荒野上深沉的黑暗,在西北广袤的土地上,头顶的星空总是明亮又璀璨。
好像一伸手就能摸到漫天星河。
好像与他那满头的银发如此默契而又相合。
那两颗围绕着这片大地的卫星,在漫天璀璨的星河中那么明亮,那么……漂亮。
陈默闭上眼。
他好像还能想起好多年前,他也曾在龙门望见相同的星空,那时候一切都是那么遥远,那时候这片星空一度成为他的某个期望,那时候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那时候圣诞节前下了一场小雪,雪里他也曾许下过一个又一个不切实际的愿望。
塔露拉和陈在雪地里追逐打闹,泛黄的枯草地上留下一串又一串凌乱的脚印,狐狸对着从商店买来的廉价小蛋糕,孤零零的蜡烛在狐狸崽和陈黑狗的小板房里映亮了他们稚嫩的脸。
狐狸崽是个爱哭鬼,她总把心事藏在心底,就好像一说出来她就会忽然失去了那些,所以往后那些年里,她失去了好多东西。
于是陈默浅短的梦就这么忽然醒了过来。
醒过来的他顶着陈默这个名字,分不清自己是在梦里亦或者现实。
……真好。
他睁开眼,在车厢里望着自己的手掌,掌上浅浅的伤痕和厚茧,这是一双握惯了武器的手,这不是一双音乐家和孩子的手。
他用这双手握住过好多东西,又从这双手里亲自放开了它们。
陈默重新闭上眼。
他不再去看窗外夜空中那片璀璨的星河,即使车外的寒风依旧冷冽呼啸,但在这片大地上的他已经找到了自己的归处。
龙门在入夜前下了好大一场雨。
雨点倾盆如注,几乎没给路上的行人半点反应的机会,来的突然又急促。
橙发的沃尔珀独自坐在窗前,雨点斜斜打在玻璃上,又汇成水痕留下,扣着厚底杯里琥珀色的酒液在她手掌下微微摇晃。
现在的她不再是龙门近卫局的在职警员,现在她的只是龙门市井街头中的一名无业人员。
她盯着玻璃上的水痕,轻轻伸出手指,指尖顺着水痕流过的痕迹缓缓划过。
手旁的台座上放着一块相框,相框内是一个年轻的沃尔珀女孩,她站在龙门的大桥前,身后是灯火璀璨的喧闹夜市,照片里的她那时的头发比现在要更短一些,望着相机的方向的她笑的无比灿烂,在她身旁立着另一个黑发男人,沃尔珀踮起脚勾住他的肩膀,他正好转过头去看笑容灿烂的沃尔珀,于是相机将这一幕永远的留了下来。
狐狸一直留着这张照片,她喜欢那个时候,尽管那时候她们还没后来那么默契,尽管那时候他们的梦想都被这座宏伟庞大的龙门城遮的严严实实。
狐狸没有想过自己穿上婚纱的那一天,她没有那么遥远的奢望,她只希望假如以后她老了,会有一个男人还愿意陪她,她只希望,有时他们依然能站在龙门的某间楼顶一起望向灯火灿烂的市区。
不用一辈子,可也不能太短,太短她不甘心,太长了她怕被讨厌。
她永远是这样一个人。
她不见得要比小时候聪明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