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尔诺伯格城的庞大轮廓伴着清晨亮起的灿烂阳光渐渐被甩在身后。
离开切城的过程显得无比顺利。
或许也有战争临近,切城借着感染者事件整治全城治安的风波正在逐渐平静的缘故,到底不过是一群感染者,即使能对一座废弃的仓库发起某个行动,放在庞大如今又有正规集团军驻扎的切城又能翻得什么风浪。
他们不过是想借着这件事的发酵,以此来整顿城市在战争临近前的纷乱情绪。
其实是不是感染者并没有什么区别,整座切尔诺伯格或者说整个乌萨斯的重心和关心的方向都从不曾在一群微不足道的感染者身上。
没有人相信感染者能在切尔诺伯格和乌萨斯掀起什么风浪,陛下的军队和帝国的武力足以平息一切动荡,这几乎是每一个乌萨斯平民潜意识里的认知,哪怕是感染者们也大多这么认为。
不是因为他们的想法太过悲观,而是相较于帝国,他们实在是显得太渺小了,甚至连螳臂当车都称不上。
陈心里不免还是会有些惆怅。
想起一周前她终于来到这座属于乌萨斯的庞大城市,她以为这里会是自己旅途的终点,她以为这么多年她想找寻的某个答案,将在这里得到回应。
可世事总是如此叫人难以捉摸,她往往不会按着人的想法来,陈没能在切尔诺伯格找到塔露拉,她来迟了。
阴差阳错中陈结识了阿丽娜,她多少从阿丽娜的口中了解了一些关于塔露拉的过往,那是陈晖洁待在龙门永远都不可了解到的关于塔露拉的消息。
她曾经回到龙门,是因为她清楚靠自己只身一人很难在这片大地上改变什么,她需要力量,而龙门能够成为她的助力,却又因此让她陷在了龙门里,不知何时起,当初的想法发生了改变。
不再是她想借助龙门,而变成了她能为龙门做什么,她该做什么让那座城市成为她希望中原本的样子。
但到头来,陈还是没能继续留在龙门,到头来不管是借助龙门还是改变龙门她都没做到,她只是只身一人离开了那里,放下了在龙门属于自己的事业,来到这座陌生的切城。
或许当初她在从维多利亚回来后就该直接前往乌萨斯。
大抵是因为魏彦吾的那些话还是多少影响到了陈自己的想法,到底后来发生了许许多多的事,让陈原本在心底打定的主意,随着一件又一件事情的发生而同样发生了变化。
是这些东西改变了名叫陈晖洁的姑娘心中的想法,是她留存在心里的正直和良善让她意识到了自己身上还有着一种名叫责任和担当的东西,由此而又产生了出了那般无奈和挫折。
人如果活着,总是要随着世事和时间而产生变化。
车厢内偶尔的颠簸,城市外的道路并不平缓,切尔诺伯格停留在原地,像是这种庞大的移动城市,倘使没有天灾的到来,他们一般会在原地停留很长一段时间。
来自乌萨斯城际贸易联盟的商业合作,切尔诺伯格也是其中一员,陈熟悉这些,虽然她并不了解切城,但她了解龙门。
移动的城市在大地上宛如一个个贸易节点,他们彼此交错,躲避天灾,又在一次次商业往来中借助彼此而寻求发展,周边的卫星城为中心城市提供资源和养份,又被反哺,以此来构成良性循环,而那些中小型移动城市却得联合在一起,它们没有大城市的体量和成套工业体系,因此他们必须时刻和彼此保持联系,来维系自身的稳定发展。
这种生存形式制约了社会生产力和时代的发展,却又在时间的推动下成为了人们心中一个约定成俗的观念。
可却不是所有人都能幸运的生活在城市内,城市外荒野上的土地需要人去耕种,矿场,森林同样需要开发,迁徙成了这片大地上万事万物的常态,正如天灾已经成为某种人们心底的习惯一般,这片大地上的人们也早就习惯了流离与分别。
他们习惯了苦难,习惯了如今的生活,习惯了皇帝,习惯了贵族和君主制下以移动城市构建起的巨大囚牢。
他们不可避免的自己为自己套上枷锁,却声称,这是现实。
或许这才是这个社会发展所需要的常态,或许,这本来就是在这种观念和体系下,所谓的历史潮流。
一朝一夕,一朝一代,哪怕是一个纪元,一个文明的湮灭与另一个文明的兴起,从来不是人改变了岁月,从来是岁月改变了人。
从来是人以为自己给岁月赋予了意义,从来是岁月不曾在意过人的一厢情愿。
从来是世事万物,沧海桑田,生生流转,循环往复。
那漂亮的蓝发姑娘脸庞映在车窗光滑的窗面,窗外是乌萨斯冬去春来逐渐复苏的草木万物,冻土还没有暖化,清晨的气温也说不上暖和,花还没开,偶尔有羽兽展开翅膀伴着汽车飞过,落在枝头,漂亮缤纷的羽毛在阳光下闪烁出璀璨的光彩。
这片大地虽然残酷,却又如此美丽,让人好生留恋。
“晖洁,你在想什么?”
阿丽娜轻声问,系着安全带的她安静坐在副驾驶,埃拉菲亚给人的感觉和车外清晨的天光一般温和,她又有着一种婉约。
她看上去很普通,也许她并没有什么强大的能力和法术,她也不见得拥有左右世事的力量,却又总能让人在见到她和她的笑容时不由自主的平和下来。
“没什么,想起了一些很久以前的事,我以为自己已经快要忘记了。”
陈回答道,她没回过头,阿丽娜只能看到她的侧脸,她认真的凝视着车前的路面,那双绯红色的漂亮眸子底映出窗外乌萨斯的森林,山川和白云。
阳光穿过车窗落在她身上,那头蓝发仿佛染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山间稀薄的雾气里,森林和树丛隐约可见。
多么平静宁和,却又多么的让人觉得不真切。
阿丽娜曾想过,她一直想见见塔露拉说的晖洁,她想知道晖洁是什么模样,是不是和塔露拉一样是个倔脾气。
她只能猜测,在猜测的同时又不免将晖洁想成和塔露拉一样的性格,她心里留下了这个小小的愿望,有愿望是一件好事,因为有愿望,人才知道自己该去做什么,才能感觉到自己还活着。
“是关于塔露拉的?”
“也不全是。”
“嗯。”阿丽娜轻声说,又问:“可以和我说说吗,晖洁,从这里到我们要去的地方路上还有一段时间,如果不行的话也没关系,我只是有些好奇晖洁你会想什么。”
陈的眼神动了动,她偏头看了阿丽娜一眼,又收回目光。
“没什么不行的,只是……你不一定乐意听,都是一些不紧要的琐碎事。”
“为了塔露拉,你一个人离开龙门,离开以前的生活,你会觉得有遗憾吗,晖洁,你的朋友,还有你留在龙门的生活,我大概能够想得到,其实对晖洁你来说,你也不清楚自己来这里到底能不能和自己想的那样,找到塔露拉,找到她以后该怎么面对她,你也会觉得不安的吧,但我觉得你真的很勇敢,在这点上,你和塔露拉是一样的。”
她缓缓说。
陈却愣了一下。
“你也很勇敢,阿丽娜,我认为每一个敢于挺身而出反抗不公和错误的人,他们都很勇敢。”陈回答道:“只是,也许你说的没错,我的确没太想好从龙门离开后,找到塔露拉以后的事,我只是觉得自己应该这么去做,我只是……还没想好要怎么后悔。”
陈说。
阿丽娜没有回答,仿佛在静静等待着陈接下来的话语。
她的确有很多话想说,她那些留在脑海里的记忆,那些从小到大的经历,在龙门,在伦蒂尼姆,在长大的这十多年里深深刻在名为陈晖洁的人内心深处的刻痕。
她没有对人提起过,以前……她觉得自己不需要对谁说,她觉得自己能够忍受,她觉得即使她开口也毫无意义,她更愿意将那些事藏在心里,以此来惊醒和激励自己。
可后来,她发现自己原来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坚韧,她发现,原来很多时候,她还是和以往一样,不够果决,不够坚定。
所以赤霄才一次又一次抗拒她,所以她才没法使出和魏彦吾一样的剑术。
她不愿意,她不愿意自己真正使出赤霄剑术的时候,也意味着她开始逐渐了解魏彦吾,了解在使出和她一样的剑术时魏彦吾是何种心情。
陈不知道自己该从何提起,因为当她在决定开口的那一刻,她忽然发现原来自己有那么多想要说的,原来那么多的故事最后汇集在脑海以后,让她张口结舌,不知该说起那一件。
一桩桩,一件件,她不知不觉已经经历了这么多,不知不觉,后知后觉,她已经长大。
长大的她没能像魏彦吾说的那样,只要她想就能去改变,只要她想,就能救回小塔,她还是那个小小的软弱的姑娘,只能哭泣牵着魏彦吾的手,内心深深的自责自己,都是我的错。
妈妈说舅舅他总是在骗人。
“小时候……”陈说,话语停了一下:“小时候的我是个很胆小懦弱的人,但她和我不一样,她总有许多想法,又做过很多在家里人看来出格的事,所以家里的人都不喜欢她。”
陈说,话语渐渐平静下来。
“我们小时候的家教很严,大人总是不允许我们和平常人家的孩子一样,我不喜欢他们,却不敢反抗,但她和我不一样,小时候总是她在保护我,挡在我身前。”
陈说:“其实我知道大人们为什么不喜欢她,从母亲离开以后,家里就再也没有一个人喜欢她,他们总在私底下说她是个不该出现在家里的人,甚至于有一段时间……有一段时间,我也在想,如果没有她就好,如果她不在,母亲就会喜欢我。”
陈轻轻握着方向盘,她凝视着车前的道路,远处的山林,天际明媚的晨光,那光落在陈晖洁的身上,她迎着清晨的天光,汽车在颠簸中逐渐带着她的记忆远去,回到那个时常让她想起却又遗憾的童年。
“我们一起上学,一起吃饭,一起生活,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做着相同的事,我们的关系很好,因为她是姐姐我是妹妹,所以她觉得她应该保护我,她啊,好像很乐忠于这样的事情,保护别人,虽然那次被打的很惨,可她站在我面前的时候,我总会感到安心,只要和她在一起,我就会觉得安心。”
“我知道她不喜欢我们的那个家,她有一天终于会离开,可我却希望她永远不要离开,不要把我一个人丢在那里,我以为我会这么想也会这么做,可真到了那一天的时候,我才明白,我很害怕。”
陈轻声说:“她的眼神让我觉得害怕。”
陈说着,她笑了笑,笑容让人觉得落寞又牵强。
阿丽娜没敢在这时候出声说些什么,虽然她知道她该说些什么,可她没这么做,因为她明白,陈和塔露拉是一样的人。
她们都是那种不会被一两句安慰的话语左右的人,也许她会对你说声谢谢,对你产生一些好感,但那没什么意义。
因为她的经历,她的无奈和愧疚,只有她自己心里最清楚,也只有她自己才救的了自己。
那天在车上。
陈和阿丽娜说起了一些关于她和塔露拉的童年,一些塔露拉未曾提起却在陈的口中听到的往事。
每一个人,不管是陈默,塔露拉还是陈自己,她们对同一件事的看法都是不同的,从她们的口中,那些她们所一起经历又未曾经历的故事,对于她们每个人而言都是特别的。
都是……只属于她们自己的记忆,好比是一场老电影,他们各自在其中所扮演不同的角色,所说的话语,也因此会产生不同的感受。
在陈的心中,孤儿院那几年是打开她心底那道沉重枷锁的一把钥匙,是她童年里为数不多的美好,兴许陈晖洁从来都不曾讨厌过软饭陈。
兴许对陈晖洁而言,她是感激着软饭陈的。
因为有软饭陈的存在,所以她才能看清自己心里真正的想法,因为有软饭陈在她的生活,所以她才能做那些以前只能奢望却从来不敢去做的事,因为有软饭陈,她的童年才能像是普通的孩子那样,有欢笑,有打闹,有故事,有回忆,有无拘无束与异想天开,有小小的冒险。
兴许从那以后,她就喜欢上了软饭陈。
她喜欢软饭陈的厚颜无耻,喜欢软饭陈口里那许多故事,喜欢待在有软饭陈和塔露拉的地方。
她喜欢陈默,不是愧疚,不是怀念,更不是害怕在伦蒂尼姆失去。
她喜欢陈默,只是因为,从很久,很久很久以前,她就一直喜欢他。