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萨斯西南
乌拉尔裂谷以南林间高地
高大且粗壮的针叶冷杉与森林苔原是乌萨斯西南最常见的植被景观,间或着呈白色树干的白桦与铺满地面的落叶松,共同组建了这一路来感染者队伍所见到的景象。
相比于气候寒冷的西北冻土,广袤而一望无际的雪原与生机隔绝的极地荒漠,南方的气候和土地要好上了太多。
黑土地养育了乌萨斯南方的人民,而生活在北方的感染者们却要用自己的体温融化坚硬的冻土,开垦稀少的可用耕地,且不能保证能有足以果腹的收成。
迟早有一天,来自食物和生存的困境会拖垮每一个感染者,而到那时,即使乌萨斯只是冷眼旁观,来自内部的危机也能让他们分崩离析。
脱离了乌萨斯南方的政治经济中心,他们所做的所有的一切都不能称之为在反抗与改变这个国家,她们不过是偏居一隅小打小闹的自欺欺人罢了。
只有真切的南下,让更多人听见他们的声音,听见感染者的声音,见到她们的事迹,他们所做的一切才真正有意义,真正在改变这个国家的面貌。
塔露拉无疑是一位很有远见与决心的年轻人,虽然她的理想看起来遥远且多少有些不切实际,她低估了南方对感染者的排斥力度,她高估了从雪原来得感染者们能在南方所取得的有限作为,她同样看低了南方乌萨斯驻军的训练水平与城市感染者们的反抗意志和决心。
她显得匆忙了些。
因此这些因素相加令他们这些从南方经历两年多艰难跋涉来到切尔诺伯格的北方感染者并没有在这座庞大的移动城市内取得他们想象中的进展,好比主导切城地下信息被切城感染者所敬重的阿撒兹勒,并没有因为他们同样是备受乌萨斯压迫的感染者而选择加入或者帮助他们。
相反即使塔露拉数次拜访,阿撒兹勒的拒意依旧明显,他们信不过这群外来人,并不愿意为了一个看似美好的前景毁掉自己现在的生活,他们不愿意去承担这个风险,如同大多数感染者一般,在未能亲眼见到事实发生在自己眼前时,他们宁可选择视而不见,不到迫在眉睫时,他们宁愿作壁上观。
这很正常。
一如初到西北冻土遇见游击队时,博桌卡斯替也是用类似的态度来看待说出自己想法的塔露拉,不同的是,经过近三年的努力,塔露拉成功说服了游击队与爱国者,尽管后者虽然接受与她同行,仍然保持自己原本的意见。
塔露拉经历了过相同的事,因而她并没有太过失望,只是她不能确定自己是否还有两年,三年的时间去说服一个相同的组织,去说服一个相同的事件。
逆境中失望总比希望来得容易。
等到队伍逐渐庞大之后,其实很多事她已经稍微显得有些力不从心,感染者内部严重缺乏人才,缺乏有效的信息交流渠道与可持续供应的后勤体系,他们是一群随波逐流的人,像是一个牧群,迁徙到另一块陌生的土地。
虽然她已经在竭力想办法弥补,可摆在眼前的事实却是,相对于乌萨斯基数较为庞大的感染者群体,他们所能做的供应是积极有限的,甚至到了杯水车薪的地步。
他们急需一个稳定的据点,一座城市,一艘能支持他们这场漫长迁徙并与乌萨斯对抗的战舰,不然迟早有一天,分散过众无法形成有效力量的他们会在乌萨斯一次又一次的攻击与攻佞下,难以为继。
既然他们的目标是整个乌萨斯帝国,他们自然得拥有与对手抗衡的实力,哪怕是勉力支撑的实力,乌萨斯可以失败一次,十次,但他们不能。
经过两夜的跋涉,队伍终于短暂的停了下来,在一片高地针叶杉林间,离开了炎国边境的感染者们扎了营。
“情况怎么样?”
霜星过来后,塔露拉问,在林间,一百多名感染者们已经扎起了营帐,他们或站或座交谈,外出警戒的观察员也早已就位。
霜星是从信使的方向过来的,见到塔露拉问起后,白兔子摇了摇头。
“还是联系不上,也许他们所在的位置已经超出了通讯波覆盖的范围或者他们并没有开启电台。”
“用乌萨斯军队的模拟信号试过了?”
“他们更换了暗码,信号一片杂乱。”
“这样。”塔露拉点了点头:“再试试吧,派出去的通讯员如果在约定的地点没有找到他们,我们就朝切尔诺伯格的方向前进,柳德米拉他们还留在城内,如果当时留在城里的人还没能全部撤离的话,他们也许还与游击队保持着联络。”
霜星轻叹了口气。
“也只能这样了。”
“物资还够用吗?”塔露拉又问。
“勉强,食物和水倒是很好办,炎国人提供给我们的份额足够坚持一周,但燃料却快耗尽了,南方的夜晚也很冷,塔露拉。”
“忍忍吧,优先照顾伤员,大家会理解的。”
“好。”
霜星回答,她说着却沉默了下来,只是看着塔露拉,又将目光移到别处。
“还有话想对我说是吗?”
见霜星没有开口,塔露拉出声问。
“我看的出来,你想做什么几乎都写在了脸上,说说吧,霜星,我也想知道你想问我什么。”
霜星张了张口。
像是在脑海内组织语言,想该怎么开口,可看着塔露拉望向自己的视线,她嘴角淡淡的笑容还有那张熟悉的脸。
白兔子没再犹豫。
“你知道我想说什么。”她这么说,却微微将视线移开。
塔露拉好像猜到了霜星的意思。
她沉默了一小会。
“是的,我知道。”
“那……”
“但这不重要。”塔露拉打断了霜星的话语,她补充道:“至少对现在的我们而言并不重要。”
“对你自己呢。”
霜星忽然转过头,视线直直的盯着塔露拉,白兔子灰色的眸子里倒映出德拉克在林间的身影,她的脸上是一片淡漠的平静。
“对我还是对我们都没有区别。”她听到塔露拉说,德拉克的视线和她对视着:“我早有过这些准备,叶莲娜,从我们一起踏上前往南方的行程的那天起,我就告诉过自己,无论今后发生什么,我也不会……绝不会背弃自己的理想,背弃你们,背弃我们共同的事业。”
“如果一定要舍弃和失去什么的话,我不会后悔,也不会回头。”
“这些话,你自己信?”
“我信。”
“但我不信。”霜星忽然说,她轻轻垂下眼睑:“我了解你,塔露拉,也许你心里真是这么想的,可未必就能有现在说的这样果决。”
“要我向你发誓。”
“用不着向我,背信齐誓,信誓旦旦的事我也见过不少,我不需要你对我做这种事。”
霜星摇头回答,她迟疑了几秒,又补充道:“你自己心里记着就好,不要后悔,塔露拉。”
塔露拉还想说些什么,可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叶莲娜,她忽然没底气再将那些看似果决的话语再说出口。
她的目光越过霜星,视线落在营帐间的感染们身上,她看到昨夜还未化的积雪挂在针叶枝头,她看见坐在树下的感染者们在交谈中,偶尔会露出些许笑容。
但他们都会记住这一天。
记住自己并肩而战的时候,记住他们曾经为生活和自己努力反抗与挣扎过,记住曾经有过他们这些人,决定为了自己美好前景而拿起武器,舍生忘死。
包括眼前的霜星,包括他们,也包括塔露拉自己。
是同一种残酷的现实将他们聚在一起,是同一种相同的生活和愿望让他们彼此依仗。
塔露拉知道她没法舍弃这些。
她没法舍弃这些人,她没法舍弃这里的生活,舍弃她的理想,舍弃她的战友。
她已经不再去奢望那种属于自己且好似只有一步之遥的美好结局,她的结局早已在决心走上这条路时和感染者们紧密相连,从此再也难以割舍与分开。
霜星离开了。
塔露拉望着白兔子的背影,直到她终于收回目光。
塔露拉转过身,背对着营地的方向,她缓缓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折叠好的信纸,指尖轻轻磨砂着纸页的边缘展开。
上面写着一串黑色的数字——00780903
那是一个雨夜,那天夜里下了很大的雨,暴雨倾盆,她刚刚离开了那个不爱她的家,她也想过有一天,她要离开这座不爱她的城市,她同样不爱龙门,不爱那里的一切。
龙门的所有东西都让她感到不安,都让她找不到自己的归属,也是那一天,她被抱下了车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
她以为这里就是她今后的生活,她对此没有多少期待,却又在阴差阳错间悄然走进了另一个不属于她的世界。
塔露拉的手指缓缓抚过那串数字,随后信纸在一阵看不见的火焰中,渐渐化为灰烬从她指尖飘落。
“我不会后悔,叶莲娜。”她轻声喃喃。
陈睁开眼,眼前是陌生的场景,她听到了开门声响起,从床上坐起的陈下意识去摸武器,直到门被推开,看清了站在门口的埃拉菲亚,陈才猛然回想起发生了什么。
她成功在切尔诺伯格找到了整合运动和塔露拉的下落,可塔露拉却不再切城,她只是迟到了一两天,如果她能再早些来到这里,说不定就能在切城见到她想见的那个人。
既遗憾又侥幸,前者多过后者。
“你醒了啊,晖洁,我还想着上来叫你吃早饭呢。”
陈松开了握紧的手,将手放在被褥上。
“阿丽娜?”
“怎么了吗?”
“没什么。”陈摇了摇头,又补充道:“昨天晚上叨扰良久,实在是不好意思。”
“没关系,说起来,昨天我们聊到很晚了呢,我想你兴许还会再睡一会,没想到晖洁你醒的这么早。”
兴许是想起了昨天和阿丽娜的谈话内容,那些关于塔露拉的话题,陈实在是对眼前的女人提不起什么警惕。
“昨天我说的那些,请你就当没这回事忘了吧。”
“嗯。”
“……”
“怎么了?是我说错什么了吗?晖洁。”
“不,不是你的原因,是我自己。”陈说:“也许我其实并没有自己想的那样,迫切的想要找到她,也许我和她之间,也就剩下那么一点东西了。”
“为什么这么说,昨天不是还好好的,一想到见到了晖洁你,我就很想知道塔露拉再见到你时会露出什么模样,这对她来说一定会是一个惊喜。”
“未必如你想的那样。”陈说,她还想再说点什么却忽然止住了话语。
言多必失,陈明白这个道理。
“但不管怎样,你还是想找到塔露拉的吧,尽管塔露拉将我们这些人当做是亲人来看待,可还是会有很多地方比不上真正的亲人,既然都走到了这里,无论如何也要亲自将那些话说出来才好,不是吗?”
“……我不否认。”
“那我在下面等你,总之,凡事如果饿着肚子去想可是什么做不成的。”
阿丽娜这么说,陈露出笑容。
“谢谢你,阿丽娜。”
阿丽娜摆了摆手,她关上门。
坐在床上的陈望着关上的房门,她垂下目光看了看自己的手掌。
她想,陈晖洁啊陈晖洁,你何时竟然变得如此犹豫不决,瞻前顾后了。
果然,即使是她这种人,到了这时候也依旧会感到患得患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