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么让你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陈默?以前的你不是这样的。”
“可你也说了是以前,不是我变了,阿丽娜,是你和塔露拉从没有认识过我。”
“你从来不肯说。”
“未必能懂。”
“我们可以去尝试,如果你一句不提,我们又该从哪里了解你。”
“但我不能,原谅我吧,然后,继续去做你们该做的事。”
人生中有两种理想,一种是人实现了她的理想,一种是人的理想通过她来实现,两者之间的区别在于,后者往往需要更大的勇气。
勇气是个模糊的词,不害怕并不代表勇气,勇气是尽管害怕依然能去面对,勇气是力有未逮仍迎难直上,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是明知可为而不为。
是人到最后选择了谅解而非执念。
是人到最后学会了理解自己,而不是去理解这个世界。
是人和自己讲了和,是不再回头,而不是不再放手,是成全别人,也成全自己。
是说着容易,做着难。
是一个人花费大半辈子也没法悟透的道理。
塔露拉当然是一个勇敢的人,但陈默却不愿意说她是个拥有勇气的人,因为在陈默心里,她还需要更多,需要的不仅仅是勇气。
而有时勇气也成为了执念诞生的前提,人大抵需要勇气,可勇气不是盲目,更不该是盲从。
是一个人清楚的认知自我后,在衡量是非对错中所作出的一种在常人眼中愚蠢的选择。
是逆流而上的坚韧。
是危难时坚心志,无人时常自省的品性与毅力。
是终其一生,人都在寻找和需要面对的东西。
阿丽娜的话语让陈晖洁有过片刻失神,弩手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这时是否应该放下手中上膛的弩弦,直到浮士德微微点了点头放下手中弓弩后,弩手们才解除了警惕。
尽管刚才他们所听到的对话会在之后引发一段时间的内部讨论,塔露拉的妹妹,如果在场的所有人没有听错的话,这是他们第一次见到领袖的家人。
不可避免弩手们好奇和疑惑的目光时不时便会转向陈和阿丽娜的位置,又在其他队员的提醒下,没表现的太过明显。
远在一旁观察着这个位置的卡恩和柳德米拉也为这个几乎已经被证实的消息而感到惊讶和意外。
“她真是塔露拉的……亲人。”停了两秒后,弑君者才开口说出那两个逐渐变得有点陌生的字眼。
虽然感染者们称呼彼此为同胞,为兄弟姐妹,可他们毕竟不是真的兄弟姐妹,毕竟血浓于水,是到死也无法抹去的东西。
不是柳德米拉不相信,而是这个消息来的太过突然,一个不知道从哪儿窜出来的女人,操着一口不怎么流利的乌萨斯语袭击了切城的军警还和她产生了不小的摩擦,以至于差点拔刀相向。
而现在,这个人口中的自称仿佛得到了证实。
卡恩同样感到意外,不过他和陈晖洁没有柳德米拉那种小矛盾。
他点了点头,收回视线。
“看来是了。”
“她们一点也不像?”
“我也不清楚,不过嘛,我认为有个地方她其实和领袖还挺像的?”
“什么地方?”弑君者疑惑的看着卡恩。
卡恩怂了怂肩。
“眼神还有气场,她都和领袖很像,是那种只要见过一眼就能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人,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他看着柳德米拉这么说。
“哼,我怎么看不出来。”
柳德米拉知道他是在故意指自己,她抱起手,将头偏到一边,又忍不住望向弩手们的方向。
不能否认的是,柳德米拉对陈晖洁的印象的确深刻,尤其是对方出手瞬间那凌厉的气势和眼神。
“现在既然搞清楚了她的身份,那剩下的事就好办了,对了,弑君者,你和她之间发生的那点矛盾要不就这么算了吧?你看呢。”
卡恩望向弑君者的方向,后者转过头,拿起放在桌上的鞘中短刀别在腰间。
“我还不至于那么小气,再说,她其实也算帮了我一点忙。”
“那就好。”
“我还有一个问题,你们难道就一点也不怀疑她的身份,就算她真是塔露拉的妹妹,但他们十几年没见了吧,而且她也不是感染者,未必愿意和我们这些人混在一起。”
弑君者转过身,向着外面走去,拉开门后她回过头,话语带着提醒:“我劝你们最好还是谨慎点。”
“这点就不劳你操心了,她说话到底有多少真假,我们自然会去处理。”
“最好。”
弑君者头也不回离开。
卡恩有些头疼,头疼的是偏偏在这个关口,他们这些被留在城里的人遇到了领袖的妹妹,而他们的身份在这座切尔诺伯格内又太过危险。
从阿丽娜的反应来看,那个人的确应该和领袖有点关系,可是他们该怎么去处理这个人呢,她又是否可能是乌萨斯人的间谍,又是否愿意和他们这些感染者混迹在一起,这些事都没法确定。
他们承担不了太大的风险,卡恩要为自己和留在这座城里的其他战士的生命和安全负责。
他拿起通讯器,不久之后,通讯被接通。
另一边响起浮士德冷漠的声线。
“是我,卡恩,那个人暂时就交给你们负责,没问题吧,浮士德。”
浮士德握着通讯器,抬起头望了一眼正在和阿丽娜向着他们据点而去的陈,望着他们的身影,几秒后浮士德没有拒绝。
说是负责,也带着些监控的意味。
“没问题,我该做什么?”
“暂时什么都不要做,总之关于我们在切城的情况尽量不要向她泄露,她有什么条件和要求都可以商量,我们暂时还没法确认领袖的位置,一切都等离开之后联系上领袖和大部队再计较。”
“明白。”
“那么,阿丽娜小姐那里也麻烦你了。”
浮士德微微抿了抿唇,几秒后他轻轻点头。
“我会向阿丽娜姐姐转达。”
“注意安全,等阿芙那边搞定之后,我们就着手开始准备离开这座城。”
“你们也是,小心点。”
陈能感觉到周围弩手们时不时望向自己的眼神中所带的奇怪目光,她知道这些目光从何而来,也因此能从之推断出塔露拉这个名字在这些人心中有多大的分量。
大抵若是那天督察组的警员遇上了塔露拉,在得知她是自己的亲人后也会用同样的目光望过去。
不过人之常情。
陈不讨厌这名自称阿丽娜的埃拉菲亚在遇到自己之后就拉住自己的手,直到现在也没有松开,从她手掌传来的温度很温暖,和这个名叫阿丽娜的温和女性如出一辙。
不知为何。
陈渐渐放下了些许戒心,或许是一种直觉,或许是当自己望去时目光里稍微走在自己前面些的阿丽娜,能见到她的侧脸,以及嘴角那抹明显的笑容,仿佛正在印证着她的心情。
塔露拉的……朋友。
这个称呼让陈意外的同时罕见的有些不知所措。
如同塔露拉这三个逐渐变成字眼的名字,塔露拉的朋友更是一个遥远而又陌生的称呼,陈没有排斥被她牵着,也没有拒绝。
大抵因为在陈心里,也冒出了那么一丝想法,她想通过眼前这个阿丽娜和这群与塔露拉在一起生活过的人去了解现在的塔露拉是什么模样。
在还没有真正找到塔露拉的线索前,陈心里只有期望和迫切,可偏偏到了现在,真正找到了这群人,她反而涌起了一丝少见的忐忑与踌躇。
这是到底多少年都没有再出现在自己心里过得心情,这是多少年后,终于在塔露拉这个名字和与她有关的一切上,才会诞生出的复杂情绪。
陈知道,她都知道。
小塔见到自己时又会是怎样的呢?
陈不禁会这么想。
她还记得我,记得龙门,可我还像是以前的那个我吗?
小时候,畏畏缩缩,什么都不说,都不敢提的我,靠她护着的我。
谎话精找到小塔的时候,他们相遇的时候又是什么场景?
和我们在伦蒂尼姆时一样吗,又或许她们能有更多的话可以去说。
塔露拉还能想起他吗?
他们见面之后又说的是什么?
陈不知道,这一刻那个在龙门近卫局中“能说会道”,没理能辩三分,占理时对龙门总督都能寸步不让的陈晖洁仿佛不见了踪影。
她变得有些不知所措,变得有些茫然和沉默。
阿丽娜仿佛是看出了这一点。
她回过头。
“晖洁,我能这么叫你吗?总想和塔露拉一样,也叫你一声晖洁。”
白发的鹿嘴角带着淡淡温和的笑容,配着她给人亲切的气质很难不让人产生好感,至少,她没有任何威胁。
“嗯,嗯,当然可以,没关系。”
“你和塔露拉十多年没见了吧?”
陈的思绪瞬间被这句话拉到眼前,又因为阿丽娜的话而不得不显得有些落寞。
“准确的说是十五年七个月零十一天,从她在龙门失踪以后。”
“你记得很清楚?”阿丽娜惊讶的看着说出这句话的陈,她能从陈的表情上察觉到她低沉的心情。
陈望着她的脸。
她微微开口,轻声回答。
“一刻也不敢忘记。”
“塔露拉真的对你很重要,你们是姐妹,以前我们和老爷爷老妈妈一起生活在村子里的时候,塔露拉也经常和我谈起一些过去的事,她不愿意说起她后来的生活,可说到龙门的事情,她每次都会提起你,我看得出,她一定是想你了。”
“村子?”陈敏锐的捕捉到了阿丽娜话语中的些微词语。“她不是被……”
陈的话语忽然停了下来,她不愿意提起这事。
阿丽娜仿佛知道了她想说什么。
“是村子,那天夜里,她满身是血的逃到了我们的村子里……”
“她受伤了!”
陈匆忙开口打断了阿丽娜的话语,随后又仿佛忽然想起什么,即使那时候塔露拉受了伤,可那也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她的伤已经好了。
可陈听到这句话还是下意识会觉得紧张。
“没有,她没事,老爷爷和老妈妈收留了她,塔露拉一直说,老爷爷老奶奶是她最亲的亲人,但我知道,她还有别的亲人,那个人就是你。”
“我……?”
陈张了张口。
她想说点什么,她觉得自己该说点什么,她什么也没能说出口。
她什么都没能为她做。
那天夜里是她松开了塔露拉的手,没和她一起逃走。
……都是我的错。
陈只能下意识握紧手,而她的动作又如此轻易的被阿丽娜所察觉,陈晖洁的心情并不像她现在面上的一样平静。
仿佛是为了弥补,仿佛又是因为觉得不说点什么,内心涌起的情绪就要将自己淹没。
陈只好看向阿丽娜。
她说:“能再告诉我一点关于她和你们的事吗?拜托你了,我想知道她这些年过的怎么样?”
阿丽娜没有犹豫,她只是想起了那天夜晚,塔露拉昏迷的那些天里,她和陈默说的那些事。
现在站在阿丽娜面前的陈好像像极了那天的陈默。
不是你的错,她也没有怪过你。
阿丽娜很想这么告诉陈,就好像她也想这么告诉陈默,而她们什么都知道,而阿丽娜也知道,这句话不该由自己来说。
这是她们三个人之间的事,只有她们自己能决定是否要原谅对方,只有陈默和陈自己能决定是否要原谅自己。
埃拉菲亚不免因此觉得有些悲伤,可她还是得轻轻露出微笑。
“好啊,我可是知道她不少事呢,你想从哪儿开始听呢?晖洁。”
“事多事少,我都想知道,麻烦你了,阿丽娜小姐。”
许是因为塔露拉的关系,许是因为塔露拉和她讲起过太多次晖洁和陈默,所以无论是在遇上陈默还是晖洁,阿丽娜都不觉得有一点陌生和生疏。
如果那天雪夜里她没有被陈救下,如果那天她没有恰巧遇到寻找塔露拉的陈默,是不是这一切都会成为一个再也无法完成的遗憾。
他成全了遗憾,不是他成全了遗憾,而是那些遗憾到最后都成为了他的遗憾,他也成为了别人新的遗憾。
这世上,凡事都要付出代价,重要的不是代价,而是在做这些之前,人就该做好承受代价的准备。
不过是失去一次与无数次的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